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莹先朝传话丫鬟打听聚会类型,要是游乐玩耍的她还想去,一听到诗会就想装病推脱。
“夫人,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这次二小姐说务必要把您请过去,她也知道您没生病。”
传话丫鬟磨着她去。
住在相爷府里受人庇护,不能不卖人家小姐面子。
不就是个诗会吗?去就去。
春闱过后,天气和暖,万物复苏,内湖附近柳条点翠,金黄的迎春花,白色薄瓣的杏花,粉红娇艳的桃花陆续开放。
穿过白色石桥,前面就是一片茂盛的桃花林。
十几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聚在林中,围着各色造型简单别致的几案,有的弹琴,有的吹笛,有的说笑,案上俱铺着雪白宣纸,有笔筒,笔架,砚台墨汁等物。
美景配美人,倒是的确很养眼。
余莹从一群美人中辨认出相府二小姐詹云真,这是一个弱质纤纤娇柔文雅的少女,如今拿着团扇,正和一位明艳中带着些傲气的陌生姑娘说话。
除此之外,这些小姐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最吸引目光的是八角亭背对众人坐的一个淡粉衣裙的姑娘。那背影,也不是胖,纯粹特大号,斜坐栏杆上都快跟旁边站立的丫鬟一样高了。余莹真怀疑这姑娘要是站起来,至少得快一米八。这时代竟然还有这么高的姑娘吗?
“见过詹二小姐。”
“余姐姐来了,”詹云真温婉笑道:“大家伙儿都想见见你,我被磨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硬把你请来,余姐姐莫要见怪。”
余莹笑:“詹二小姐说的哪里话,这里景致这么好,我这个人不通文墨的,你们还愿意带我玩,高兴还来不及。”
重点是先说出“不通文墨”。
詹云真说得很客气,然而专程在“诗会”叫她,恐怕打着叫她作诗的主意。
在青竹园住了一阵子了,詹云真也知道她的水平,若今日想叫她当众作诗,不是詹云真想看她热闹,就是别人想看她笑话。
果然,詹云真立即看旁边的小姐,那小姐抬着下巴,带着点傲气说:“裴会元惊才绝艳,名满京城,余夫人受其熏陶,必是才女,如今说这客气话,是不想参与我们的诗会吗?”
余莹见她有点来者不善,笑着看詹云真。
詹云真立马介绍:“这是礼部尚书府上五小姐,唐小梓姑娘。余姐姐称呼五小姐就行。”
唐家五小姐?
余莹立即明白了,对头来找茬来了。她哥哥唐鸿世本是竞争会试会元的大热门,又是尚书府名门望族出身,听说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妃子,可谓天之骄子,如今被寒门学子裴素击败,落到会试第二名,唐家岂有舒服的?
唐小姐从者甚众,其余小姐纷纷过来笑着帮腔,都要让余莹参与诗会。若不参加,就是余莹瞧不起她们。
余莹:……
这里数她出身最低,算是寒门出身,其余最低都是公侯闲散世家或四品官员以上的女儿,谁瞧不起谁呀?
可见今日果然是她们合伙捉弄。
余莹加上前世的年纪,也犯不着和这些不到十八岁的女孩们生气,但也不代表她会乖乖接受捉弄,成为她们今日的笑柄。
“诸位盛情抬爱,我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余莹笑道:“就像诸位说的,受人熏陶我也学会一样本领,我会鉴别诗词好坏。”
鉴别诗词好坏?大家都是一愣。
“我不会写,但是我会看啊!”余莹大咧咧走到某个书案前,纤细手指捏起一张宣纸,上面墨迹淋漓,写得好端正一篇诗文。
余莹信口胡诌:“像这篇字,字迹圆润可爱小巧,写得很好。”
被夸的小姐先是淡淡笑容,听到她下一句就立马变了颜色。
“我觉得比外子的字好看。外子的字写得又瘦又长,太大了。他的诗词我也很不喜欢……”
裴会元的字名满天下,诗词亦是脍炙人口,诸位小姐再自恃才高也没有敢跟他比的。
那小姐忙夺过自己的宣纸,笑着藏到身后:“余夫人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裴会元字好诗好,我怎敢比他?”
