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阴，厚重的云层似在韵着一场大雨，街道上却仍是车马骈阗。
“泠姑娘，你缺什么东西和我说一声就好，我给你买回去，你瞧瞧这满街的人……”小六说着话险些被迎面而来的人给撞上，连忙侧着身子避了避，还不忘替泠潇隔住身旁的行人，嘴里嘀咕道：“这万一碰上谁冲撞起来，二公子还不扒了我的皮……”
泠潇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我去买酿酒的材料，你不用跟着。”
正值春季，园中花团锦簇，泠潇想着与其让那些花白白浪费，不如趁着未落的时候摘一些来入酒。园中有酒窖，酿酒的一应工具也齐全，她便在早饭后出来采买。谁知在街上竟遇见了小六，说是清早洛璃出门的时候嘱咐过，要他照顾好泠潇，便说什么都要跟着她。
小六一向对吃喝的事格外上心，一听泠潇要酿酒，立即道：“卖那些东西的铺子大多在西街，姑娘若是觉得我买不好，那我便为姑娘引路，拿东西。”
泠潇不怎么认路，有人引路自然好，便点头应了，两人直奔着西街而去，街上果然有许多卖杂货的铺子，泠潇随意挑了一家进去，那铺子的老板三言两语间便听出泠潇是个懂行的，也不敢糊弄，直接拿出了店中最好的酒曲之类，也没敢抬价。泠潇略挑了挑便选中了，那边小六抢着付了钱，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在铺外响起。
“泠潇！”紫色的俏丽身影跑进铺子里，面上漾着笑意：“我们又见面啦！”
泠潇侧身对正疑惑的小六道：“你拿了东西先走吧。”小六便没多问，点了点头便走出了铺子。
待小六走远，泠潇才出了铺子，行到了路旁。酒铺临湖，湖边沿街种了一排柳树，泠潇立在柳树下，迎着风抬头，无声看着雪芙。
雪芙嘻嘻一笑：“你觉不觉得我们很有缘？湖洲城这样大，我们却总能遇见。”
泠潇未置可否，只淡淡道：“待寿宴过后，我便会离开湖洲。往后这一生，我们或许都不会再见。”即便缘分再深，在回到那座孤岛上后，她们也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雪芙微愣了愣，但很快便笑了：“师父曾对我说过，人这一生说长也长，但说短其实也很短，若这几十载岁月都不能由着自己的心去过，便算是枉来了人间一回。更何况我们是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与其多虑以后，不如过好眼下才是正事。如今你我既都在湖洲，便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日，即便分别后不能相见，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觉得遗憾。”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我一直觉得，只要彼此有心，即便江湖再大，又怎会不能相见呢？”
泠潇凝望着她的笑颜，默然许久后忽开口道：“我与洛璃是朋友。”
“那又如何？”雪芙问：“谁规定你和他做朋友就不能和我做朋友？”
见泠潇哑然，雪芙又问：“你是落月庄的人？”
泠潇摇头。
“那就更无关紧要了。”雪芙干脆道：“清音派与落月庄有仇不假，但那与你无关。即便以后我们在街上再次与洛璃打起来，你选择袖手旁观也好，相帮洛璃也好，我都不会怪你。而且我们与落月庄的那桩恩怨，说起来也有些复杂……”她沉吟了片刻，忽又道：“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姑娘还不肯应允吗？我们这么难得的缘分，不交个朋友岂不是太过可惜？你知不知道，方才经过一家成衣铺，看见里面一件湖蓝色的衣裳，我当即便想起了你，觉得那件衣裳约莫也就你穿着才好看。”
泠潇终是没抗住她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点了点头。也不知为何，对着雪芙，她莫名会生出一种倾盖如故的感觉。她便想，可能雪芙说得对，她们当真是有缘的。
雪芙立即欢呼雀跃，笑着去挽泠潇的手，“那铺子离这里不远，我们正好过去看看。”泠潇本能地避开了她的手，雪芙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
什么事不都讲究循序渐进吗？她不贪心。
天际，乌云逐渐堆积，被云层笼罩着的西街上，一间成衣铺内，雪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泠潇惊叹：“我原以为这人需要衣服来衬，今日见你试衣服便知是我错了……这人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店家闻言也在一旁附和道：“这些衣服穿在这位姑娘身上，当真是称身！我都舍不得挪开眼呢！”
雪芙连连点头，又围着泠潇转了一圈，压低声音叹道：“若不是这趟出门是为了贺寿，银钱带得不够多，我定要将方才你试过的衣服悉数买下送给你！”
泠潇连忙道：“统共几日的时间，用不上这么多衣服，况且我带了银子，不用你来买。”
“我们都是朋友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雪芙俏脸一沉，装出生气的模样，又沉吟道：“我真的无法取舍……不如你自己决定吧？”
