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腊月十八。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俱已热闹起来。
除尘打扫,采买米面肉食,截了新布缝新衣,还得预备爆竹鞭炮红纸福字。
裴家兄弟经过几日喝药调养,都已经康健了。
余莹素了这几日,终于打着庆祝的名义,好好吃了一顿肉。
斤把野猪肉大火烧开,文火炖的酥烂,片成极薄的大片,沾一点酱油,便香美地很,尤其是小秋儿,极口夸赞,吃得嘴边流油,恨不得把舌头都吞掉。
又加酱油冰糖红烧一大盘子,再用点红烧肉下擀面条,烫的脆嫩的去帮白菜叶,别提多鲜美了。
白菜帮子切小块醋溜了一大盘,酸爽可口,也挺带劲。
美美吃完一大顿,现在手头有不少钱,她便盘算着得灌点香肠,买猪皮做猪肉皮冻,杀鸡宰鱼买调料。每日除了分担些家务和针指活儿,有空儿便愿意带着顺娘往集市上赶。
秋儿年纪小,爱热闹,刚病好了还不用他担柴,家里这几天现买柴草用,他便也跟在大嫂后面逛街。
赶巧碰见卖糖画或冰糖葫芦的,主仆小叔子三人,便一人手上一根黄澄澄的糖画,或鲜红酸甜的冰糖葫芦,一路走一路笑着回来。
王氏又觉得心口痛。
不好找儿媳妇说,她背地里找到儿子抱怨:“素儿,你媳妇实在太能花钱,虽说现在有钱,但也得节俭,为以后着想。这样下去,还不得花个干净,到时候没钱了可怎么办呢?”
她希望儿子能说说媳妇,叫她改了这大手大脚的坏毛病。
裴素却笑道:“娘,难得过年呢,还不让吃喝了?且过年后二月份我就县考了,回头若挣个功名,您成了官家的老夫人,花钱排场可比这个大,您还得习惯呢。”
王氏勉强笑了,只当儿子跟她开玩笑。
她自然盼着儿子好,然而县考哪那么好考,不是每年都有许多人不过,且儿子也两次不过……不过大过年的,不敢说这个,不吉利。
王氏想,左右二月就考试了。这两个月花钱就花钱吧,等儿子成绩出来再说,若还不过……
全家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活了。
毕竟学生一年年念书,束脩,纸、笔、书、墨,都是大花销。农家供一个读书人,哪有那么容易。
裴素并不担忧这个。若重活一世,还过不了这个小小县试,他干脆撞豆腐死了算了。
这几日,他已经打听到东山上的贵客果然有江北学政李如熙,正打算想个由头偶遇一番,没想到李则竹先看到他的字,这日早晨便派人过来上拜帖邀请。
家里人又惊又慌又喜,裴素嘱咐家里人不要声张,换好干净体面衣物,便随着来人前去东山。
谁知这么不走运,走到半路上,却见李家奴仆来人道歉,说忽而听闻城里头老太爷生病,李学政父子孝道为先,慌忙收拾坐马车家里去了。耽搁裴公子还请恕罪,日后再来登门。
裴素错失与李家父子会面机会,只得回家。路上想了一想,转到纸笔店,买了一沓子好笺纸,与两只好笔,一块好墨。
回到家中,王氏得知没有见到贵人,十分可惜,唉声叹气:“幸而没叫别人知道,家里偏僻,看见的人也少,否则岂不是笑话咱们运道不好。好容易得大人瞧得起,偏又没见上。他们住在城里,远不说,成天来往那么些富贵权势人家,家里的门坎都要被客人踩平,咱们算什么……怕转头把素儿给忘了。”
余莹见他拿来的纸张淡黄光滑坚韧,质量极好,不由得问:“你买这些纸笔,看起来比往日的好许多。”
裴素道:“还行,凑合用吧。”
对他来说,这些纸笔低劣地很,但目前却是他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余莹:……
哟,这口气,仿佛他家真的很有钱一样。
且这纸笔得比零食贵吧。本来光买零食,看见王氏欲言又止的神色,还略微有那么一丢丢不自在,如今顿时烟消云散。
家里有个比她更能花钱的呢,买零食算什么。
裴素在家焚香沐浴,三日不出家门,用心写了厚厚一沓子祈福经文。而后打扮齐整,嘱咐家人守秘,别人若问只说去城里访友去了,便租了一辆牛车,自行出门,说是年前回来。
裴素平日没出过远门,王氏当娘的还有些担心,余莹打从见他,便是从容淡定,极有主意的模样,倒不怎么担心,还劝王氏宽心。
又背着人对裴素说:“你知道城里哪家的糕点最好吃,最出名吗?”
