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当然不能让裴素休妻再娶,三小姐也被裴素气哭了。一场探病,不欢而散。
孙氏找余御史抱怨:“裴素对瑞莲说话不太客气,原先他可不是这个态度,定是你那养女使坏挑唆的。”
余御史讶道:“怎会?裴素是很聪明很知礼的一个年轻人。”
他能力平平,考核素来中等。之前有几个朝廷的事情随口问裴素,按照裴素的建议写了条陈,很得上峰夸奖。因此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正准备加深来往。
孙氏撇嘴道:“养的毕竟不如亲的。裴素再好再知礼,若你那养女心里记恨,日日挑唆,也迟早得和你离心。总不是亲生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永远向着娘家不生外心。”
余御史没有说话。平心而论,他家对养女确实远远不如亲女,孙氏说的话不能不考虑。
“那不如……”
“要我说……”
~~
一个流言在武川县流传开来。
府案首的妻子是个霉星,克父克母,天神厌之。且她很不孝顺,又善妒,在余家横行霸道,欺负妹妹,气坏老娘,委实是最恶毒的一个女子,实在不堪良配。
这流言不知先从哪儿传出来的,然而府案首裴素是风云人物,他妻子跟着得道升天,由贫贱农妇享受了那么多富贵,原本就招人记恨。多少人想挤掉她的发妻之位取而代之,于是流言越传越广,更加离谱起来,简直把余莹传成一个妖魔鬼怪。
“对不住亲家母,当年合八字时也没想到这么着。没想到遇到一个极高道行的真人,去我家算了命,说莹娘委实命不好,未来会克人。反而小女瑞莲,命数与贤婿相配,能旺夫家。”孙氏满含抱歉地说。
王氏虽然穿着富贵,心还是很朴素的,见了官太太有些不知所措,只:“这该怎么着……莹娘也挺好的。”
虽然爱吃爱穿爱花钱,总是喜欢浪费水成天洗头洗澡……但总体说来,莹娘也算实心眼的好姑娘,有主意又向着家里人,跟儿子感情也很好。
“莹娘再好,奈何克令郎。”
老太太总是迷信的,先把老太太唬住了,母命难违,再加上裴素死去老爹的指腹为婚,这就是父母之命,那小子纵然不愿意也只能依从。
至于莹娘和他感情好,不过是他第一个女人,不知道别的女人的好处罢了。
再不然他终不喜欢瑞莲,瑞莲也必须是他的正妻,夫贵妻荣,封妻荫子一样都少不了,裴家也别想抛开余家。
孙氏正想着美事儿,便听王氏弱弱地问:“亲家母,虽然你这么说,怎么莹娘嫁过来以后,我家越来越好呢?”
“你看啊,原来我家极穷,莹娘嫁过来,现在就买了一百亩地。原来素儿考试老是不过,自从她嫁过来,就见天的考第一……”
王氏怀疑地看着孙氏:“你别是被假道士骗了吧?我儿子学问高,他算得准。他说外面流言都是假的,莹娘是他的福星。”
孙氏:“……”
“这流言为什么假呢?反正,她孝不孝顺你俺不知道,俺就知道她挺孝顺俺的。”王氏笑得很憨。
孙氏:……
送走了不高兴的孙氏,小秋儿问娘:“娘,余家太太是不是来说大嫂坏话?我听顺娘说,余家待大嫂很不好,做事很偏心不公道,你别信他们的鬼话。”
“娘才不傻。他们是想占便宜,当我不知道呢。”
王氏摸着小儿子的头说。
他爹走的早,当年是王氏远迢迢过去问亲的,余家两位嫡小姐笑话她衣衫土鞋子上有泥,那种羞窘难堪还记忆犹新呢。孙氏当时高高在上,对她爱答不理,她也没忘。
桃儿青酸的时候不赖要,桃子甜的时候想过来摘了,没门。
“秋儿,你大嫂呢?”
