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进行入城前的最后一次修整,窦慎将人马交给了张澍,决定只带数十护卫入城。晗君下了车,拢好身上的大氅,临风望向了雪染白头的高山。

    “殿下,我们终于要到了。”若水站在她身边,将准备好的手炉交到了她的手中,轻声道。晗君点头,目色渺渺。自从受惊归来,公主像是藏着心事,以往只是少言寡语,现在却更添了几分愁绪。

    晗君不言,只用一双眸子望着远处威仪赫赫的窦慎。

    “书中说,祁连在匈奴人的语言里是‘天’的意思。”卫萱站在她身后,盈盈远眺。

    “阿萱,你在想什么?”晗君忽然问道。

    卫萱却没有回答,只是面容里多了说不清楚的苍茫之色。她将问题又抛回给了晗君:“殿下呢?在想什么?”

    晗君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笑容背后隐匿着一抹慨叹:“阿萱,我在长安的时候就曾多次听过你的先祖敬阳侯的丰功伟绩。站在此处才终于切实感受到,那是怎样的热血激昂,震人心魄。”

    “三战定河西,当年的先祖确实英雄了得,这武威城的传说,我自小便听大人们说起。也是有幸,此生能有机会看看先祖们的踏足过的土地。”卫萱点头,声音里遏制不住的激动。

    “只是……”晗君看到张澍向他们走了过来,便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不言自明。卫氏于皇权更迭中走向了衰败,到了阿萱这一代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长安庶民,她的父兄亦死于疆场,再难延续先祖的辉煌。但是当初一起平定河西,对抗匈奴的窦氏却在这里根脉深蔓,势力庞大到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

    世事无常,玄妙难言。

    转眼张澍已走至眼前,向晗君见礼,客气地告辞。晗君亦回礼,却见张澍的目光落在了卫萱那里。卫萱带着几分羞赧垂首,张澍见晗君看他,也慌忙挪开了眸子。

    “萱姑娘,”他轮廓利落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仿佛像个少年郎一般拘谨地搓着手,“多谢你的药,我的伤已经无碍了。”

    卫萱忙道不用客气,抬眼间,却督到了晗君满含深意的笑容,不由得更加拘谨,脸红的分明。

    她素来心思玲珑,看事通透,难得如此小儿女情状。晗君不由多看了几眼张澍,她知道此人出身于凉州望族,也知道他是窦慎先头夫人的兄长,但一直未有什么接触。此次西行,大致知道他为人忠厚耿介,敏行讷言,却不知他何时与阿萱有了往来。

    张澍带兵离开后,晗君笑着揶揄:“莫不是拿着我的伤药去送了人情?阿萱还真是有心了。”

    卫萱忙否认:“那日他为救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也是帮殿下报还一个人情。”

    晗君只笑:“人家凉州自有良药,你拿着咱们那点药去领人情,万一我又受了伤,拿什么救命才好。”

    话说的俏皮,但意思却让人伤感。

    卫萱叹了口气,欲说还休。因为她看到窦慎就站在晗君身后的不远处,想必此间对话已经入了他耳中。朔风乍起,窦慎穿着一件玄色的大氅,一张白皙俊朗的脸隐在风毛之间,略带萧索寥落之意。

    卫萱脚踩在雪地上,这样洁净的颜色,让她想起了那个一袭素衣的人。此番回到长安,该是封侯拜将的光明前景,只是他将心留在了凉州,又能有多少欢愉呢。或许多少年后,换得一句“幸毋相忘”,也是个还算不错的结局。

    “阿罗,前面就是武威。敬拜祖庙,告知庶民,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你怕是不怕?”窦慎的神色有些冷峻,但就是因为这样的冷峻严肃,才让他的话听上去不是戏言。

    凉州的冬分外冷,不过就是略站了一会儿,晗君已经觉得手脚有些发麻。他每说一个字便呵出一口白气,雾蒙蒙的感觉,让他的五官轮廓都看不分明。但他的眸子那样深邃好看,就像是一汪寒潭,随时能将她吸进去一般。

    他不明白,就在离开长安的那一天开始,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后路。

    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带着微妙的距离,不能远又不能近。大郑再也不复当年的军威,河西的传说也早已是过往,如今这里的主人姓窦,她一个遣嫁而来的女子,有什么资格奢求太多。

