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裴素醒过来时,还在怔楞。
被窝暖烘烘的,又拥挤。
某人连人带红色的绣花被子,如抱着枕头一样,侧身拥抱住他。
胳膊,腿裹着被子压在他身上,黑密细软的头发掩盖住半张白皙秀美的脸,翘翘的睫毛随着平缓的呼吸,微微抖动,还睡得酣甜。
“什……什么睡相。”
面无表情把某人的肢体连被子搬回原位,他翻身坐起穿衣,却看见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斜照在半旧掉漆的书桌,又流淌在地上,光线马上就爬到床脚了。
拨开窗户,外面竟天光大亮了。
裴素有点震惊。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似乎睡得很沉……很久没有这种睡到自然醒的感觉了。
通常,后半夜,天还很黑时候他就会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就算闭眼休息到早晨,也会头痛眼涩。
现在,舒舒服服,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扭头看还在熟睡的妻子……好睡眠,也会传染吗?
灶房里。
王氏早清扫了院子,与顺娘一起做早饭。秋儿也起了,坐在小板凳上劈柴火。
顺娘一边烧火,一边忍不住想往外头看:“小姐还没出来。”
王氏眼角带着笑,“今天是起得晚点。”
顺娘对王氏小心翼翼道:“主母,不然等会儿我还是叫一下小姐吧。我家……小姐,早晨若是没人叫,怕是会起得太晚了……”
不对,是根本不会醒。她完全有能力一直睡到中午甚至下午的啊啊啊啊啊啊!
顺娘心中狂叫。
秋儿打着哈欠说:“我哥今天也睡懒觉了。”
真奇怪。
王氏眼角笑意更甚。“睡懒觉又怎么了。你哥跟你又不一样,一年到头从不睡一次懒觉的。怎么,秋儿,你跟哥哥睡惯了,自己睡觉不习惯?”
秋儿大声道:“才没有!我早就不想跟他一屋了。我哥睡觉麻烦死了,一点声音都不能出,天天说我吵着他睡觉了,还嫌我打呼噜。”
“你不止打呼噜。你还说梦话,磨牙,打滚,踢人。”
裴素的声音幽幽传来。高瘦的身影挡在和煦的阳光,阴影盖在小秋儿身上。
“哥!”秋儿吓得跳起来:“你怎么跟鬼似得,走路一点声音没有。”
裴素冷哼道:“有声音还能听到你背后议论我吗?”
他装作看不到灶房里大家神色各异,神情如常吩咐道:“吃了早饭,快些收拾东西。今天上午雇的车马就来,能装多少就装多少,一定要在下午城门关闭之前,搬家完毕。”
“哟,今儿就搬走?这么快?”
王氏有点慌张。
裴素点头。
“车马行活儿很多,依次排好的,咱们也得依着他们。”
“哥哥哥哥哥,我还能单独住一个屋吗?”
裴秋热切地问。他喜欢自己一个人一屋,超级自由,整个床想怎么滚就怎么滚。
“娘先挑,然后是我和你嫂子挑,最后才轮到你。剩下的你想要还是不想要,我也不知道。”裴素抱胸挑眉道。
秋儿:……
阴阳怪气的,还是先躲着点吧。
顺娘塞好柴火,“姑爷,我们小姐还没起床吗?”
“嗯。”
“跟你说,姑爷,我家小姐若是不叫她,永远睡不醒的。请你跟我来,我教你怎么叫醒她。”
说着,起身跑向东小屋。
裴素:……
叫人起床还有讲究?心中好奇,慢慢踱步去了。
王氏在后面直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裴素回到东小屋,就看见顺娘已经洗净了手,等他到了好示范。
“首先,你要推她三五回。”
顺娘扎好马步,双手贴在莹娘靠近床边的手臂,开始用力:“小姐,起床了!小姐,起床了!”
一边说,一边推了她三回。
莹娘闭着眼睛像赶苍蝇一样挥舞胳膊,裹着被子一翻身,后背冲着他们,又扭过去继续睡。
“这一步的目的,是提醒她要起床了。”顺娘一副极为专业的模样:“虽然她没有醒,但其实已经听进去了。接下来就要彻底把她晃醒。”
顺娘站在床边,伸手把小姐够回来,费力把她扶起,然后抓着肩膀摇晃。
“小姐,起床了!小姐,起床了!”
裴素眼睁睁看着莹娘闭着眼睛,脑袋一歪一歪,长发像是波浪一样晃动。
裴素:……
顺娘喘着气说:“通常这一步,小姐就醒了。如果她还不醒,像现在一样,那就只能用最后一招。”
裴素无语地看着主仆:“让她……再睡一会儿?”
“那也是个办法。但是我要用另外一招。”
顺娘依旧扶着莹娘半坐,对着她耳边说:“小姐,锅——糊——了——”
莹娘身子一震。
杏眼蓦地睁开,惨叫一声:“我三十五文钱一斤的红烧肉!”
