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的迎亲队来得早,寅时刚过,府外大道上便一阵吹拉弹唱,汉子抬着几大箱礼,新郎官坐在高头骏马上,意气风发。
百姓不常见朝堂上的官,这清早见一俊俏郎穿着婚服朝崔府去,一想便知,这位便是乘云行泥的大学士。
迎亲队顺着晏绥的意思,特意走得慢些。晏绥说,想是他家的新妇也起不来,叫这些汉子莫慌,路上大摇大摆地走。晏绥想叫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崔家二娘子是他的人。
不过也正如他所言,崔沅绾赖在床上贪睡了会儿。昨晚心力交瘁,今早迷糊之间,婚服便穿到了身上。
王氏拉着她就往家庙里去,“就要走了,给列祖列宗求个日子圆满。”
王氏倒是精气神足,把昨晚的事忘了个干净,叫崔沅绾跪下念祷词。
说不疼孩子也不真。崔沅绾瞧她娘今日精心打扮,戴着华贵的冠梳,穿的是金丝衣裳。抹了口脂后,倒是比张氏还要妩媚。
崔发听见府门外的动静,想是人来了,赶忙叫几位小辈去拦门。又叫宅老查清利市钱,到时往外面去洒。
这些事宅老再清楚不过,想着家主是初次嫁女,笑着叫他莫急。
“家主,您就放心罢。晏家迎亲队里都是明白人,这过场自然清楚。咱府里都试了几次了,二娘子的事没人敢怠慢,不会出错的。”宅老跟着崔发往前堂屋里走,一面说着。
崔发连连说好,想问张氏何在,她不在身边心总不安。又想今日二姐大婚,该在他身边站着的,是王氏才对。
“夫人呢?”崔发问道。
话音刚落,王氏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待会儿二姐要和女婿敬茶了,我本想着早些过来,不曾想刚出了家庙却扇便不见了,陪着二姐找了片刻,这才来晚了。”王氏催着崔发往堂屋里走,也不管崔发皱眉不满,自个儿乐呵呵。
府门外的亲朋也知拦门只是过场,随意出了几句诗来,叫晏绥对下句。
晏绥带着几位官场同僚来,一身红衣被众人拥着,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恍如麒麟阁里的文人君子下凡了来。门被男家推开来,女家男郎欲想攀个关系,在晏绥身旁挤着说好话。
奈何这新郎官心不在此处,满脑子都是崔沅绾那般娇艳明媚的模样。心头一热,步越迈越大。过了连廊,见持却扇的崔沅绾静静站在廊下,心才落了下来。
“走罢,新郎新娘,去敬茶。”老媪主持大场,引着新人前去。
敬茶过得快,可笑崔发王氏都巴不得崔沅绾早些走,连体己话都顾不得说,叫二人早去男家拜堂。
望着崔沅绾迤逦而去的身影,王氏长吁口气。
“嫁出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还望我女莫要忘了娘家的恩眷才是。”王氏说着,竟落下几滴泪来,赶忙拿帕子抹去,生怕晦气。
崔发拍拍王氏的背,给她顺着气,“你若是想得紧,三日后新妇还要回门呢,到时也能见见她。天长日久,她也就是晏家的人了,出去都要叫晏崔氏。晏家人也不多,二姐倒成了一门宗妇。不过这孩子自小聪慧伶俐,族里家里的事想必都能处理得好。”
王氏蓦地被崔发一碰,倒觉得膈应得慌,连忙点头说是。
车里晃悠悠,崔沅绾觉着闷,掀开车帘想看看外面的景。秀云绵娘跟在马车旁,见她掀起了帘,赶忙凑上前去。
“我叫你备的那桶签子可备好了?”崔沅绾低声询问,却扇始终摆在面前,生怕失了礼。
“早就备好了。”秀云回道,“娘子放心,那桶签子和压箱底的物件放在一起,没人会动。娘子昨个问过一次,难不成是什么要紧物件?”
“算是罢。”崔沅绾说罢便拉下了帘。不过是木签上刻了几个字,丢到路上旁人也只当是腌臜物件。不过那签也是她看了百副春宫图所得,特意把好的名儿挑出来,到时叫晏绥选。
温水煮蛤\\蟆固然是好,可她没那么多时候费在这方面去。
从晏绥抢妻提亲那刻起,崔沅绾便下了决心,要花最短的日子去俘获晏绥的心。
重活一次,她不能再叫崔家与朝酒崔氏走下坡路了。养育之恩大于天,何况她含着金汤匙长大,此恩情不得不报。
晏绥是她唯一的筹码,不能输。用做戏换取日后的自由,崔沅绾甘愿这般做。
下轿,撒谷豆,踏上青锦褥,跨马鞍,入中门,由养娘领着,便进了堂屋。
“新郎,新娘到!”