泠潇垂目看了看正穿着的衣裳，应道：“我想留这件。”
“姑娘好眼力！”店家忙适时插嘴道：“这套留仙裙腰间的蝴蝶可是绣娘精心所绣，行走间蝶翼翩跹，好看着呢！也就姑娘这般的姿容，才敢说衬得起这套衣裳！”
“这店家夸你都快将嘴上夸出一朵花来了！“雪芙看着泠潇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便将这件买下送给你。”泠潇刚要开口拒绝，她便沉了脸道：“你必须收下。这样以后你看着这件衣裳时才会想起我，才不会将我给望了。”
泠潇无法，只得道：“那我也要赠你。”
雪芙也没有同她客气，笑道：“那你给我挑，你挑哪件我便要哪件，刚好留着陆伯伯生辰那日穿！”见泠潇指着一套烟紫色的百迭群，雪芙冁然一笑：“这便是心有灵犀。”
离开成衣铺后，泠潇又被雪芙拉着去买了些首饰，直买得雪芙仰头长叹：“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泠潇看着她笑，递过去自己的钱袋，“我这里还有。”
雪芙连忙推回，毅然道：“不成。离寿宴还有好几天呢，你回去路上也需要盘缠。其实买得已经够多了，只是我这人有个毛病，看见漂亮的东西恨不得全搬回去。这是毛病，你可不能惯我！”言罢瞧了瞧天色，提议道：“这天瞧着很快就要下雨了，我们寻处地方避一避吧。”
到了午间，天果真落下雨来。两人坐在上回泠潇听书时所坐的位置，边低声说话边听着说书人的故事。雨下得有些大，街上来往的人便少了，偶有几个撑着伞走过，雨滴落在伞面上，在空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雪芙趴在窗沿上看了一阵，喟然道：“这雨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
泠潇轻声应道：“三月雨，贵似油。”
雪芙转头瞧着她笑道：“你好像很喜欢雨天。”
“雨声让人心静。”
雪芙闻言便噗呲一声笑了，“你这心可不能再静了！年纪轻轻的，修得这般心如止水做什么？”嬉笑了一番后忽凝眸看着泠潇，缓缓道：“我幼时有个朋友，年纪虽小，脾气却拗得厉害，遇上她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其实你们性子并不相近，长得也不相像，但那日茶楼里望见你的第一眼，却让我莫名想起她来。”
似乎是怕泠潇有所误会，她连忙解释道：“不过我想和你做朋友不是因为这个！我这个人生□□热闹，喜欢交朋友，你生得好看，性子又合我的脾气，我才起了结交的心思。后来你相帮洛璃，昨晚又出手救我，我便看出你是个外冷心热的人，值得相交，这才铁了心要缠着你。”
泠潇只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雪芙犹豫了几番，见泠潇投来疑惑的眼神，才迟疑道：“有几句话我想对你说。”
泠潇道：“你说。”
“你与洛璃相交多久了？”
“来湖州后才相识。”
那就是才相识不久了，雪芙皱了皱眉，问道：“那你在来湖州之前，可有听闻过他？”见泠潇摇头，她似也不觉得意外，毕竟泠潇这个人只要接触过便知道，是个心思再单纯不过的。
“我说这些话，不是要背后言人不是，也不是因为我们两派之间的恩怨。”雪芙正色道：“我只是觉得作为你的朋友，有必要提醒你——在与洛璃相处时要留个心眼，不要傻傻的，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这个人远不是表面所看见的那般简单，你在这湖洲城里随便找一个人打听，便可知晓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我虽不会像师姐那般见了面便对他拔刀相向，但那只是因为在有些事上，我有些同情他，不代表我认可他为人处世的方法。我不是让你将人往坏处想，但在江湖上行走，防人之心绝不可无。”
屋檐溅落的水滴砸落在青石地面上，滴滴答答的声响将泠潇的思绪拉回了泛舟湖上的夜里，那个少年坦诚地望着她，对她说：“江湖中的人对我或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或将我视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这些年，除了庄里的人，能这般平心静气坐下来与我闲聊的，能在我危难之际出手相护的，除了秋姨，便只有你一个。”她默了好一阵，才望向雪芙道：“你说的话我记住了。”
“那就好。”雪芙放下心来，笑道：“不说这些了，听书吧。”
待一回故事说完，雨仍没有要停的趋势，雪芙便道：“今日是逛不了了，我送你回去吧。明天若是天好，我便去园子大门外等你，带你去玩。”
泠潇点头应好。
雪芙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看你方才买的都是酿酒的东西，是你会酿酒吗？”见泠潇点头，她忙喜道：“你陪我去挑些酒吧？隐园的酒窖里存的多是些烈酒，并不合我们的胃口。这样的雨天最适宜饮酒，我买两瓶带回去，一瓶送去璟辰师兄他们，一瓶自己喝，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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