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站在这里,宁清梧都会可怜她。哪里有人先后两任夫君,时不时便要聚到一起,上次见面还差些打个你死我活?
可如今站在这里的人是她,宁清梧只好松松挽住谢镜枯的手臂,尽量对狗庆晁扯了扯嘴角,以示表面友好。
庆晁的视线在两人同色同款式的衣服上扫过,敛目不语。他出来定是有事情要做的,可现在人僵持在门口,一动不动。
不说请两个人进去,也不说让开。
宁清梧没有主动问好的心思,这气氛一时间竟然有些尴尬。
万幸,在她绞尽脑汁想自己要不要开口的时候,谢镜枯主动了。
谢镜枯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才发现这里站着的不是门房,而是前不久和他互相厮杀的死敌,他不紧不慢地道:
“年少有为,武功高强,百闻不如一见——按庆府和我的生意往来,你可唤我一声谢大哥,这是我的爱妻宁清梧,未免乱了规矩,你便叫她一声嫂嫂吧。”
宁清梧听得一愣,她抬头,谢镜枯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她便稀里糊涂地跟着谢镜枯升了辈分:“嗯……夫君言之有理。”
虽然她也不清楚是什么理,总之跟着谢镜枯,肯定是不会跑偏就对了。
庆晁顷刻眉间覆雪,霜寒之意顿生,他看谢镜枯的视线里是有幽幽的冷意,可街上人来人往,庆府里还有赵夫人在等,不论庆晁自身如何想,他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下这个嫂子。
偏巧赵夫人见他们一直没进去,差了一名白衣侍女来催,“后院酒水已经备好,谢楼主和贵夫人这边请。”
这是又在庆晁身上插了一刀。
在宁清梧亦步亦趋跟着谢镜枯进入庆府的朱漆大门时,两人错身的一瞬间,庆晁一双眸如寒星,他低声道:“清梧。”
又沙哑,又微弱。
宁清梧没听见,因为谢镜枯正给她传音入密,和她解释此行的目的。
庆晁站在原地,他在另一名侍女的催促声里,转身踏入了庆府。
越走,他越冷静,看着前面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赵斜秋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底回响。
“甘心吗?谢镜枯娶了你自幼看顾的宁小姐,替你得到了铸剑山庄的一切。”
另有一道他莫名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冷然道:
“杀了谢镜枯。”
庆晁闭了闭眼,试图清空那声音对他的影响,他五指收紧,眉目阴鸷。
谢镜枯对身后的滔天杀意若无所觉,虚虚地扶着宁清梧的肩膀,头低着侧向她,传音入密道:“清清可听闻过二十年前抚仙峡的疫病祸乱?”
宁清梧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她不会传音,只能单方面听。
抚仙峡那场疫病她在秘闻杂记上看到过,时疫起得来势汹汹,最初是从一个名为朔星教的门派开始。
他们教众心善仁义,常常下山布施,却也因此导致附近百姓感染速度极快,不到三个月,抚仙峡便沦陷了。
大小关口紧闭,抚仙峡一度荒芜了数十里的村落没有人烟。后来经过了几年的平复,才渐渐兴起,又有了一丝生机。
宁清梧叹气,当年留在抚仙峡不得出的人,内心该有多绝望。
谁知她刚感叹完毕,谢镜枯便用轻描淡写地口吻,扔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我怀疑此事和赵夫人有关系。”
宁清梧猛地抬头,她嘴巴微微张开,差点合不上,满心质疑:到底你谢岚是重生还是我是重生的!
不对,怎么就和赵夫人有关系了?按时间推断,二十年前,那个时候的赵夫人也不过是刚刚和庆延成亲不久。
再等等,二十年前的事情谢镜枯也能查到!?
谢镜枯黝黑的眼珠扫了她一下,很轻易地读懂了宁清梧的想法,他病殃殃的脸上给了个旁人捉摸不透的笑。
玩惯了勾心斗角,看见宁清梧这样坦然直率的,只怕没人能不喜欢。
他嘴唇微动,又道:“我有心来找她验证一番……事情却并不一定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变数太多。我叫无影暗中守着你,出了意外,你躲远点,不要像之前一样傻傻地扑过来,他们会伤了你。”
宁清梧没有质疑他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很顺从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然而这种情绪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变成了宁清梧的自得。
她心想,怪不得人家常说,一步错,步步错,反过来也是一样,我和谢镜枯属于是一步对,步步为赢,真是好让她省心。
算上白衣仆从,一行七八个人,走进了宅邸,去往赵夫人设宴款待他们的尘梦苑。
小丛的紫色花瓣匍匐在地,延伸到正中央的凉亭处,兰草葳蕤,草木繁盛。在悠悠蝉鸣里,一袭素雅蓝衣的赵夫人起身,看着他们微微露出一个笑。
“你们来了。”赵遇萍又看见后面的庆晁,她上挑的凤眼微眯,“晁儿也在,你们已叙旧了么?”
