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裴素十指紧扣,面无表情抓进小船舱,余莹就知道今天这场狠批是躲不过去了。
还行,比秋儿略微好一点,起码外人面前给她留了面子,上小舱室里关了门才开批。
“莹娘,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这几个字还没说,裴素讶然看见余莹坐在窄小的床铺前解开衣襟。
???
感激的话硬生生憋在嗓子眼里,裴素有一瞬间的呼吸停顿。
难不成莹娘想……
眼神飘忽,却看见她从最里面的贴身衣物掏出一个信封,拢起衣襟站起来双手递在自己眼前。
裴素:……
那信封很眼熟,接过来撑开信封口一看,果然还是那几张熟悉的银票。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没有看好家,有辱使命,是我不好。这个信封还未动用,还给你罢,我实在无颜拿它。”
看看,看看,她都这么诚恳了,连续骂人会大动肝火,对双方身体都不好的,大过节的放过她吧。
裴素看着余莹乌黑的发顶,捏着信封紧抿着薄唇半天。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她救了他的母亲,也挽救了他三年一次的会试机会,她竟然不知道这是一份多大的恩情吗?竟还以为他会责怪?
“为什么没花钱?”
余莹听他口气温和,真没想到问的会是这个问题,抓抓头发实话实说:“武川县我以前就买遍了,没什么好东西,花不着这些钱的。”她自己的私房加月钱就足够用了。
“京城好东西可不少,你就不想买了?”
裴素拉着她的手,叫她一块坐到床沿上。
感受到他的靠近和熟悉的松木香气,余莹察觉他似乎没有冰冷生气,顿时没有刚才的担心紧绷,笑了一下道:“想买,不好意思买。我看的什么家呀,正屋都给烧没了,也太……方才其实看你骂秋儿,我都想给他求情,他还是一小孩呢,主要责任在我。”
还挺会给自己揽责任。
裴素自觉是个心肠冷硬的人,现在却觉得心里软软酸酸的,简直要融化了。
“你不是挺能的吗?这么老实认罪,真不像你。”咳嗽一声,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去,这是讥讽吗?
余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被噎了一下,顿时腰板一直,也不困了,抱着胳膊挑着眉头冷笑道:“哟,这话说的,对上您这位冷面判官,我敢不认罪吗?要骂赶紧骂,没看好家是我有错我认罚,但是……认罚也是有限度的,你可以批评我三句,但只有三句!超过三句我可就得反击了!”
说完做视死如归状。
裴素顿了一顿,好气好笑,恨得咬牙,忽然把她抱在怀里,右手插进她浓密的黑发里。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讲理啊?”清朗气愤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委屈,“我也没对你做什么不讲理的事情啊?”
余莹脸孔紧贴他胸膛,闷闷的声音合着心跳的震动:“你刚才骂秋儿的架势就挺不讲理的。”
还罚小孩跪。
“你跟他不一样。”裴素顿了顿,“秋儿以后会上战场,一个小错足以葬送无数人的性命。现在对他严格,比以后从对手那儿吃亏强。”
“你说什么,秋儿会上战场?”他才九岁啊大哥!
“这是以后他自己的选择。”
裴素没有多加解释,掰着她的肩膀分开,面对面看着她懵懂的杏眼说:
“莹娘,我不会骂你,你不用把我想的那么坏。”
“你说的倒是好听。”
“是真的,何况你这次有功而无过。你救了娘的性命,我欠你一个极大的人情。”
人情?
余莹眼睛一亮,果然听见裴素继续说:“我不想跟你说报答不报答,但是……你可以对我提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想法子满足你。”
他把装银票的信封又塞进余莹手里:“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余莹捏着信封,心里怦怦跳:“你真的打算答应我所有要求?”
“对。”
余莹想了想,试探道:“我能把这个要求留在以后吗?”
万一以后过不下去,她得有个退路。别看现在裴素这么好,余莹很清醒的,所谓花无百日红,谁知道情浓爱热的对方以后会不会变心?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裴素嘴角一翘,“可以。不能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以为她想买什么中意又贵的东西。
余莹忙伸出手:“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裴素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说完也伸出手掌,两人轻击三下。
余莹再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他的一个许诺,高兴地歪倒在床上。
“你睡哪儿,事先说明,床很小,房间也很小,隔音很差,在船上肯定不能做什么。”
“会试殿试都近在眼前,考试结束前我不会碰你的。”
裴素无奈地说。
两人更衣上床,相拥而眠。裴素终于睡了这几天唯一的好觉。
次日清晨,一轮红日从水天交接处缓缓升起,红日所及之处,河水迅速染上碧蓝。
知道裴家人要离开此处换乘快船,结算好费用,鲤鱼会的人站在甲板上目送。
黑红脸膛的小水手连夜做了一根崭新的鱼竿,紧紧握在手心,洇出了汗水。
站在人群角落里,他眼巴巴看着小小的船舱口。
吱呀一声,心里一跳。出现的却是个高挑修长的男儿身影。
他看见他转身弯腰,伸出素白的手,紧握住另一个染着凤仙花指甲的漂亮小手,将人轻拉出来。
明亮的阳光照耀在一对璧人的脸上,男的清俊,女的美丽,像一幅画儿一样。
小水手鼓起无数次勇气,在男子强大气场的压迫下,还有淡漠疏离却唯独对她温柔的目光中,终于无法送出亲手做的鱼竿。
直到那两人离开甲板,跳上别的快船,才沮丧地低下头。
裴秋昨儿跪了一个时辰,今天腿还不得劲儿。皱着眉头最后一个走出船舱,却看见一把新作的鱼竿伸到面前。
“做多了,”小水手说:“给你玩吧。”
裴秋:……
他现在看起来很像瘸子吗?