    她一向是个矛盾体,有一些瑰丽的幻想,又逃不开骨子里的现实。如今前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走下去。而经过了重重磨难,她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条路要想走得下去,她必须紧紧攥住他的手。携手同行,总好过单打独斗。

    “我不怕,你不是在身边么。”晗君仰着头,笑得清透朗然。

    话音刚落地,窦慎已横过臂,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他的眼眸追寻着晗君的目光,带着缱绻的情意:“我们这就进城。”

    晗君的脸一红,扭着头只是不看他。

    甫一上车,窦慎的吻就落了下来,带着他身上的青木香气裹挟着晗君的所有感官。初时温柔小意,渐渐就专横霸道起来。窦慎捧着晗君的脸,不容她躲避,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髓一般。晗君呜咽了一声,逃避着这样的蛮横粗鲁。终于,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带着湿热的温度缠绵在耳边,落下最后一个吻后,沙哑着声音道:“阿罗,此次出征在外,我一直都在想你。”

    也不知是被他的情绪所惑,亦或是被他的话语所感。晗君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一颗心狂乱的厉害。

    见晗君不语,只是红着一张脸温柔的垂着首,窦慎也不再追问她的所想。展开臂将她揽在怀中,一面摩挲着她的脑袋一面道:“阿罗,你是不愿意嫁我的吧?”

    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一方霸主,偏偏语气里像个求而不得的孩子。

    她悄悄抬眼打量着他。这样好的相貌,说是郎艳独绝也不为过,以前在宫里时也曾听过凉州窦家多美男子,可是那时候满心思都是他比自己年长十岁,便顺理成章的认为该是个满脸髭须五大三粗的西北汉子。第一次见他时,却是意想不到的惊艳,就连身上的伤都有刹那不再疼痛。

    他潋滟着一双眸子看着她,似乎受了委屈的人是他。多厉害的人,上马杀敌的玉面修罗竟然还能有这般委曲求全的时候。晗君勉强稳定心神,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他所迷惑。

    见晗君不应,他的眉头已紧紧皱了起来,缓缓吸了口气,又道:“嫁给我你确实受委屈了。一个人离了长安,到凉州这样远的地方来,一定很孤单。我一直想着要爱护你,让你在这里找到家的感觉,偏偏你又一次次的受伤。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好,让你受了委屈,你要怎么样的补偿都好,只是千万不要漠视我。”

    晗君不得不承认,窦慎真的是个厉害人。谁说他清冷寡言,看看说这些话,一套一套的,就算是铁石心肠都能让他磨平了。

    其实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她总选择视而不见。

    他枯着眉,像是满怀愁绪无着处,一双俊逸的眸子却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见晗君的神色有些松动,似乎看出了希望。他觉得自己需要换个方向,与其讳莫如深,不如全部坦白。晗君是个善心的女子,外表冷若冰霜,其实内心柔软的厉害。

    用手揽着晗君的肩膀,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道:“阿罗,一开始我是很拒绝朝廷的赐婚。因为这么多年,朝廷始终不信任窦家,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试探着凉州。遣嫁而来的女子一个又一个,端着所谓的公主之尊,将这里弄的乌烟瘴气。比起尚公主,我和我的父辈一样,更愿意娶一个平常的女子,持家有道,后宅安宁。”

    言及此处,果然看到晗君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窦慎有些欢喜,扬着唇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可是我遇到的人是你。”

    晗君只是看着窦慎,不说一个字。

    她生着霜雪一样的面颊,露珠一样的双眼。窦慎抬手,将她的发丝绕到了耳后,带着缱绻的情意。柔着声音道:“上苍终究是眷顾我的,我娶到你,心里觉得很圆满。”

    窦慎的话,每一句都有让人沉醉其中的力量,可是听到这些话的人确是晗君。

    晗君只觉得恍惚。她并不相信这样短暂的相处便能有什么倾心相待的深情,甚至她并不相信真心实意的存在。与其说什么一见如故,不如说见色起意来得实际一些。至少那是有所图的。窦慎口中的情意绵长给不了她安全感,她宁可他对自己只是以礼相待,携手御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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