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生气吗?”窦慎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带着醇厚低沉的调子。这些天她一直在想,究竟在和他怄什么气,是责备他视人命如草芥,还是怨怪自己处事不周。但他确实不是滥杀之人,尤其是和长安那些贵胄比起来,他待下人规矩虽严,却并不苛刻,时有恩惠施下,很得人心。凉州虽然荒蛮,但在他的治下,到处都生机勃勃,不似长安暮色沉沉。
他的诓骗虽然可恨,但却好似风一般,拂开了她心头的浮尘,让她窥见了自己最心底的隐秘。她舍不得这个人,想和他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不愿再将嫁他视为一份责任。
见她不语,只是埋首沉默,窦慎继续温柔地哄劝:“若还不行,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可好?”
晗君嗡着声音,讷讷道:“谁要打你,我怕手疼。”她说话时,带着软软的尾音,听上去像是在撒娇。窦慎惊喜万分,横过手臂将她陡然抱了起来。离地的瞬间她惊惶地叫了一声,在看清周遭的环境后,又羞又急地埋首在了他的胸口,挣扎了几下:“你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然而他的手臂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笑声连带着胸腔都有些共鸣:“你颠簸了一路,我哪里舍得你再多走一步。我心疼自家夫人,谁敢多言!”说罢,抱着她毫无顾忌地走回了帐中。
身后有笑声传来,晗君觉得端持了半辈子的仪容都毁于一夕之间,若是被常姑姑知道了,大概会羞愤到撞墙而死吧。
“阿罗……”他呢喃着寻觅着她的唇,千般缱绻,万般柔情,一双手捧着她的脸,眸光中带着炙热的温度。他本就生得俊朗英气,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如此迫人,更显了几分桀骜难驯的野性出来,倒像是旷野里生存的猛兽一般。
她惊惶地直躲,哀哀的阻止着他的莽撞:“天色大亮,你不可胡来!”说罢,寻了个空隙,仓皇地逃出了他的禁锢。看着她红着脸,满面的无措,仿佛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窦慎沉沉笑了起来:“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你躲什么?”躲什么他还不知道么,明知故问还装作无辜,简直无耻的让人咋舌。
“登徒儿!”她柳眉微蹙,薄薄地嗔了一句。任他招手,就是不肯靠近,只是微垂着眸子,露出含羞带怯地小儿女情态。如花美眷,让他荡漾起无限的温柔,金戈铁马怎敌盈盈横波,寸寸情思。
他只是露出舒怀的笑意,就那样看着她,即使不言,亦胜过千言万语。岁月有刹那的凝滞,清晨的光晕带着稀薄又温暖的色调,懒洋洋地落在帐中人的眉眼之间。晗君想起大河之畔他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们新婚,彼此还是陌生人,可他却携着她的手,于汤汤大河之畔说起自己的过往和未来。或许是多年戎马经历,他虽心怀城府,却也比许多人赤诚坦率的多。或许他对于此桩婚事的态度比自己还要认真一些,不像她,从来就习惯了掩藏心事,更习惯了随遇而安。
“阿罗,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敛起了戏谑,他重又恢复了端雅郎君的样子,走过来,轻轻牵住了晗君的手,“我没有骗你,真的受了些伤,好在子沛及时赶到,除了刺客。”关于受伤的事,他一向有云淡风轻的姿态,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一般。偏偏要在她面前提起,大约是想让她怜惜一二。可见再成熟的人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我看看?”晗君从善如流,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拉,温言笑道。
打开衣襟,肩胛上极深的一道箭伤,刚刚结了一点痂,仍是殷红可怖的样子。旧伤未愈,新伤就添,他的肌肤上,伤疤纵横,她一直都知道。旧伤层层如网般密布,有几处离心口很近,想必当时定然凶险非常。功勋皆在白骨上,将军百战死,黄沙漫漫,不入闺中梦。晗君觉得心酸,红了双眼,却并不想让他看出来,只是用手触着近旁的肌肤,低着头道:“这次伤口却比上次的浅一些,可是要多谢张将军了。你也是,明知道危险,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在近旁。要是刺客得手了,该如何是好……”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显出几分无奈又嗔怨的语气。
“我明白,”窦慎握住了晗君的手,“就是为了你,我也会顾惜自己。若是我有了三长两短,京城你回不去,凉州这里无依无靠,又该如何安身立命?阿罗,我不会再让你孤苦无依。”
他实在是个细心的人,窥测到她内心最隐秘的恐惧和伤疤,并以一束光芒的姿态,救赎着她的阴霾。
帐外有士兵列队走过,甲胄声整齐悦耳。提示着她这里比不是安闲的后宅,而是狼烟滚滚的边塞重地。
“你此番叫我来,不是简简单单想见我吧?”晗君仰头,问窦慎。“居延城里自有住所,你却安营扎寨在这里,却是为何?”
窦慎笑得无奈,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倒不如坦白。况且叫她前来本就有很多事希望和她一起面对。他自小无依,习惯了一个人解决所有的事情,可现在却渴望与另一个人分享所有,携手同行,风雨同舟。
“阿罗,你可愿意随我西行?”窦慎说得有些审慎,好像很怕被拒绝一般。见晗君没有点头,只是盯着他看,便有些气馁,解释道:“倒是我唐突了,你从长安远嫁而来本就吃了不少苦,和我去西域那些地方,确实不合适。”
晗君没料到他的顾虑是这个,有些吃惊:“我何曾怕过这些,只是没想到你肯带着我去。”说完,她无奈的笑了一下,“太皇太后说,西域是窦家的粮仓和钱铺,不知可是真的?”见他并不否认,便继续道:“既然那么重要,你带我去就不怕……”
“你是我的妻子,我没有想过要去瞒你什么。之前说过,我并无反心,确实不是虚言。不单单是因为你,阿罗,条件,时机皆不具备,此时动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也坏了我窦氏百年忠臣之名。大郑存一日,我便守一日疆土,我答应过你的。”
若是有一日大郑不存了呢?她没有说出口,也无需再问。若是真有一日难挽狂澜,长河日落,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她已经尽力,再不需要背负任何人的期待和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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