崔沅绾只觉耳旁轰鸣不堪,一路来的熙攘扰得她心烦,盼着早去新房里清净。
刚迈进堂屋,便听得左右坐着的几位姨娘低声说着什么话。
崔沅绾心里好奇,竖着耳朵仔细听了一番,无非是夸她惊艳的话。大抵是没想过那位汴京一绝,都城贵女会走进晏家家门。
“夫人,这便是慎庭的新妇。”晏梁给一旁目光涣散的于氏低声解释着。
“新妇?我儿娶了新妇?”于氏一听晏梁的话便乐了起来,赶忙起身来,围着崔沅绾绕圈,好似在看什么稀奇珍贵物件一般。
几位妾室见她这般痴傻模样,竟大胆地偷笑了起来。当着新人的面,说着于氏的不是。
“嗳,新妇怕是不知,家姑竟是个……”
话还未说完,便收到晏绥一计眼刀。他为这次大婚忍着自己的坏脾性。排场浩大是威慑一些有所企图的人,不曾想倒是叫围观者都看着崔沅绾来。心里本就郁闷,眼下几位没脑子的姨娘又想找事,这火自然都发到了这几位身上。
晏绥侧目望去,却扇后,崔沅绾一脸从容。新妇坐得住大场,自然叫他欢喜。只是心里不免吃昧,原来竟是半点都不在乎他。
“娘,拜堂要紧。”晏绥示意,养娘便搀着于氏拐了回去,将人按在椅上,低声说了几句,于氏果真不再动。
“拜堂……拜堂要紧。”晏梁也反应过来,瞪了几位妾室一眼,复而又满面和蔼地瞧向这对新人。
拜天地爹娘,从始至终,崔沅绾都紧紧守着礼,半点逾矩都无。
入了新房,满屋的红意扑来,也叫人生出几分心猿意马起来。撒帐合髻,纵是有养娘的撮合,崔沅绾也没觉着多羞。偏偏时喝合卺酒时晏绥轻笑了一声,这下满屋里都是旖旎气息。
养娘夸着她乌发玉肌,叹着她媚眼如丝,满脸笑意地交代事。
无人看到的角落里,崔沅绾持着的却扇歪了几分,侧脸露到晏绥面前。
晏绥不解意,想着提醒她把却扇拿好,免得叫那几位多嘴的养娘和惯会通风报信的老媪抓个正着。不曾想却是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崔沅绾歪了歪头,那步摇垂珠也荡了起来。
崔沅绾腾出一只手来,攀上晏绥的衣袖,在袖上有意无意地点着。
晏绥挑眉,不解。
手指灵活一挑,袖下藏着的手便被翻了出来。崔沅绾似是毫不在意前面正攀谈的养娘,愈发大胆,勾起晏绥的小指,就想往里钻。
晏绥瞧她这般大胆,心火燎原。似是被无数蚁虫爬过一般,那片被崔沅绾抚过的肌肤,酥麻不堪。
就在崔沅绾想与他十指相扣时,晏绥一把握住了那双作乱的柔荑,狠狠捏了下柔软不堪的指腹。
他不懂崔沅绾是何意,却也不想在她面前占下风。
不过崔沅绾倒是见好就收,朝晏绥递了句口语。
红唇微张,舌尖轻露,吐出的气息也沾了糖蜜一般,黏糊不堪。
“早点回来,好哥哥。”
不知是哪个字眼正好往那颗炙热的心上浇上把热油,晏绥眸底玩味意更甚,细细品味着这句情话。
崔沅绾得了逞,也没再继续放肆下去。点到即止,见好就收。她把手收了过来,见晏绥起身推门出去见宾客应酒,人也跟着走出去一半。
不过半刻功夫,屋里便只剩下四人。床边安静坐着的新娘子,两位陪嫁过来的贴身女使,一位留下教规矩的养娘。
“眼下不过未时,姑爷要到酉时后才能回来了。娘子若是饿得慌,便只管吩咐奴,奴给娘子端来几碟小糕吃。”养娘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一般,在崔沅绾面前来回走,仔细打量着这位刚过门的新妇。
毕竟晏家虽是大家,却也不是人丁兴盛的家。老家主脾性怪,前阵子见他这般对孙子的婚事上心,想着今日成婚应能到场。谁知才从崔家回来,身子便倒了下去,染了热病。怕把晦气传了出去,这次坚决不到场。二郎忙着照顾大父,整日忙来忙去。今日大郎成婚,二郎才赶回来拦门待客。
晏家早没新人进来了,如今一见如此美艳的新妇,养娘心里乐得慌。
崔沅绾轻声说好,不再言语。
床两头站在两位女使,一言不发,静默看着养娘走来走去,自言自语。养娘也是觉着场面难堪,该说的话都说了尽,才欠身行礼退了出去。
