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辰与泠潇的身影方从转角处消失不见,隔壁院中,音秋儿便捧着一碗汤药走进了屋子。
月夙忙起身将雪柔小心扶起,又顺势将药碗接了过去。她拿着药勺试了试药温,许是觉得略有些烫,仔细吹了吹才递至雪柔唇边。
虽这两日都是月夙在悉心照料,雪柔仍觉有些不适应,她挣扎着伸出手,勉力道:“师父……我……自己……”
“这时候就别逞强了。”月夙打断了她的话,略显疲惫的语声中带着的心疼之意让雪柔微红了眼,也让她没有再坚持。
她就着月夙的手将一碗药悉数喝完后便自己躺了回去,全程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也没有要月夙递过来的蜜饯。
音秋儿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待月夙走开后,她才坐在床前替雪柔细细把了脉,又询问了几句病症,这才起身。
月夙从音秋儿的面上看不出想要的答案,只得出声询问:“这已经是换的第二剂药了……还是没有作用吗?”
“再等一天,如果今夜不起烧,那就是起效了。”音秋儿补道:“今夜我会守在这,你可以去歇息。”
月夙在心里嘀咕,这样的情形,她如何睡得着?见音秋儿又来到了雪芙身前,便耐着心等她诊完才问:“芙儿怎么样?”
音秋儿望了她一眼,见她眼巴巴的,只得应了一句:“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音秋儿这句话说得极其含糊,但月夙仍是松了一口气。
二十多年前的惨状仍历历在目,那段震撼的记忆让她的一颗心一直悬在嗓子眼,这两日基本没敢合眼。
音秋儿的话虽少,但极有信服力。月夙便好似被喂下了一颗定心丸,稍稍安定了片刻。
音秋儿将药箱打开,准备为雪芙行针,“一会我得去趟隐园,日落后才会回来。”
月夙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这边我看着。”
“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去隔壁院找洛璃。”
“……”月夙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谁要找那个臭小子。
灰色的阴云低低地压在天际,似一座巨山压在满庭芳的上方,她口中的那个臭小子正立在园中,微微仰着头,望着阴沉的天。
在那云块不接头的空隙处,一片微小的空隙里,洒落下了一些光线,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在这幽暗的光线之下,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久侯的身影。
洛璃收拢折扇,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玄衣人的背影淡淡道:“费尽心思将人引去西城门闹事,只是为了将泠潇他们引开?这满庭芳里,究竟有什么是你要找的?”
那人微微一顿,转了个身。
惦念与找寻了这么多年的眉眼与轮廓乍然出现,洛璃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便笑了一声。
“还真像。”
对他的反应,玄衣人多少有些意外。
“你以为披着一张皮,就能冒充他了?”洛璃围着他转了转,端详了片刻,唇边挑起一丝冷笑,“你与他之间,差得可太远了。”
玄衣人虽不知自己为何会被识破,但也懒得深究。毕竟是亲儿子,能认出自己亲爹也很正常。
他丝毫未将洛璃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淡漠地回望了一眼,“我不是为你而来,你也别挡我的路。”
洛璃的唇角虽挂着笑意,斜挑的长眸却幽寒如冰,“你顶着这张脸同我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玄衣人看着执扇而立的少年,目色森冷,“我不过不想看着那个丫头费心夺回来的一条命就这么丢了。但你如果执意寻死,我也不拦着。”
“看来,你对我的事还真是上心。”洛璃展扇笑道:“那我便更要将你留下了。”
落月扇随音而出,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夺玄衣人眉心,眼见便要击中,玄衣人腰间的长剑猝然而至。扇面被剑鞘所击开,扇骨发出一声铮响,在园子里荡开。
“你不会以为单凭你,就能将我留下吧?”玄衣人眼中毫不遮掩地泛着不屑,“别说你如今体内余毒尚未全清,即便是好了,以你的武功,也是妄想。”
长剑出鞘,迅疾划出,隐含风雷之力,洛璃收扇相抵,边骨撞上剑芒的一刹那,长剑上的剑气忽如泥牛入海消失殆尽。玄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执剑再次击出,剑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了洛璃的肋下。
循声而来的月夙在看清打斗的两人后便呆在了一旁,面上布满了震惊之色。在一头雾水地观望了一阵后,她终是忍不住喊了一句:“姓洛的小子,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月掌门,您不是一直想抓杀害月姨的凶手吗?”玄衣人的攻势虽刁钻,但洛璃仍避了过去,还不忘应话:“怎么,不认得了?”