裴素:“这倒是不清楚。”
“办完事去打听打听,给我捎带两包。”
说完,荷包抓出一把铜钱,抓起他的左手,拍在他掌心上。
裴素:……
他上辈子一心干事业,且病体缠身。别人送美女,要么别有心思,要么一心攀附,他为了省心省事,素来敬而远之,自然极少与女子有肢体接触。
现如今这个虽是他妻子,然因故一直并未圆房,除了说话,也不怎么亲近……忍着接触肌肤的酥/麻,他反手把钱还了回去。
“娘嫌你吃零嘴太多。”
“我花的是自己钱!”余莹差点跳起来。她除了存有自己的嫁妆,日常还做针指赚些小钱。零嘴啥的根本没动公用钱财好吧,且小秋儿也吃了不少呢。
裴素看她气愤的模样,一怔脱口而出:“我是怕你吃多了零嘴日后牙痛。”
“谢你关心,我会好好用盐刷牙的。点心你带不带?”
裴素:“带。钱你留着吧,我这里还有。”
余莹这才转怒为喜,“呀,那多不好意思。”
貌似现在全家数她最有钱。有钱的自己让没钱的裴素买点心,好像有点……
裴素:“无碍。你是我的妻子。”
丈夫给妻子买点心是应该的。
余莹:……
这小高中生,说起话来真叫人麻麻的呢。不过,想到自己也给小秋儿买零食,那小猪似得吃得很多呢,他哥哥还自己两包点心,也受得起,便点头挥手:“多谢,祝你一路顺风。”
裴素:……
媳妇竟如此洒脱,毫无依恋。
“我不在家,家里没有成年男子,且过年人多杂乱的,能少出门便少出门。家里钱财不要露白。若真遇到麻烦事,王井为人仗义,可以暂且让秋儿找他帮忙。等我办完事情,一定尽快回来,你们多保重。”
送走裴素,家里仍得预备过年。这日腊月二十二,彩线不够用了,余莹和顺娘小秋儿搭伴儿去集市上买彩线。
散摊上看了,余莹嫌第一家颜色少,染色粗糙不匀净,接着又逛了好几个摊子。
因临近过年,她穿着陪嫁来的浅红绣花袄裙,乌黑浓密的发上插了只小小的蝴蝶银簪子,明眸善睐,肤色白净,往冬日市集里一站,如同雪地里绽放一朵娇艳的红梅花儿,十分亮眼。
恰巧,叫骑马路过的一群人看见。
单养德这几日忙得很,互相邀约吃酒看戏的朋友不断,今儿陪几个朋友打猎,路过集市,一看看到余莹,眯着眼睛打量许久,笑道:“好标致俏丽的小娘子。”
魏二见状,忙凑趣:“可不是,比上回穿旧衣时见到的更俊了。听说她男人这两天不在家。”
单养德:“去哪儿了?”
“都说是去城里访友。他家全种地的,能在城里认识什么人?”
“我恍惚听着,前几日李学政的家仆有到处打听裴素在哪儿,这几日一忙,忘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裴素要是狗屎运搭上李学政,那可坏了。不过他名声不显的,怎么搭上的?李家人嘴严,也打听不得,且已经回城了。
魏二知道主人讨厌裴素,早盯着呢,答道:“说是跟一张药方有关。前些日子裴家两小子不都病重吗,估计不知哪儿得了个药方,吃了很快好了。李家大约听到这个药方……小的以为,李学政老爷们都不知晓这事儿,定是当奴才的想打听了献给主人讨好。”
他又挤眉弄眼道:“大爷你想,要是真能得到学政老爷青眼,裴家还不到处宣扬?既然屁动静没有,肯定没戏。他一个农家学生,凭什么叫学政老爷看重。人家学政老爷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眼光高着哩。”
单养德点头,深以为然。要是裴素真狗屎运得了学政老爷青眼,少不得他要使计破坏。
然裴素学习再好,不过村里农家学子的见识。学政老爷把县里这些有名文人都没一个放眼里,区区裴素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呢?
眼看裴素媳妇往北走了,他忙下马,悄悄跟了上去。
余莹挑了老半天,好容易才选中满意的彩线。秋儿百无聊赖,早催她八百回了:“嫂子,你怎么这么慢啊,你快付钱,咱们好去买好吃的。”
余莹一边掏荷包的铜钱,一边回说:“闭嘴。好吃的也是我付钱,再敢催我,小心没你的份儿。”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有什么人靠近。只见一只带着翡翠戒指的的大手从身侧伸过来,上面托着块不小的碎银。
“替小娘子付账,余剩的不用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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