宁清梧紧贴着谢镜枯落座,她秉持着在别人面前多说多错的原则,只是笑笑,问了个好,剩下的让谢镜枯出马。
“府上公子一表人才,这份见面礼,是我和清清的一点心意。”
谢镜枯也果然不让她失望,他现在身体还没痊愈,说话的声音却轻缓有序,语调微低,完全不像一个晚辈的身份,他侧首吩咐一声,让身侧的随从递上来一份成人手臂宽大的红木锦盒。
“让匠人锻造了条鞶革。”谢镜枯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对着赵遇萍,他含笑道:“整条抚仙峡所产的玉髓镶嵌制成,一点俗物,望贤弟不要介意。”
赵遇萍眉眼间的戾气似乎是与生俱来,她瞥了一眼那条精工打造的腰带,又盯着谢镜枯,淡淡笑了:“还是谢楼主有心,我这儿子是个愚笨的,从来不晓得送我什么礼物。”
她似是无心地补了一句:“若是有你做他兄长帮扶,才是他的福气。”
谢镜枯轻咳了一声,他慢悠悠地判处了这段对话的结尾:“年岁小,总会有一些顾虑不周的地方,如我这样做长辈的却是不能乱了规矩,做个浑人了。”
前面有两位人精在话语之间过招,宁清梧眼珠悄悄地飘来飘去,打量在场几人。她当然不信赵夫人有那么厉害的能力,能影响抚仙峡那么大的地方。
宁清梧发现庆晁似乎很是厌倦这个氛围,他眉头微皱,时不时掐弄自己的额头,好像疼得很。
疼死你,哼。
庆府的地方实则要比铸剑山庄小了很多,却处处透着精致,每一处都可见精心伺候的痕迹,且养眼的婢女数十名,很是好看。
宁清梧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整个人不动,只有眼睛乱转,猝不及防之下,她在远处一个假山那里见到一个蒙着可笑面具的人!
那面具就是群芳馆那日,那白衣女子戴的,两点黑色条,一张惨白面。
宁清梧强行按捺住自己想要起身一探究竟的欲望,她整了整身形,再去探一眼,那人已经消失了,像白日见鬼一样直接没了身影。
在一片诡异祥和的气氛里用完膳,赵遇萍提议有生意上的事情想单独和谢镜枯聊一聊。
谢镜枯突然开口:“清清,离我近一些。”
宁清梧问也不问,靠近了他,谢镜枯便将身体少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见赵遇萍讶然的目光,他揉了揉额角,缓慢道:“见笑了,我身体贫弱,偶有头晕之症。”
宁清梧桌子下面的手里一痒,被谢镜枯塞进了一张摸起来像纸的东西,她不动声色地接住了。
赵遇萍显然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头晕的毛病叫来大夫,耽误了她的正事,故而随意地道:“晁儿,你先带清梧去外面,清梧少来,定是陌生,多带她看看吧。”
庆晁起身,他似乎对赵遇萍的命令没有什么抗拒,也不再像刚刚那么烦躁不安,站在一边等着带宁清梧去花园。
宁清梧站起身,和谢镜枯对视一眼,男人眼里只有安抚之意,宁清梧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她转身呵呵一笑,道:“走吧,庆贤弟。”
庆晁侧了侧头,避开了这句话,没有回叫她嫂子。
天边云色浓淡相宜,遮住了一点日光,走在这花园里清风拂面,也不算热得恼人。
宁清梧没什么和庆晁说话的心思,故而一直不曾开口。只是背着手走来走去,待庆晁似乎低下了头,不注意她,她紧张地将掌心微微浸湿的纸条展开。
‘清清,我需要你帮我逼问庆晁此人,群芳馆那日救他的人,你要一口咬定是个男子。记下他的反应。’
最末尾是一句看起来格外慎重的‘你要小心’。
宁清梧将纸条夹在袖子口,确保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才咽了口口水。
有点紧张说实话。
庆晁先是不说话,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宁清梧离他越来越远,他突然停下,很沉寂地开口:
“清梧,谢镜枯和魔门有勾结,你清楚这件事么。”
宁清梧心底一惊,她思绪急转,脸上则摆出和谢镜枯学了个十成十的虚伪一笑:“你是想当着我的面栽赃我夫君?”
庆晁眼底是一片寒意,他走近了两步,看宁清梧戒备的视线,才停了下来。
“谢镜枯勾结魔门,暗中蓄养无数邪魔外道为他所用,他一身邪异的功法,就是最好的证明,清梧。”
宁清梧面色冷冷的,她讽刺道:“你是站在什么位置上,和我说这些话?”
庆晁嘴唇动了动,他沙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怕你被他蒙在鼓里。”
“我和谢郎日夜相处,我会不清楚?他从未做过那些事情,希望你也不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来诋毁他。”宁清梧紧了紧手掌心,她暗自鼓气,道:“那天在群芳馆,救你的男人是这府上的么。”
庆晁微微一怔,迅速而凌厉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周围空无一人,他才用冷肃的目光看着宁清梧:“清梧,有谁和你说了什么?是谢岚?”
宁清梧心里战战兢兢,表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那样明显,还需要别人告诉我?”
“谢郎当日为了我,背对你们不曾看见什么,是我目睹那人下来——”
庆晁打断了她的话,果断地开口:“那是母亲的手下,和府上的白衣侍从没有区别。”
宁清梧细细的眉尖一动,心道我信你个鬼,不过她确认庆晁的态度绝对不正常,也算完成了任务。
庆晁沉默了一会儿,又轻轻地道:“况且,谈论他没有任何意义。清梧,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宁清梧嘴上快速拒绝:“没有,我不知道和你有什么好说。”
“我有。”
庆晁颜色浅淡的眼珠扫过她,一字一顿坚定地问道:“为何从那天开始,你再见我的每一次,不像看青梅竹马儿时玩伴,反倒像看一个陌生的仇敌。”
“清梧,现在没有旁人,你可以告诉我答案,解了我的心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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