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县试这天。

    二月的黎明还非常寒冷,学子们都是天不亮便赶到县衙考棚,由县官亲自点名入场——当然,入场之前早有官差搜查考生全身,防止夹带小抄。

    偌大的考棚,衙役用牌灯巡视场内,考题贴板巡回展示,学子们看了题目,有的冥思苦想,有的奋笔疾书。

    裴素观看题目,不过论语上几句话进行剖析。稍微想了一下,便文思泉涌,下笔如行云流水。

    他感到面前似乎有人,抬头一看,是一个山羊胡子的监考教官,盯着他的试卷不知多久,目光露出惊异。

    然而当注意到裴素也在看他,那教官立马转开眼睛,背着手踱步走了。

    第一场,裴素第一个交卷。

    不过,纵然交卷,也还需和同批人次一起放出考场。

    等结束考试走出考场,只见门外围着许多人。都是些家近县署的学子家人,和虽然路远,但是家中富裕学子的僮仆。

    到了考场外面,众人才卸下紧张的情绪,有人笑着拍拍裴素的肩膀,赞道:“裴兄答卷神速。”

    裴素点点头,略微寒暄几句,走了。

    等他走远,这群聚在一起的人就叽叽喳喳讨论:“他这回怎么答得这么快?”

    “谁知道?不是学业大进,不在话下;就是觉得考题太难,没有机会通过,干脆胡写一通。”

    “瞧他脸面神色,倒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考得好,考的坏。”

    不管后面议论,裴素雇牛车迤逦回家,县衙离家几十里地,到家时还不过黄昏。

    还未进院门,便闻得香气浓郁。

    黑色小朵干香菇泡发好,与剁成大块的鸡肉,熬出一锅奇香鲜美黄澄澄的鸡汤,余莹正往锅里放泡发好的大块粉皮。

    粉皮滑进锅中,鸡汤咕噜噜冒着小泡,那气味,绝了,馋得人直咽口水。

    听到柴门吱呀,余莹从灶房门口回头一看,笑道:“你来的真是时候,粉皮下锅,一会儿就能炖好了。”

    “怎舍得吃鸡?”裴素问道。自从王氏哭闹家计艰难,家里很是素了两日。

    余莹大声道:“啊哟,因为今天幸运得很,邻居家的母鸡不小心摔死了,急等着用钱便宜卖,不买实在太可惜。”

    说完对他眨眨眼。裴素立马就明白了……不禁低头一笑。

    裴秋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等饭熟,一边劈木柴。

    大伙儿见了考生回来,忙都放下手里活儿,围过来问他考得怎么样。

    “题目不难,能过。”

    “阿弥陀佛,要是能如你所言,可就能是童生了。咱家有希望了!”王氏合掌祈祷。

    县试考四场,还是五场,通常由本地县令决定。第一场是正试,通常是最松泛的,文笔通顺即可,能通过第一场考核的,就是童生,可以参加后面的府试。

    至于县试的后面几场,则是优中选优,只有通过第一场的可考第二场,通过第二场的才能考第三场,以此类推,最优一人,便是县案首。

    成绩数日后才出。

    王氏天天等,日日盼,心怀希望,放榜前一天,却忽然听到儿子没中的坏消息。

    虽然,考卷姓名封存,不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不能解封。然而每场过后,出成绩用坐号排名。裴素的座号十七,的的确确并不在揭晓成绩的榜文之中。

    这是村里有在县衙做事的亲戚瞧见了还未张贴的榜文,亲口说的,王氏听到,如焦雷轰顶,恍恍惚惚回家。

    裴素有事出去了,她便躺在床上流泪,等儿子傍晚回家,哭着大骂。

    “你这个孽子怎么这么不争气,人人都能考中,怎么偏偏你考不中?”

    “真是丢死人了,我没脸出去见人了,死了都没脸见你爹啊!”

    “我们供你容易吗?你但凡用点心,但凡体谅我们一下,也不能……”

    裴素忍受母亲的捶打,打断母亲的哭骂:“娘,榜单还没有出来,你且等明天。”

    “我还等什么明天,你只会哄我说大话。人家县衙里的亲戚都亲眼看见了,全村都知道了,还能骗人不成。”

    王氏老泪纵横,又逼着儿子明天不许出门去县衙看榜单,省的更丢人。

    裴素早已经做好了安排,并不担忧结果,然而母亲的哭闹他是真没办法。

    娘平时疼他爱他,但只要考试不如意,便一下子跟他不是她生的一样,简直当仇人了。

    出榜单前一日的下午,裴素沦为全村的笑柄。

    “听说还第一个交卷呢,挺能装的。”

    “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别说考三回,考三十回也不中!”

    “我早就猜到了,裴素就是个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草,像他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脸长得还行,真就百无一用的废物。”

    “裴家一辈子也起不来喽,还是安心种地,省的以后吃干用净,好去打莲花落儿……”

    打莲花落就是拿个破碗乞讨的意思。裴家人丢得不敢出去,顺娘捧着个淘米箩,扒着门边不敢往外迈步。

    余莹:“什么大不了的,把米箩给我。”

    接过来就开门。

    “哎,小姐,不然还是等天黑没人了再去吧,省的惹人指指点点。”

    “指点的人有病。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不就是个考试没过吗,还成了贼了。”

    余莹抬脚就走,昂首挺胸,一如往常的平平静静的神色。

    看见路上有人指着,悄悄摸摸说话,她毫无动容,眼皮子都不眨。

    河边淘米的人多,本来叽叽喳喳,见了她过来,顿时都住嘴。等她也蹲下了,便挤眉弄眼做手势,杀鸡抹脖子使眼色,好不热闹。

    余莹一边神情自若地淘米,一边叹了口气:“有话直说,乡里乡亲的,能别光在背后唧唧歪歪的吗?你们不累,我看你们偷偷摸摸,我都看累了。”

    “哟,怎么说话呢?”

