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私会倒是被有心人压了下去,只是晏家插队提亲的事却闹得满城皆知。不过一日,这林家遭嫌的事就传过了几个州郡,有人谈笑看逸闻,自然就有人焦头烂额。
最先去林家拜访的,是嗣荣王宋幸。
林番海是宋幸与夏昌一手提拔起来的。只是夏昌近日来中了暑,被家里一众小妾围绕着,腾不出面来处理这事。宋幸倒是清闲,前年大病一场后,整个人都豁达了起来,把家里的金银珠玉都赠了出来,整日乐逍遥。与林番海相识,也是因为养生凝神之术。
再有,宋幸家的四女儿承怡县主还未出嫁,宋幸一眼就相中了林之培这小官人,认定了此人是个能腾飞的人才。何况林之培老实听话,长得又俊俏,自家女儿嫁给他,也不会吃亏。
宋幸来得早,进林府的时候正巧碰上林番海在悠悠闲闲地练着八段锦。宋幸站在庭院内看了半晌,林番海一转身才看见人。
“原来是至肆兄。”林番海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把脸。夏日本就热,他耍的还是北派的八段锦,自然出汗多,染湿了鬓角。
宋幸挥挥手,并不在意。
“我来是想见见明颂,有些话想跟他说。顺便,给林公提了些礼。”宋幸说罢,朝身后挥挥手,几位男丁便提来几大箱重物。
不消说,都是些金玉银铛。
林番海赶忙说不敢当,“林公”的名儿都叫上了,连厚礼也提上了。大清早的,瞧见这场面,瘆人。
“明颂这孩子昨日接了台长的信后,跟丢了魂一般,膳食也吃不下,茶水也没喝几口。这没出息的样子不知道随了谁。人都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了,说唯有读书能解他心中烦闷。”
宋幸听了这话,心里大喜。又是痴情种又是好学人,跟他家那娇娇女十分相配。
宋幸笑笑,指向那几大箱礼,“上月相见时,你说自己在整理古文石碑,只是苦于手中缺少书薄,无从整理。我这一月来陆陆续续找来了早些年存着的旧书古籍,想着对你有用,就趁着空闲日赶紧送了过来。”
林番海听罢这话才松了口气。只是古书籍还好,要真的是金条银条,那可就是贿赂了。
宋幸既然想见林之培,林番海也只得赶紧叫人把林之培从书房里拽出来待客。
冒氏见林之培眼中血丝可见,眼下一片乌青的落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赶紧叫人拾捯一通。
“嗣荣王莅临,你却被那狐媚子精迷得团团转,真是没出息。”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冒氏还是端来了热燕窝叫林之培充充饥。
林之培若有所思,垫过肚子后赶紧跑到前堂去,连看得经史子集都忘了合上。
林家来了位嗣荣王拉拢人,崔家也迎来了稀客。
晏绥的祖父,晏老出山了。晏绥那名不见经传的爹爹也来了,晏绥自然也跟了过来。
晏周当年是开国功勋,封为宁国公。只是后来功成名退,官家与先帝不亲近,自然疏远了前朝的一帮子老臣,扶持新臣上位。晏梁是家里最不成器的小子,两位兄长年纪轻轻就离世,伤到了晏老的心,自然也不欲帮衬晏梁这个孩子。
故而晏梁官场沉浮半生也只是位小官而已。幸得家里两位儿子成器,又有祖父宠,晏家才重新升为高门贵家。
晏老来此,也是为了小外孙的婚事。
人来得突然,宅老急急忙忙来报信时,崔发正搂着张氏的腰酣睡着。
听了这消息,半晌反应不过来。心一横,牙一咬,赶忙叫宅老从金库里拿出钱来买上好的食材开席。
“家主,晏老叫您莫急。晏家早把食材给抬了过来,一箱箱都用碎冰给冻着呢。”帘姐儿传着宅老的话,一面伺候穿衣洗漱。
崔发心里一喜,“去叫大娘子和二姐赶紧起来。娘俩都不是勤快人,估摸这时候一脸懵呢。”
帘姐儿忙不过来,点头说是,随即唤了两位女使各去报信。
也正如崔发所言,崔沅绾睡得迷迷糊糊,就被秀云给叫了起来。
“昨晚他都来过了,今日怎么又来?还把家里人都给叫上了。”崔沅绾揉着惺忪的眼,任由秀云动作。
“娘子,要紧的是你得赶紧起来和家主一道待客。这可是上门提亲呢,正可见晏学士对娘子的珍重之心。”秀云早选好了衣裳,递到崔沅绾面前,不料崔沅绾看了看,摇摇头。
“不好看,俗气。”她不爱太过喜庆的色,秀云准备的这套衣裳,穿上花枝招展的,跟要成婚一般。
“这是娘子先前素来喜爱的榅桲色啊,怎么会俗气。”尽管如此,秀云还是把衣裳又摆回到了托盘上,“娘子爱什么样式的,我这就找。”
“牙色,蜜春纺,蜜合色,就这三样,你去找找。”崔沅绾说罢,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今日还戴步摇,选干净剔透的白珠子。”
秀云说是,来不及多想便走到衣柜前找褙子抹胸去了。
换衣快,挽髻也快。秀云见忙不过来,赶忙唤了一人来给自家娘子上妆。
“娘子,这是大娘子屋里的女使,上妆又快又好。大娘子把人送到了咱屋里,只是娘子落水,来不及说。”秀云边对崔沅绾解释着,边给那小女使递个眼色,催人赶紧动作。
崔沅绾倒不在意这些小事,只是特意吩咐了句:“我这唇瓣不上口脂总是显得寡淡些,今日有客人来,上得口脂色重一些。”
那女使点头说是。
崔沅绾见人乖巧可爱,不免多问了句:“叫什么名儿?”
