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莹懵了,便见眼前的摊贩喜笑颜开,点头哈腰招呼道:“单大爷好!多谢单大爷光顾小的生意。”
余莹反应过来,侧身一瞅,果然是衣着光鲜的单养德,且眉眼含笑,离她过分近,远远看去,几乎要把她搂在怀里。
余莹一阵恶寒,心生警惕,忙牵着秋儿和顺娘往旁边一走,拉开距离。
单养德微笑道:“小娘子好,咱们又见面了。”
按约定俗称的规矩,余莹需给他福一福身,再说话。
她福不下去,只侧转身子,问道:“单大爷好。我跟你非亲非故,你为何替我付银子?”
魏二忙笑着帮腔:“余小娘子,我们家大爷最是心善,怜香惜玉的,这点子算什么,您收着就是。”
卖线的忙快手快脚包好彩线,跟周围人觑着眼睛,竖着耳朵,默不作声看热闹。
单大爷就是这里的土皇帝,瞧这架势,是瞧上裴家素哥儿的媳妇了。
人长得好看,就是罪名啊,真可怜,只是他们人微言轻,谁也不敢得罪单家大爷。
秋儿纵年纪小,不是不懂事,气红了脸,紧紧抓着大嫂的手,咬着牙恶狠狠瞪着单养德。
顺娘的手捏在余莹手中,已然冰凉发抖,神色不安。
余莹握紧身边一大一小两只手,抬头对魏二说:“你还是收着给你媳妇吧!大叔,线我不要了。谁付的钱你给谁。”
单养德一愣,卖线的也楞了。
魏二见余莹三人转身要走,忙使眼色叫人拦住,团团围住了,上前威胁道:“小娘子,你别不识抬举,枉费了我家主人好心。”
余莹立马高声叫起来:“哟,干嘛呢?大庭广众之下,要强抢民女吗?”
她气势如虹,大声道:“就算忘了王法,我养父母家还是堂堂监察御史呢,能风闻奏事上达天听的,以为欺负了我能白欺负不成?有好心,施舍给要饭的,东城墙根上百口子,不够你家主人施舍的吗?男女授受不亲,你给我滚远点!”
余莹外表极为淑女,谁也想不到她爆发骂起人来,这么……悍勇。
魏二被她喷了一脸,又被她踢了一脚,秋儿也趁机踩他一脚,听着周围百姓的笑声,又羞又气。有心动手吧,然顾忌余莹说她娘家是监察御史家,终于没敢动手。
是的,虽然余莹只是个不受宠爱的小小养女,农家子的媳妇,但毕竟是监察御史家的养女……她若支棱起来,不是寻常孤女可以随意欺辱。
调戏者心有顾忌,一挥手,仆人退散,余莹三人牵着手昂着头走了。
盯着她的背影有一会儿,等那卖线的战战兢兢送上彩线,单养德方冷哼一声,转身一脚踹翻摊子。幸而没要回银钱,否则卖线的真是吃亏赔本了。如今也只是忍气赚钱罢了。
单养德和仆从们走得远了,骑在马上,忽然磨牙笑道:“好个带刺的玫瑰。”
魏二心里含恨,说:“就算刺儿再扎手,也能给她拔了。”
——
“哎呦我的娘哎,吓死我了。小姐你怎么胆子那么大,敢凶他们!”顺娘快到家门口了,还拍打胸/口,吓得直吐舌头。
余莹这时候也觉得腿软,没好气道:“不凶怎么办,叫人欺负吗?幸而他们还惧怕我娘家。”
“可是,老爷怕不会护着小姐的。”
顺娘极为犹豫小声地说。余御史最爱名声,假若听到养女和外男有瓜葛,这年头甭管怎样都有女子的错,为了不连累自家名声,大约会“大义灭亲”的。
余莹:……
你妹的,养爹不疼,养娘不爱。
“没事儿,反正他们不知道……对了秋儿,你听到了要装没听见,知道不?”
秋儿兀自鼓着脸,眼睛满是恨:“他敢来,我拿镰刀砍断他的腿,煮熟了包饺子,剁碎喂狗!”
余莹:……
这时代的孩子都这么凶暴吗?
余莹痛心疾首状,语重心长道:“秋儿,不可以这样,怎么能说这么残忍的话。你知不知道,人肉是酸的,不好吃。”
秋儿:……
三人都知道王氏胆小,合伙儿商议了,没有告诉她。
余莹想起裴素的话,心里也有些不安,忙炖了两个色如红玉的酱香猪蹄,让秋儿给王井送去。
这猪蹄软糯流油,酱汁浓郁,王井家兽肉虽多,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听秋儿说了来意,心中一动,便说收秋儿为徒弟,叫周围村人都知道两家有了干系,得空儿也上附近转悠一圈,以作震慑。
这么一来,既能成全自己的道义之名,身为小秋儿的家嫂,不也得给小叔子的师傅常常做些美食么?
真是两全其美。不过王井不是占人便宜的人,想要吃啥都叫秋儿拿回来一大块兽肉,除了他自己吃,剩余的也能让裴家顿顿有荤腥。
魏二手底下人过来跟他说,裴家有王井罩着,没法下手。
“王井那厮能独身一人猎杀一头好几百斤的大野猪,兄弟们都不敢……”
“废物!”