鱼竿当拐杖也行……不过有点太细了吧。但,总归人家一片好心。
“谢了。”
来到詹相爷府门前,看着巍峨气派的大门,执兵器守门的甲士,王氏拽着儿子的袖子,吓得不敢进。
我滴乖乖,做梦她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跟相爷府里扯上关系。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啊!
她知道自己儿子学习好,但真没想着能好到这份上啊!
裴秋则是激动。
见到壮阔肃穆的庭院,他就再也看不上原先小小的房屋。
大丈夫当如是,身居高位,挥斥方遒,万人敬仰,天下闻名。一腔热血燃烧起来,他像是忽然长大了好几岁,眼神充斥着野心和坚定。
余莹则是觉得新鲜,但也没那么兴奋。
现代时她毕竟瞻仰过紫禁城,见到占地宏阔的相爷府没那么激动。
只是活生生充满生活气息的古老建筑,细看确实挺有艺术的。
詹相爷是日理万机,詹夫人也是诰命,有自己圈子的来往,所以只简单接见了裴家人,说着场面话,就让仆人帮着搬到青竹园。
这年代,公侯相府等地都有延揽人才,招聘幕僚的习惯。裴素不是唯一一个住进相府的学子,却是詹相在这一批中收下的唯一入门弟子,住的青竹园也是所有学子幕僚中最大最好的。
地方宽绰,景致清幽,还有单独的一个小门通向外面,宜居方便又十分安全。
一应吃住由相府提供。
安置好家人以后,距离春闱只有短短数日了。裴素进入紧张严肃的备考之中。不过由于接送她们,耽搁十多天宝贵时间,且日夜兼程,身体疲累,裴素强迫自己到点就休息,看起来反而没有之前用功勤奋。
同居相府的学子都觉得他是不是撑不住劲儿了打算放弃?
不少人找余莹打探,问裴素温习如何,会试可有把握?
余莹深知毒奶的危害——所谓毒奶,就比如体育竞技比赛前鼓吹自己喜欢的运动员一定夺冠,结果对方爆冷一轮游——
谁问裴素她都唉声叹气,怨怪自己等人来的不是时候,害“裴素温习的效果非常差。”
那些人总是表面一脸担心,眼睛却控制不住喜色,还佯装安慰几句。
余莹:……
宁肯谦虚到底,不可骄傲一时,万一裴素真考差了也不算难看。
除此之外,这些人和她的交谈,无非是官府后宅那些事儿。谁家正房为了贤淑大度(巩固权势),主动给丈夫纳了美妾啊,哪家老爷五十多岁了还雄风不减,刚敲锣打鼓纳了第十八房小妾啊,还有哪家妾侍有心计,培养出的儿子有出息,差点夺了嫡子的继承权之类。
余莹:……
她怎么总觉得有点旁敲侧击的?至少她听到的这些男子就没有一个不纳小妾的。
那些人看她的眼光好像在说:大妹子,过好你最后的美好时光吧,等你丈夫出息了以后你也会和我们一样。
裴素应该还是挺……朴实的吧?
不像那些臭男子一样满肚子花花肠子,要是他变成那样,她可不干。她才不要当什么大度的正室,早和离了早省心。
就在所有人都暗戳戳以为裴素会爆冷的时候,会试时间到了。
一脸平静杀气的裴解元,再一次宝剑出鞘,夺取第一名会元!
如此,他就完成了越加不可思议的极难任务,串了整整五元了!
再差一个状元,就是大小三元一连串了!
他才十八岁啊!
真是震古烁今的奇才!
在无数欣羡慨叹中,也有不少骂余莹奸诈的。
都特马考第一了,还假装不行,叫人空欢喜一场……可恶!恶劣!过份!
余莹:……
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裴素的实力不允许他谦虚罢了。
但谦虚仍是亘古不变的传统美德。
下次殿试前谁问裴素温习怎么样,她还会一如既往谦虚到底,就是复习得差,就是谁也干不过。
哼!
会试发榜后的第三天,相府小姐组织聚会,不知谁提议的,丫鬟也专程通知余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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