月夙心道,这杀人凶手我自然认得,我只是不明白你这小子这是在唱哪一出……替天行道?大义灭亲?不过眼下抓人要紧,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月夙的加入瞬时让玄衣人眉头一紧。他原本就低估了洛璃的难缠程度,如今还加上个极不好对付的月夙,着实有些令人头疼。
在触摸到自手上一道细小的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后,玄衣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趁着月夙出手的时间,他低声道了一句:“想要陆渊活命,就别多管闲事。”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让本决意要为师妹报仇雪恨的月夙霎时便僵在了原地。
洛璃不清楚月夙为何收了手,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今日若是放任此人离去,日后再想抓人,只怕是痴人说梦。
等了十年的真相是否能顺利揭开,就在这一刻。
所以,哪怕他也知道,若是没有月夙的相助,自己的武功与此人相比还有些差距,他也已经决意——无论如何也不会任由玄衣人就这样离去。
数招之后,两人实力的悬殊及体内催魂毒带来的亏损让洛璃逐渐有些体力不支,但他仍没有要放弃的念头。
玄衣人也终于察觉到自己明显低估了这个少年的本领与心性。他无意在此浪费时间。毕竟,晚一刻配药,她便少一分生机。
在剑气与扇风再一次交锋后,他选择了尽快离去。
玄衣人凑近洛璃耳畔,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也有一句话送给你。”
月夙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见洛璃注视了玄衣人良久,慢慢地松开了自己钳制着对方长剑的手。
玄衣人望了他一眼,薄薄一哂,施施然离去。
月夙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出言询问,毕竟,是她收手在先。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洛璃为何放任此人离去。
萧璟辰先前在隐园说过的那些话语自耳畔划过,已让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始庆幸,她听了萧璟辰的话,没有对洛璃的生死袖手旁观。
否则,这些年的错怪将足以让她悔恨终身。
她扫了一眼洛璃脚下碎裂的青石板,又看了看他寒霜一般的面容,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园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在少年的脚畔,有一只蜗牛,正伸长着触角,笨拙却不懈地地向前爬着。忽然,一滴鲜血从天而降,正砸落在它眼前。它顿了顿,绕开了。
隐园大门前,守门的小厮正引颈相望,待听见大道上终于传来马蹄声响,他赶忙迎上前去。
音秋儿提着药箱自马车上下来,一面往里走一面问:“安大夫到了吗?”
“到了到了!一大早就来了。”
待走到落锁的院落前,守门的小厮已经眼疾手快地将门锁打开了。音秋儿先去东面的第一间屋子里看了陆橒,这才走到正厅。安大夫正在厅内皱眉思忖着什么,也没留意到她的到来。
音秋儿走近,从药箱中拿出一页纸笺递了过去,“我将药方又调整了一些,您看看。”
安大夫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一会,“半夏的用量增加了?”
音秋儿点头,“这回的病势起得急,若想要止住呕吐与暴痢,半夏的量就得酌量增加,相反,附子的量需减少一些。这个新的药方,我已经在雪柔姑娘的身上用了两剂。”
“效果如何?”
“吐下的病症好些了,心腹痛也有所缓解,不过最重要的还得看今晚。”音秋儿问:“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好。”安大夫皱着花白的眉头,叹道:“也就是这些习武之人身强体健,换作其他人,只怕早已熬不下去了……”
话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奇怪,“说起来,这回起病的怎么都是这些武林人士?按理说,即便是疫病要爆发,也不该从他们这开始啊?”
音秋儿闻言后微微一怔,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忽变得有些难看。
安大夫察觉,担忧地询问:“可是这几日累着了?”见音秋儿摇头,他又叹了一回,劝道:“这个病虽然染过就不易再犯,可也不是万无一失,你身子近来不大好,切记不可勉强。万一,你也染上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音秋儿静了一瞬,应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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