“顺娘哭着找她,大嫂跟顺娘慌忙忙出去了。”
药铺。
顺娘又哭了,哭得嗓子都哑了,俩只眼睛肿的桃子一般。
“二小姐,狗娃说他没有砸碎笔洗,孩儿他爹也说真没有偷东西!我们虽然穷,哪怕饿死也从不敢拿人家一针一线啊。三小姐就非说……把娃儿打了十板子,他爹打了三十板子,撵了出来!工钱也没给结,说抵了债了。他爹好歹是壮年,挨打死不了,我的狗娃才七岁……”
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正是顺娘的娘亲石氏。被撵走后,,没有屋子住,只能托好心乡邻驾牛车来投奔二小姐跟女儿。他爹还好,狗娃挨打又颠簸了一路,现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
顺娘的爹袁八斤身上浓重的金疮药味,裹伤的白布条都渗出来鲜血。五十多岁的汉子趴在床上不出声地流泪,一只粗糙的大手,试图勾着儿子细小蜷曲的手指。
“狗娃,不能睡!你醒醒,你醒醒……”
顺娘看着伤痕累累的父亲和高烧不醒的弟弟,眼泪更是开了闸。
爹妈中年才得了这个弟弟,自小体弱,怕叫鬼神夺走了,才取了个贱名狗娃,为的是好养活。
别的孩子被打了十板子或许不打紧,狗娃这么瘦弱,恐怕就得要了命了。
“大人已经上了药了,养个一月半月的,应该不打紧。这小的烧退不下来,恐怕就……”
胡子半白的药铺坐堂大夫边摸着狗娃的额头,边叹气。
“小姐,怨我,都怨我,我不该在余家说三小姐坏话的,”顺娘抽抽噎噎:“一定是叫她听见了……爹娘弟弟,都怪我多嘴,是我害了你们呜呜呜……”
余莹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关你的事。”
顺娘一家在余家是少数的对她好的仆人,三小姐是因为恨她,所以迁怒。
余莹咬紧了牙,脸色十分冷峻。
“大夫,能给孩子吃人参吗?”
花多少钱都得把这孩子救回来!
裴素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县尊极力挽留,奈何家人匆匆赶来报信,他婉拒以后立刻骑马赶回。
伤者已经用担架架回裴家宅院,暂时安置在一间空屋子里。
屋里满是刺鼻的药味和浓烈的酒香。
余莹把毛巾在烈酒中沾湿拧干,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脖颈,咯吱窝等没破皮的地方。
“怎么样,孩子退烧了吗?”
裴素过来问。
顺娘呜咽着说:“比刚才强点了,但还是没醒。大夫说狗娃这情况不能用人参,怕激化热证,小姐买了他家五两银子一粒的救命药,现如今正拖着……”
余莹道:“我已经请了县里最有名的大夫,都说不好。裴素,你认识府城里的大人物,你能帮忙联系更好的医师吗?”
“我来看看。”
裴素掀开袍角,挤坐在余莹同个条凳上,叫她挪挪空,然后伸手替狗娃把脉。
闭目把了半天,又换另外一只手把。
余莹又期待又有点不信任:“你行不行?人命关天……你可别是个半吊子。”
“外行。这孩子我要是治不好,今晚就没人能治好他。”
倒也有一两个名医能比他强,但是远在府城,等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且……这只是个仆役的孩子,名医岂会为他自降身价?
裴素胳膊肘拱一拱余莹:“拿纸笔,磨墨。”
“啊?”
“你专程使人把我叫过来的,不应该吗?”
“哦。”
余莹起身,忙去拿纸笔墨。
裴素在小桌子上刷刷刷写了一篇药方,吩咐书童赶紧买药。
县城里有宵禁,若是别人,这时候自然不许外出走动的,但裴素得府尊和学政大人青眼,得了一块特许令牌。
书童买药回来,接着就熬上了,王氏和秋儿也过来看望。
顺娘的母亲眼含热泪跪下来直磕头,“主母和公子小姐能这么尽心,哪怕狗娃……我们袁家也感激不尽,日日给您立长生牌位。”
王氏最心软,也哭了,忙叫她起来。
乱糟糟熬好药灌下去,已经是半夜了。
王氏秋儿撑不住先去睡了,裴素先去忙他的正事,等来等去莹娘就不过来,于是专程过来找。
“还不安歇?”
