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苍穹，繁星点点。天地间一片寂静，唯余蛩声虫语难停。
窗子没有关严实，自缝隙里挤入的夜风吹动了屋子里的烛火，光亮在少年安静沉睡的面上轻轻浮动。昏睡了十多日的面容虽然消瘦，但依旧清俊。
泠潇立在床前看了他一阵，转身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连日的折腾下来，饶是她能吃苦，也觉得有些疲累。可躺在外间的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却又毫无睡意。
门被关上没多久，屋子里的少年便在这一片灯火摇曳间缓缓睁开了眼。
屋子里很静，只听得见他和小六的呼吸声。
因为躺的太久，他的四肢都已有些僵硬，起身的时候，动作便牵扯到了伤口，所以他不得不在床上略坐了坐，待身子也从沉睡中醒来，才起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漆黑的天幕上只有星光点点，并不十分明亮。他沿着路缓慢地走着，最后停在了邻水处，抬眸向前方望去。
水榭上，果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唇边不自觉便挂上了一丝浅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也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
屋顶上的少女好似在想着心事，他便站在那里，不远不近地望着她。
马不停蹄地为了他忙碌奔波，夜里又不得安睡，本就纤瘦的身形看着愈发单薄了。
他心里方泛起一些歉疚与心疼，那边，泠潇便已察觉到他的存在。
她虽有些神情不属，但习武之人的警觉却还在。
待看清他面容的那一霎那，洛璃看见她明显愣了愣，然后便起了身一跃而下。
在他的目光中，她拎着裙角，三两步便跑到了他面前，仰起头望着他讶然道：“你怎么起来了？”
那一瞬，洛璃便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随着她裙摆的飘动而扬了起来，虽然知道她不会跌倒，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了扶，笑道：“你慢点……”
已有十多天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泠潇听得眉头紧蹙，上下打量着他，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怎么不好好躺着？”
洛璃没有应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自他们相见的第一眼起，他便知道她很美。只是那时候的她，美得清冷而遥远，触不可及。不似此刻，她站在夜色下，担忧地望着他，美得沁人心脾。
他的眸光太过炙热，泠潇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红了。
虽然以前他也喜欢看她，但她却莫名地觉得今夜他的眼神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在他的凝视下，脸颊发热，局促不安。
她在心里想，幸得夜色朦胧，他察觉不到。
她理了理心神，正想开口，却忽然被一双手给揽住，轻轻拥入了怀里。
淡淡的药味将泠潇笼罩在其中，她听见低低的声音自头上传来。
“没有不舒服，也不疼。只是想出来看看你。”
他醒转带来的喜悦冲淡了这个拥抱的含义，泠潇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你还没全好，我送你……”
似乎早已料到她要说什么，洛璃抢言道：“你别赶我去休息。睡了这么多天，我觉得浑身都疼……就想走一走，松散松散筋骨。”
这是他第一回对着泠潇撒娇，哪怕他自己没有察觉，哪怕撒娇的意味不是那么明显，但还是成功地让泠潇的心软了下来。
“那我陪你走走，但只能一会，然后你就得回去歇息。”
洛璃很懂得见好就收，乖巧应道：“好。”
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泠潇将步子放得很慢。
夜很静，脚踩在青石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泠潇的心在这些声响慢慢平复了下来。
“落月庄这两年虽太平了些，但到底不是高枕无忧。”洛璃轻声道：“我离庄的时间不定，自然有些放心不下。”
“于是你便将身手好的弟子都留在了庄里？”
洛璃微微颔首，“二叔的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再担惊受怕。”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危险，他才是真的担惊受怕。”
“所以我错了。”
命运容不得他的一点点自负，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泠潇侧过头笑了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别人处心积虑地要害你，这本不是你的错。往后小心些就好。”
繁星璀璨，可她的眼睛却比星光更明亮。里头仿佛盛满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潇潇。”洛璃忍不住喊了她一声，问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许是这几日被雪芙喊得习惯了，泠潇并没有留意到他改了称呼，应道：“我有些担心雪芙。”
