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盛的花木遮去一片金色浮光,斑驳的光影照在两人身上,婢女没有跟到此处,唯余满园芳草萋萋,在静悄悄地注视两人。

    “你这个人有什么心魔,和我有什么关系?”

    宁清梧拒绝完庆晁,又觉得这么一句话有点单薄,劝不退这个男人,干脆心一横豁出去道:“况且我现在是谢岚的娘子,你我非亲非故,只是幼时玩伴而已,我总归和你要避嫌的,不是吗?”

    宁清梧的背后是一架搭起来的翠绿花藤,她情绪不稳有些受惊,手掌向后扶住花藤架子。下颚收得紧绷绷,脸色也有些发白,哪料到她稍稍退后,庆晁便紧随其上,压迫着她的每一寸领土。

    宁清梧攥紧袖子,她在心底安抚自己:没事,不要怕他,无影说不定就在附近。

    小姑娘凶巴巴地开口:“你做什么,离我远点!”

    庆晁低下头,用沉寂的眼神看着宁清梧,试图从花容月貌的掩盖之下,找出昔日的少女。

    他从宁清梧小豆丁那么大,开始牵起小姑娘的手。

    他们爬过铸剑山庄每一棵能载人的树木,数过她院落中的每一块青砖,饱受煎熬的少年时期,宁清梧是他唯一能回忆起的安稳。

    若计划顺利,他遇见宁清梧逃家之日,本是想上门提亲,为铸剑山庄和庆府联姻探宁老爷的口风。

    庆晁自知给不了宁清梧平淡的幸福,但他也学不会放手,他像沙漠中的旅者,想把这份为数不多的甘冽握在手里。

    可宁清梧拒绝了他。

    庆晁伸出手,他的掌心是多年练剑磨砺出的厚茧,刚碰到宁清梧的下巴,少女便蹙着眉撇过头去。

    “庆晁,你现在是想对我,你的嫂子做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羞耻两个字吗。”宁清梧斜着眼看他,目光里是满满的嘲讽。

    庆晁被刺到了一般,迅速地闭了下眼,他这次不再碰宁清梧的脸,反而动作飞快地点了少女的定身穴道。

    庆晁这次不再收敛动作,他轻轻地低下头,宁清梧被他圈在怀里,“清梧,谢岚一定会死。”

    不待宁清梧发怒揍他,他又握着宁清梧的肩膀,冷冷地宣告:“他勾结魔门三十六派的事情,我手里有确凿的证据。”

    宁清梧万幸被这一手给定住了身形,面上的表情控制住了,她稍显频繁的眨了下眼睛,没人清楚她内心的焦躁。

    庆晁胡言乱语的可能性很低。

    不是因为谢岚没做过,而是提供消息的人不一样。放在其他人身上是炸她,放在庆晁身上,此人从来不说没把握的事情。

    庆晁若是对谢镜枯动手……

    “你跟着他只会陪他蒙羞。”

    宁清梧嘴唇微动,她硬挤出来一句:“道貌岸然。”

    庆晁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清梧,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两人在溪流边见面那样,仿佛对她仍有情谊,他一边扶着额头,一边死死地探看宁清梧。

    男人嘶哑道:“清梧。”

    宁清梧浑身不住地发寒,她眼看着庆晁瞬息之间,越来越像那个观心剑台的杀人魔,浑身有冷铁的味道,像一柄开封的利刃,正渴望鲜血。

    促使他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宁清梧在心底飞快略过无数答案,最终停留在一个看似普通但又合理的解释上:

    和前一世不同,庆晁谢岚初次交手是在群芳馆,而不是观心剑台。

    庆晁今生没有赢,反而差一点输给了走火入魔的谢镜枯。

    这促使他提前变得冷血嗜杀?

    宁清梧的眉毛像一笔乱线,她实在担心,站在这里无影不方便找到她。

    眼看庆晁低下来的头离她越来越近,宁清梧反而从慌乱之中冷静下来,冷淡地道:“你敢碰我试试。”

    庆晁两臂撑在她柔弱的肩上,意识挣扎又陷入沉迷,侧头低喃:“清梧,我很……”

    咻——!

    一枚不知何处而来的细长袖箭穿透两人身侧的木板,庆晁不得已侧身躲避,远离宁清梧一点距离。

    庆晁的上半身都在阴影里,宁清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莫名感觉这人有些危险。

    手指颤抖着恢复了一点知觉,宁清梧不会冲击穴道,完全是凭靠自我催眠:假设身上有内劲这种东西,请为她解开穴道吧!就真的好了不少。

    宁清梧本以为闹剧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很显然,庆晁也该清楚谢镜枯暗中派人保护她,没道理再作孽。

    可她匆匆忙忙想要离去的那一刻,意外突然降临,庆晁猛地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摁过去压制在花架上,五指压住宁清梧的脖颈,男人脸上的表情又冷又凶,声音低沉地威逼道:

    “清梧,你想去哪里?”