    有人不满道。

    不过既然余莹开口了,便有相熟的媳妇忍不住过来打听:“哎,素儿媳妇,听说你家相公没考上?”

    “啊,你挺兴奋的。”

    “我哪儿有!”那媳妇子被说中,两手捂着脸,忙说:“我不就是为你可惜,哎呦,你男人考不上没出息,你不是跟着倒霉吗?”

    余莹转过头,歪着脑袋看她,噗嗤一笑:“这话说的,难不成你男人考上了什么解元会元状元?大伙儿不都一样,相公都是老百姓。要是有机会呢,都想搏一搏。搏不上又有什么丢人?落地不还是老百姓。”

    “谁也不用笑话谁。我要是倒霉,大家伙儿都等于倒霉。大家伙儿要是不觉得自己倒霉,那我有什么倒霉的?”

    她不卑不亢的,倒叫人不好笑话了。

    淘米回家,天已经暗了,王氏还躺在床上哭。裴素一会儿挨一阵骂,裴秋怕殃及鱼池,也叫娘亲逮着骂,躲在东小屋。

    余莹让顺娘做饭,自己过去婆婆那屋。

    “娘,快吃饭了,别骂相公了。”

    “我还吃什么饭,有这么不争气不孝顺的儿子,我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话可别这么说,您要是气死了,裴素得守孝三年,三年不能考试。哎,不对,要是有人告他气死母亲,不孝顺,别说这辈子裴家不用参加考试了,恐怕官府都得把他抓起来打板子下大牢。那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可不是他了,成了您了。”

    裴素:……

    天底下有这么劝人的吗?

    不禁瞟了余莹一眼,这个过来拯救他出水火的女人正趴着门边,一脸轻松笑嘻嘻。

    王氏嘴巴笨拙,一时噎住,没得话说。

    余莹忙催着她起床,叫她洗脸。

    一会儿饭做好了,王氏余气未消,不让儿子上桌吃饭,叫他饿肚子跪在堂屋反省。

    自己气得也没吃好,浑身难受又翻身上床睡觉去了。

    余莹等天黑婆母屋里没动静了,端着一碗热菜饭,举着一盏小油灯,过来给“罪人”送饭。

    裴素腰背挺直跪在堂屋地上,身影孤独凄凉,如离群的鹤。

    抬眼看到余莹袅娜的身影,因被骂了一天,脸色也不太好。

    余莹说:“还没跪够?起来吃饭。”

    裴素心里颇有些赌气,话也没说,扭过了头。

    余莹也不生气,放下碗筷,蹲着看他,忽然笑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挨爹娘的骂。你知道他们骂我时,我心里在想什么?”

    裴素不禁扭过头。

    “我爹喜欢骂我兔崽子,我心想那你就是老兔子。”

    一时没憋住,裴素笑了一下,又抿紧唇,一双丹凤眼却冰雪消融,弯弯带笑。

    “你可真忤逆。”

    “忤逆也是他们生的,赖他们自己。”

    余莹搀扶裴素起来。这么冷天跪了老半天硬地板,膝盖疼痛,腿都麻了。

    “等会儿我给你找点红花油,吃了饭你自己搓搓,不然明天膝盖得肿了。”

    眼看余莹弯腰打量他腿,裴素心中一动,问道:“莹娘,我如若真的落榜,你不怪我?”

    余莹愕然抬头,茫然道:“怪你什么?考试本来就很难,考不过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裴素:……

    裴素垂下眼眸:“可是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一身。我考不中,就没法让你过好日子。”

    “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余莹说:“想想看,你爹是普通人,你娘也是普通人,他们也没大富大贵啊。所以你只要成为普通人,就算是合格了。”

    “倘若能考上当官,那就是走大运。爹娘都盼着儿女成龙成凤,问题是他们就一普通人,凭什么要求子女一定成龙成凤呢?”

    余莹感同身受地吐槽。当年她的亲爹妈也是,从农村出来就觉得她一定能超越城市那些条件好的学生,给予她过高的期望和压力,很多年都过得非常痛苦。

    ——裴素的字能写得那么好,真不知怎么练出来的。

    他一定非常辛苦吧。

    裴素怔怔地看着余莹。两辈子,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多少人对他期待,多少人对他有所乞求,多少人又恨他嫉妒他想要他死。

    只有眼前这个小妻子,体谅他的不容易和痛苦。

    对他一无所求。

    ——

    乱糟糟的一夜过去,第二天早晨县衙放榜。

    王氏严禁家人出去,然而下午时候,忽然听得外面乱乱哄哄,竟然有一群衙役抬着一顶轿子来到家门口。

    “李学政大人请裴家大公子过去。”

    衙役笑着说。

    周围围着一大圈看热闹的乡邻,都又惊又疑。

    “不是说素哥儿没中吗?早晨有人看了新贴出来的榜单,亲口说的。”

    那衙役往周围一望,扬声道:“早晨的榜单给撕了,不准,裴大公子是第一名,县里正在查这事儿呢,你们莫要乱嚼舌根,省的抓进去!”

    什么?

    裴素是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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