生气也没用啊。魏二急得背着手满屋乱转。他已经在家主面前夸下海口,单大爷等着美人投怀送抱呢。要不趁着裴素不在家,以后越发难弄。
单大爷得不到带刺美人,一定会把火儿撒到他身上。
魏二嫂一边指挥小丫头子宰鸡拔毛,预备年货,一边对丈夫说:“实在不知你为何多嘴。你说你掺和这事儿干嘛,不成的话,单大爷怪罪。要是成了,那小媳妇跟我有恩怨,她心里含恨,要是得了单大爷宠爱,耳边风一吹,有咱们好果子吃么?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魏二:“妇道人家,没见识。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管闲事吗?还不是为了自己。”
原来,魏二这绸缎庄管事的职位竞争激烈,好几个对手虎视眈眈。他需趁着过年,格外笼络住家主,免得年后竞争失败,叫人替换了。
献祭裴素媳妇,不费自己一文钱,就是他讨好主人的方法。
“裴素是家主眼中钉,帮他得了他的媳妇,说不准家主一高兴,能把我升为大管事呢。”
“至于那小媳妇,又不是黄花闺女……还是监察御史家的养女。她要是有廉耻,被人偷了,就该自己去死。死了呢就算是神不知鬼不觉。”
“就算脸皮厚,苟活着,这见不得光的身份,也成不了正经妾侍,不过养在外面的小/情/儿。单大爷最聪明的人,能为这么个小东西处置给他办事的?顶多/情/热时候哄两句,当不得真!”
魏二嫂眼睛一亮:“你说,家主能升你做大管事?”
“说不准,就看能不能办成这件事了。”
“我有个主意……”
腊月二十七,村里忽然吵嚷起来,魏家人大吵大闹,说遭了盗窃,家里的金银首饰被洗劫一空。
魏二嫂坐在村人必经的路口大哭,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她家要报官,要搜查全村和当铺,谁家里藏匿了她家首饰金银,或者谁上当铺当了她家的东西,那就必定是贼,要受刑进监牢的!
搞得人心惶惶。
王井路过,看她表演,冷冷地说:“你家金银写名字了?叫一声就能答应?”
“我家金银首饰有款式,怎么认不得?”
王井点点头,走了。
魏家打的主意,是叫余莹担忧害怕,过来找他们理论。没有字据当然理论不清,他们再吓唬她,若是有了偷盗罪名,连裴素也受连累不能县考了,监察御史也不便维护,这小媳妇无依无靠,胆怯中被忽悠瘸了,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弄。
王井找秋儿托话给裴家,说裴素当初的担忧成真了,然他们已经做了防备,叫裴家人别慌,别害怕。
余莹没慌张害怕,她生气了。
“真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借钱不愿意还不说,还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真是可恨。
她把针线筐一推,想了会儿,问秋儿:“你成天在外面玩,可知道魏家除了我们家,还借了谁的钱?”
秋儿用小斧头啪啪啪劈开木柴,闷声道:“赵家、钱家、王家、骆家,还有大爷爷家,三婶子家。”
“好,你去找他们家孩子说……”
半个时辰后,赵家娃儿一路大叫着娘,一阵风跑回了家。
“干什么鬼赶着似得,瞧这灰头土脸满脑门子汗!”当娘的一边高声骂,一边拽过熊孩子给他擦汗,又把个刚炒熟的酥花生塞进他嘴里。
“娘,魏家遭人偷抢了!”孩子一边吃花生,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谁不知道。”
“娘,他家不是欠咱们家钱吗?你赶紧和爹找他要去!”
“胡闹,乡里乡亲,哪能趁人倒霉时要钱呢?”当爹的坐在土炕上,把个烟锅袋子往旁边一放。唉,他倒是也想要,只是……
当娘的瞟了瞟儿子露出棉絮的脏袄儿,又看看自己灰扑扑的旧衣裳,抿抿嘴没说话。
不省吃俭用,农家存不下钱。好容易牙缝里省下几两银子,叫她公婆脸软借给了魏家,说能拿分红。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屁也没见到,还不好意思要去,唉,过年了孩子都没新衣裳穿,日子真难。
便见孩子急得鼻孔翕张,大叫大嚷道:“再不去就要不着了。听说他家因贪污犯了大事,东家要撵走,家里就剩那么丁点银子,谁先要着是谁的,家里围了一大群人呢。人聪明的都先偷偷要回去钱了,晚了的就什么都没有,啥也不剩下了!欠债的全算玩完!”
“什么?!”
爹娘顿时都急了。媳妇指着丈夫跺脚叫道:“你快去呀!”
当爹的披着袄子下地就跑。
魏家有钱时他们不急,魏家要是没钱了,还不赶紧要去。家里苦熬的钱还得日后给儿子盖房呢,绝不能打水漂。
魏家小宅院挤满了人,魏二跟他媳妇彻底傻眼了。
七嘴八舌,有理说不清。
“谁说我被东家撵了?”
“你不贪污,你哪有那么些钱给人偷?哪个东家知道管事的偷钱还能容?废话少说,快还俺家钱!”
“你他娘的急什么,我家还能欠钱不还?”
“你家不是被偷干净了么!”
“是,我没钱,我没钱你还来要账,要个屁!”
“没钱就搬东西抵账,搬家具摆设!”
“哎哎,我有钱!”
“你有个屁钱,你家不是被贼偷精光了吗?!”
乱哄哄一场,闹大了,魏二真是急出一头汗。要传到东家耳中,起了疑心,他手脚不太干净,家财真的经不住细查。
这群村人以为他给了别人还债,却没给自己,各个如打了鸡血般叫啊闹啊,闹得他头都要炸了。好说歹说,终于一一都还了钱。
最后,看着乱糟糟的院子,损失的大笔钱财,魏二恨得打了媳妇子一耳光:“你出的好主意!”
然而,祸不单行。当晚疲累入睡,第二天却发现家里弄假成真,竟真的遭盗了。
只见箱笼大开,里面的金银首饰,略微值点钱的物件全都不见了。
魏家:……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