    宁清梧呛咳不止,用上浑身的力气去掰庆晁的手臂,她呼吸受困,渐渐地耳根都染上薄红,如残风吹落受困的莺雀。

    片刻后,庆晁松了手,也没有再碰她。

    宁清梧伸出手臂,捂住自己的脖颈,先是退到稍远的地方,才打量情况。

    满是凛冽杀意的刀架在庆晁的颈侧,一身黑衣打扮的无影站在庆晁身后,“主子事前吩咐过,庆少爷妄动,则刀剑无眼。”

    宁清梧咳了两声,心道这人还能留着他?要不是担心无影被这人反杀,她现在一定一声令下,告诉无影,把他给我弄死!

    可惜了。

    宁清梧把这辈子的冷笑都扔给扶着额头沉默不语的庆晁:“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什么青梅竹马?我从来没有认过你。”

    宁清梧说完,转身就走,她背手偷偷用了个手势,叫无影赶快跟上来,省得被那有病的男人缠身。

    两人离开庆晁的视线范围,一直戒备的无影稍稍松口气,急忙问道:“夫人可有哪里受伤?”

    宁清梧嗓子有点不舒服,她摇了摇头,“我没事,还要多亏了你啦,无影。”

    无影略微羞涩地笑了,她收刀回鞘,问道:“这是仆应该为您做的,夫人想现在回楼主身边么?”

    宁清梧左右看看周围,都是紧闭的房门和一地芬芳馥郁,很远的距离才有一个白衣婢女,似乎很不设防的样子。

    越是这样,越是有鬼。

    可惜现在青天白日,不好直接摸进去看,宁清梧点了点头:“我有点忘记路了,无影,你记得吗?”

    “请夫人跟仆来。”

    无影护持在宁清梧身边,她一言不发,暗自戒备,宁清梧不问也清楚,这是无影认为附近或许有高手潜藏。

    半路上撞见了一位白衣侍女,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样貌,拦住了主仆二人的去路。

    这位婢女不介意无影拔出的刀,她轻声细语道:“我家夫人有一宝物邀谢楼主去春庭阁共赏了,您二位若想寻谢楼主,请这边走。”

    婢女也不等她们,说完话便转身带路,走在了前面。

    宁清梧和无影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狐疑,不过宁清梧心想就算有事,还有谢镜枯在,不怕这婢女吃了人,她点了个头,示意跟上去看看。

    绕过几个种植草药的园圃,蝶舞纷飞,花枝的香气扑鼻,宁清梧摸了摸鼻子尖,有点想打喷嚏。

    “到了,您二位,自便。”

    宁清梧忙抬头一看,那白衣婢女将她们带到一个门堂上悬挂春庭二字的楼前,人就消失不见了!

    宁清梧微微讶然,还有一丝后怕,她忙问起无影:“无影,你看见她去哪儿了么?”

    “此人轻功远在仆之上。”无影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抽出半截刀刃,戒备地看着春庭阁内。

    宁清梧耳尖一颤,她居然模糊听到了里面有对话的声音。她竖起手指,示意无影不要出声,闭上眼用尽全力去听。

    “信不信由你,”赵遇萍的声音里仍旧是有不可避免的傲慢,她道:“谢岚,你是庆延的儿子,只是阴差阳错被万碑楼养到如今。”

    宁清梧:???

    她睁了下眼,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无影,又闭上了,心里引发了一场狂风暴雨,简直被疑问罩住了整个头。

    赵遇萍又道:“你若想认祖归宗,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赵遇萍根本没有想过谢镜枯会拒绝,血脉相连的先祖就在庆府,她又将庆延的骨殖拿了出来,让谢镜枯当场滴骨验亲。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谁又能拒绝生身父母呢?

    谢镜枯手掌心划了一道不短不长的伤口,赤黑的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砸在地上,滴滴答答,他微微拧动手指,闻言轻声笑了一下。

    “好啊。”

    赵遇萍脸上的神色稍缓,还没等她开口夸赞谢镜枯识相。

    谢镜枯雍容散漫地扯了一下嘴角,他微红的眼眸里是一片漠然冷血,轻缓地吐出一句:

    “可惜晚辈还有一个困扰,希望赵夫人能代为解答。”

    赵遇萍哼了一声,道:“以后你便是晁儿的哥哥,有问题你说便是。”

    谢镜枯抬起手掌,轻轻舔了一下掌心的血,那鲜红浸润他的唇,衬得他如吸食人血的妖魔一般狂放不羁,他低哑的声音里满是愉悦:

    “痛失所爱、永别至亲、身败名裂……赵夫人认为,哪一个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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