裴素:……
余莹彻底醒了,慢慢眨一眨眼睛,环顾四周,反应过来。
“哦,天都这么亮了,得起床了。”
顺娘说:“可不是呢小姐,快点起床,姑爷说今天上午就要搬家,赶紧吃了饭收拾东西。”
“好,你们出去吧,我换衣服。”
余莹双眼无神,打着哈欠。
唉,现代时因为生活的逼迫和可以定无数个闹钟的科技水平,她还不算起床困难户。
如今古代生活节奏慢,天气又冷,又有暖和的被窝……好像身体要把以前熬的夜都补回来,是越发能睡了。
两人退出东小屋。
面无表情送走顺娘。裴素负手看天,良久一动不动。忽然嘴角一弯,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娘,哥咋了?笑得跟疯了一样。”
躲在屋外偷看的裴秋担忧地问母亲。哥很少笑的,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为此学堂里打小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先生”。
王氏揉揉他的头:“没疯。这叫傻小子娶了傻媳妇,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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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车马行如何搬家不提。
等到了下午未时,赶了几十里路,总算进到城里的新家。
武川县虽然不是省会,然也是一个较为繁华的小县城。
城里房屋道路规划地好,比起稀落落破旧房屋的村落,又显得屋宇高大,人烟稠密,又整齐有序,人们穿着打扮时新体面,王氏掀开马车帘都看得眼花了。
落下帘子,恍惚慨叹:“咱们也成了城里人了,嘿!”
新家坐落在靠近县学的大街上。
这算是县里的富人区,道路平坦方便,周围常用的店铺应有尽有,买东西很方便。且离县衙也近,衙役官差按时巡逻,治安极好。
下了马车,就看见一个青砖黑瓦的宅院。
进去一看,标准的两进四合院。外面是门楼,大门,一溜儿倒座房。这一般是门房和仆人们住的地方。
狭长的四方形外院朝北正对的是第二道门,垂花门。进去便是四四方方一个内院,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宽敞明亮。
两侧有东西厢房各三间。
南边又一溜倒座房。
院中有前主人种的花草树木,里头一应摆设虽然不名贵,却都齐全。
小秋儿蹦跳着数空屋子,笑道:“十几个屋子,这么多,这么大,我该住哪儿,哈哈哈……”
裴素瞟了喜笑颜开的弟弟一眼。
这么小丁点儿宅子,也算大?
占地数百亩,护院三千的大将军府是哪个混蛋建立的?
天天叫御史抓小辫子弹劾奢靡无度给他添麻烦的又是哪个?
王氏也惊到了。
“这么大屋子啊,不少钱买的吧?”
“没多少。”
“咱们哪里住得了,要不租点给别人?”
还能赚些钱。
“用不着。娘,暂时住不到的房屋,就收拾干净锁起来。”裴素解释道:“我已经有了功名,回头家里还得买马车,轿子,添些仆从婢女。以后也会多些朋友造访。这屋子并不大,自己住还不够用呢。”
余莹听闻,惊讶地看看裴素。
脑海中蹦出几个字:
“金麟岂是池中物。”
这小子,很牛x啊。
裴素注意到某人的眼神,用眼尾瞄了一下。
两人目光撞上,如火花四溅,不由得都移开眼神。
王氏注意到这一幕,见莹娘和顺娘说话收拾东西,儿子还时不时偷偷看人家……
啧,还得住一块。
吃完饭,分屋子。
王氏住正房西间屋。顺娘胆小不敢独自睡,还跟着王氏住。
裴秋住西厢房靠北第一间。
裴素和余莹的铺盖又并排一起,安置在了东厢房。
余莹一边铺床一边吐槽:“这么多空屋子,咱俩居然还得挤在一起。”
裴素正擦桌子,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怎么,你不乐意?”
余莹从小高中生的口气中,敏感地捕捉到一丝不开心。
当即说:“哪有?我很乐意啊。”
“嘻,小弟弟,过来,姐姐疼你~~~~”
余莹起了调皮心,坐床上摇着二郎腿,伸出左臂,纤细的手指一钩一钩,故意作女登徒子状。
裴素:……
裴素动作一顿,不理会她,耳朵却悄悄爬上一丝红。
余莹:也不是坏,就看老成的小高中生耳朵通红很好玩。
余莹越发来劲。
三番五次叫个小丫头调戏,裴素:……
不给个厉害的,要上天了。
面无表情过来,一把抓起被子,抖开往下一放,把余莹给兜头兜脸埋了起来。
王氏住在附近,余莹没好意思大叫,挣扎着爬出来,怒视小高中生:“干什么呀!”
裴素见她气恼地小脸通红,自己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心情很好地说:“这叫‘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别闹了,你还睡不睡?明天还想让我带你去看你的小铺子吗?”
呀?
余莹想起人家还好心给了自己小铺子呢,听说就在家附近。
“好好好,我不欺负你了。早睡早起身体好,明早儿我要是起不来,你叫我啊。”
说着,顺娘帮她端来热水,自行洗漱。
昨儿还避着裴素,这都住在一起了,天天躲避不够麻烦的。
余莹干脆坐在床上,挽起裤腿泡脚。
顺娘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又想到小姐跟姑爷是夫妻,都住在一屋了,好像……也没什么。
因此主仆二人都十分坦然。
洗完以后,顺娘找了干净布巾给小姐擦拭干净,便提着小木桶出去了。
裴素低头瞥到床沿边轻轻晃动的小腿和脚丫,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女孩的肌肤很白,像雪。
线条优美,似画。
直到躺在床上,黑暗中听到熟悉的细微呼吸声,他仍觉得心跳有些加快。
熟悉的桂花馨香。
莹娘仍极快酣睡,毫无防备。
他本是一个极为稳重严肃的人。
他是一个君子。
他不该这么胡闹轻/佻的。
然而,默念了十多遍清心咒也无用,素白的手指终于从蓝色被子中爬了出来,钻进红被子中。轻轻搭上蜷曲的纤细的手指,十指交握。
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偶尔也可以随心。
裴素方嘴角带笑,头枕着另外一只手,望着黑暗的的帐顶,愉快地合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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