吃了药,好不好就看老天了,其实呆在这儿也无用,何况有他亲爹娘姐姐看着。
余莹疲倦地抬头:“你自己睡吧。这孩子要是不醒,今儿我是睡不安心。我在这儿守着吧。”
裴素:“你那么能睡……”
话没说完,余莹就瞪他一眼:“我也能熬!”
当年上大夜,一宿一宿地熬夜,又不是没干过。
裴素劝不动,赌气自己回去睡。
其实他也睡不着,就坐在床头上看书,等着莹娘撑不住回来,床头好给她留一盏灯。
这灯燃了整整一夜。
这丫头真一夜没回。
裴素把半天没动的书页往床头上一扔,说不上恼也说不上气,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伸展一下僵硬酸疼的肩膀,忍着熟悉的头痛起身穿衣,他得看看那丫头是不是直接睡在那屋了。
正在系衣带,却听见门声吱呀,那个他不推永远都睡不醒的丫头,打着连串的哈欠,熬得乌黑的眼圈,眼角还带着困出来的眼泪,伸着懒腰来到他面前。
“狗娃醒了。”
她困眼朦胧地憨憨一笑。
“你的医术还真高明,武川县数第一啊!”
给他比划个大拇指,把鞋子一蹬下来,就想往床上爬。
“一身药味。不洗漱了?”
“我在那边洗脸了。”
说完,爬到里面摊平手脚,不一会儿就呼吸细细,熟睡不醒了。
裴素把穿了一半的外衣又脱下来了,翻身也回到床上。还能再睡半个时辰起床。
素白的手指轻轻穿插在她凌乱的乌发中,又轻捏圆润柔软的小耳垂。
这丫头啊,真是……
……
好久没倒睡眠了,余莹第二天才算彻底缓过劲儿来。
狗娃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再发烧,从此只要好好养着伤口,过一两个月,也许就能痊愈了。
因他们一家都没有着落,且又是诚实木讷的人家,裴素将他们留下来领份工钱,男的看大门,顺娘母亲石氏帮助家里洗洗涮涮。一家人绝路中有了生路,都感激不尽。
秋儿跟大嫂一起看今早新搬进院子里的一水缸金鱼。
缸子半人高,外表漆黑油亮,比寻常缸子宽许多。里面清凌凌的水,绿油油细长水藻错落有致,十多条红的黄的白的黑的巴掌大漂亮金鱼在水藻间或静止睡觉,或摆尾巴游动,荡起一圈圈涟漪,端地好看。
“嫂子,你现在名声越发好听了,人家说你指使家奴偷娘家钱,还收留小偷,是个贼头。”
小秋儿现在说风凉话,在外面若是听见可是极力辩驳的。
裴素在外也替她正名,因此官府那边明情的不少。只是总有见不得人好的人故意传播,因此流言总不能止歇。
余莹正在洒最后一把鱼食,一点点跟芝麻粒子似得,小鱼都尽力往上游,张着圆圆的嘴巴吃鱼食,真好玩。
“说去吧。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生气也无用。等县里再出什么大新闻,比如你哥小三元成功,那就把这些小流言给压住了。再不然你跟我做法……来,像这样,吸一口气,然后说孽力反弹反弹反弹……”
反弹一半,忽然见石氏扶着顺娘的爹袁八斤一拐一拐地挪过来了。
袁八斤一脸沉痛,推开妻子,艰难跪下。
“八叔,你干嘛,快起来……”
“二小姐,你的大恩大德我袁家无以为报……”
就在余莹担心他顺口说出“以身相许”的时候,只见对方忽然磕了一个头,说:“小人知道余家的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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