“哑奴。”
崔沅绾眉头一皱,“你又不哑,也不是什么低贱的奴才,叫这名儿作甚?既然阿娘把你送到了我屋里,日后定是跟着我陪嫁到晏家的。这名儿还会叫人笑话。”
“今日起,你叫绵娘。软绵近人意,倒也是你的性子。”
那女使低声说好,心里的感激劲都化成了实劲,默默给崔沅绾化着最动人的妆面。
卯时三刻,两家人终于见了面。
崔发在晏老面前也是小辈。晏老精神矍铄,哪怕头发全白,精气神也比崔发足。毕竟是武将,声音也是沉稳通彻,听得很清楚。腿也不抖,手也不颤,稳步朝崔发走来时,让人恍若看见当年冲锋陷阵的大将军。
晏老看见崔发这位后辈,只是捋着须髯大笑几声。
“原来是你小子,是你小子的孩子让我外孙日思夜想啊。”晏老拍着崔发的肩膀,武将的力道让这位文官倍感惶恐,只是说着不敢当。
晏梁与崔发是老同年。只是晏梁名次靠后,二人也没多少交情。晏梁虽是读书不精,做生意倒是头脑转得快。
汴京七十二酒楼有一半都是晏家的生意,除此之外,农工业也都有晏家的一席之地。
晏梁是个穷书生,却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员外。
不过是惟有读书高罢了,商人被贵族世家看不起,在外提起晏家,除了晏老,便是晏绥。
“他就是那样,改不了喽。”晏梁戏谑一句,挨了一计眼刀后,不再多言。
崔发不计较这些,一边跟晏老攀着话,一边带客人到小阁楼里坐。
清乐楼是崔府里位置最好的地儿。登楼去,能望见榆柳与松竹。这处背阳属阴,夏日宴请宾客,莫属这阁楼好。
晏家来的都是男子,女眷还在家里待着。不过两家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的。晏家几人来此,不止是确定心意,也是想把成婚日往前赶。
用晏老的话说,自家外孙是不可自拔了,非得早日娶到人不成。
“自然,自然。”崔发被这直白的话逗笑,“慎庭藏得深,倒不知原来是位性情中人。”
晏绥只是笑笑,给长辈敬酒。
晏老憋了许多话要说,一坐下,吐的都是当年的万里山河,封狼居胥之景仍历历在目,说得也叫人动容。
男子间聊得无非就是三件事:官途名利,美酒,美人。
聊美人轻浮不堪,且隔墙有耳,不敢说。聊美酒,晏老爱边疆的浊酒,瞧不起这边的果酒。
而聊官途名利,也牵动着这桌上所有人的心。
“官家放了两日假,我才敢在青天白日找上你去。”晏老闷了口酒,这话是在宽崔发的心。
晏老哪里看不出崔发的野心,见人顾虑不堪,索性打了包票。
“夏昌告不了你,这厮家里一堆事,怎么也得费几分心思去处理。兆相那边不必担忧,老交情了。”晏老意味深长地看了崔发一眼,又道:“故而这婚事……”
“办,我赶紧叫人选个良辰吉日,这场婚事要大办。”崔发哪能不懂晏老的意思,与晏家联姻,不止是他这一小家,就是家族也得了好。
晏梁沉默许久,听到崔发说了这话,笑着补充着:“放心罢,平成兄。这婚期我早已找人给算好了,七月初八,庚寅日。”
崔发一听,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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