养娘走罢,秀云便气愤地开了口:“晏家真是吵闹。方才跟着娘子去堂屋,满屋子姨娘都坐满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半点都不尊重娘子。”
绵娘也附和着,“晏老先前来府上催婚,今日竟然连人影儿都看不到。还有那晏二郎,只顾着同客人说话,连该行的礼数都没行到位。”
两位女使憋了许多话,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待到说完才觉话太过放肆,大眼瞪小眼,颇为无辜地看着崔沅绾,无声求助。
“眼下的事,都不算事。不过是家舅姨娘多,家姑不顶事,家族人丁稀少罢了。”崔沅绾叹口气,愈说愈觉着晏崔两家内里情况相似。
不过她爹爹到底是没有家舅这般风流,只娶了一位姨娘进门。而家舅妻妾成群,一妻六妾,外室还有三四个。不过妾和外室竟都无所出,只有这不顶事的正房生了两个儿子,嫡长子嫡次子年轻有为,撑起了家。
“你俩起得早,跟着我一路奔波,想是还没吃上口膳食罢。桌上摆着绿豆糕、酸梅汤,若是肚子空了,就吃几块填填肚子罢。”崔沅绾把却扇放到身旁,开口说道。
“我不饿。”秀云说着,朝绵娘使了个眼色,绵娘也赶忙点头,“我也不饿。”
崔沅绾清楚她俩的心思,也不说破,三人在屋里干等着。
日落西山,远处的喧哗声隔着几道门遥遥传过来。后院并没有崔沅绾想得那般清净。姨娘聚在一起商讨着身子有喜的妙法子,不经人事的小女使聚在一起,满心欢喜地说着这位新妇。
后院都是女眷,女眷说的无非也就是三件事:香奁玉石、男郎情\\爱、日常琐事。
而前堂的众位男郎说的也是三件事:功名权势、娘子情\\事、所谓大志。
晏绥着红衣立于宾客之中,隔着老远,朝林之培敬了杯酒。看见林之培无能狂怒的模样,心情大好。
晏绥特意邀林家的人来,似是想把这笑话在众位宾客面前揭露出来,叫来人都知道,崔沅绾是谁的妻。
当然,他眼也不瞎,心更是清明,自然清楚晏与孤的心思。
妄图侵占自己的嫂嫂,真是愚昧可笑。
敬了一圈酒,剩下的便是官场闲话。
晏绥品着酒,心思却不再此处。众人也清楚,戌时刚过,便有人起着哄叫晏绥赶紧去入洞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晏学士还是赶紧回去罢,莫要叫新妇等急了。”
不知是哪位小官起了个头,一片附和声乍起,都催着新郎官赶紧离席。
宾客除却亲友,旁的竟都是官场同僚,且大多都是晏绥的下属。趁此良机,巴不得多说句话叫晏绥心喜,图个日后官途通畅呢。
毕竟在场无人不知晏绥的强硬手段,得罪了这位相,准没活路走。
晏绥轻笑,“既是如此,晏某便先离场了。诸位定要喝个尽兴。”
饮罢最后一杯酒,晏绥拂袖离去。
月明星稀,后院静得吓人。远远见新房里点着灯蜡,晏绥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扰了屋里的人。
推开门,一屋春色泄了下来。
灯下美人,粉面妆,含情眼,恰有一阵清风吹过,灯火葳蕤,更是映得眼前美景恍若一副泛黄卷边的画一般,徐徐展开来。
美人见了他,眼眸一亮,把今晚盈盈月都比了下去。
“官……官人?”怯生生的话语传来,惊得晏绥合上了门。
晏绥走过去,那美人亦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虔诚恭谨,恍若看见了神明。
“怎么不唤我哥哥了?好妹妹。”晏绥调侃着,手放在崔沅绾腰间一划,一件件衣裳便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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