“她怎么了？今天好像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泠潇微微一怔，“你听得见？”
洛璃点头，含笑道：“所以我争了气，早点醒来，好给你熬安神汤。”
不知为何，泠潇忽觉得有些赧然，垂目了半晌，没有启口。
看着她这般模样，洛璃险些又没忍住想伸出的手。不过他不想吓到泠潇，所以平了平心神，只追问道：“雪芙姑娘可是惹了什么祸？”
“没有。”泠潇摇头道：“她身子有些不舒服。”
“是什么症状？严重吗？”
“有些闹肚子，也吐了两回。大夫也没瞧出原因，只开了些药，让先吃着。”
“哪个大夫？”
“原本是想去寻安大夫，可是他出诊去了，我便请了医馆的另外一位大夫去。”
“可能是饮食不洁，吃坏了肚子。”洛璃安慰她道：“你若是不放心，明天我和秋姨说一声，劳烦她过去看看。”
打量着泠潇的神情，他岔开话题道：“你这趟回去，你爹可有责备你？”
“我没见到他，在我回去之前，他已经出门了。”
“所以你打算在他回来之前取到真正的墨香草。”洛璃说这句话的语气并不是询问。虽然他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月，却已能一个眼神中明白对方的心思。
“原本是这样。”泠潇的神情有些苦恼，“可雪芙说，如果我只身前去，她就和我绝交。”
洛璃问：“那个地方很危险？”
泠潇如实道：“在万毒谷。”
洛璃没有同雪芙那般阻止她，只问：“你确定万毒谷有墨香草吗？”
“安大夫说，书上关于墨香草的记载最早是出自丹崖山的峰壁之上，丹崖山就在以前的百花谷内，也就是如今的万毒谷。”
“那你可知百花谷为何会改名为万毒谷？”洛璃沉声道：“不只是因为万毒谷的人占据了那处地方，更多的原因是——谷内虽有数不尽的瑶草奇花，却也有千奇百怪的毒虫害草。一个不留神，那些闯入者便会丧生在这些雾帐毒虫之下。”
“万毒谷内像毒三娘这样擅长用毒的高手数不甚数，更别提还有个神秘莫测的毒神。雪芙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你不提起来我都已经忘了……”泠潇蓦然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小六有没有给她送吃的……”
洛璃有些懵，“谁？”
“毒三娘。那日我将她捆了，又不方便将她带在身边，便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将她扔在了那里。后来，我将她的藏身之地告诉了小六，嘱咐他要将她好好关起来，然后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泠潇望着他，蹙眉道：“洛璃，她会不会已经饿死了……”
洛璃哑然了片刻。
“你交代的事小六必定上心，应该没让她饿死。不过，你为什么要抓她？”
“我将她身上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找到，便捆了她，想着或许能审问点什么出来。可她咬死了你中的毒只有墨香草能解。”
洛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无奈道：“……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毒三娘的身你也敢搜？”
“那自然不敢。”泠潇笑道：“我让她自己搜的。”
“这还差不多。”洛璃应完话又觉得有些奇怪，“她能这么听话？”
“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提起这件事，泠潇也有些想不通。毒三娘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她摸不着头脑。不过那时候她也没有心力去琢磨，到了如今，洛璃的毒已经解了，她就更懒得琢磨了。
“潇潇。”洛璃唤了她一声，柔声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将陆渊的事查清楚？如果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真的墨香草，你就不用冒险跑这一趟了。若是寻不到，我再陪你去也不迟。”
“我可以等你，也可以陪你一起查，但我不希望你陪着我去万毒谷。”泠潇看着他，认真道：“我救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无需为了这个便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我相信，易位处之，你也会这样做。”
洛璃应道：“自然。”
“所以，如果从陆渊这里查不到墨香草的去处，你便继续去做你的事，我也去做我该做的事，我们不需要为此便捆绑在一起。”
洛璃笑了笑，目色温柔，“我不是为了报恩，我只是担心你。”
话音刚落，他忽然皱起了眉。
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行走，这个人的武功想来不差。
洛璃担心泠潇一个人去追可能会有危险，而泠潇则在担心如果那个人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那洛璃会有危险。
所以两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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