“哪里哪里,小姐太谦虚了,我真觉得你比他写得好多了,我再看看品评品评。”
那小姐脸一红,忙把自己的诗词给撕掉。
余莹摇摇头,笑着看向所有小姐一眼,热切道:“还有谁写完了,叫我看看,品评品评?”
诸位小姐忙吓得后退,各自摆手笑着,又忙藏起自己的宣纸。
余莹立马转头朝唐五小姐笑:“五小姐的大作一定清新脱俗,震惊寰宇,我有幸可以看看吗?”
唐小梓脸色变得极为精彩,半天才铁青着说:“我没写!”
谁都知道裴素诗词书法好,余莹这么说,显然是个半吊子。甭管她装得还是故意的,要是也这么胡乱品评她们的诗词,这评价再传到外面,谁受得了?
说比裴素的好,谁都得觉得她们太无知自大。说她们写得差,也会被人笑话没才学。
真是夸也不好,骂也不好。
谁都不想被人评头论足,她们原本是想评论余莹逗趣,万没想到她竟然敢评论她们,反叫她们成逗趣的了。
余莹心里暗笑,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詹云真,只见她忙说:“我也没写呢……光作诗也挺闷的,瞧桃花开得多旺,景色如画,大家还是玩耍赏景吧。”
“好!”余莹要的就是这句话。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笑声。笑声很独特,声音有些低沉,不难听吧,但也不似女子的娇柔。
只见唐小梓立刻炸了,瞪了亭边那个特大号粉衣背影一眼,对詹云真说:“我有点不太舒服,我先回府了。下回别请曹黑炭了,那么古怪孤僻,谁跟她玩?”说完愤愤走了。
詹云真苦笑着点点头。战乱一起,武将立功升职最快,如今曹黑炭父亲已经是二品提督,也不是她说不请就能不请的。
曹黑炭?
好熟悉的绰号。余莹顿时想起在大原就听过她的名声,只是未逢其面,不想今日遇到。她好奇地盯着亭子那边,期待对方转身。
曹黑炭转过身子,大步从亭中走过来。
众女见怪不怪,有些厌恶地避开。余莹第一次见,差点倒吸口凉气。
这姑娘真t!说一米八都保守了,接近一米九。衬托其他姑娘跟小矮人一样。
粉裙,黧黑的皮肤,满头珠翠,死亡色彩搭配。乍一看很辣眼睛,其实多看几眼,其本人长的并不丑。
瘦高个,有些平胸,五官极为硬朗立体,带着男性色彩。有点像现代那种黑皮肤难辨雌雄的国际超模。
曹黑炭习惯独来独往,十分坦然,也不在意那些姑娘的孤立。瞥见余莹好奇看她,且目光中没有鄙夷瞧不起的神色,不禁停下脚步,对她爽朗一笑:“一起?”
她的声音也偏男性,带着少年色彩。
“玩什么?”
两人一起到小湖边钓鱼。
湖水早已经解冻,碧波荡漾,红色鲤鱼极多,在碧水中时而展现身影。
两人互相道了姓名,原来曹黑炭的真名是曹白荷,余莹看了她黧黑的皮肤,想笑不敢笑,努力鼓着一张脸。
“想笑就笑吧。”
“不行,我觉得笑起来不太礼貌。”
余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用手捏自己脸,拉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曹黑炭,不,曹白荷见状倒是莞尔一笑。
别人碍于她父亲的官位,都是表面奉承背地里歧视笑话,余莹和她们不同,清澈的眼中只有好奇,却没有歧视和恶意的嘲笑。而且……很有趣。
“你知道不知道,方才唐小梓她们商量着要把你当女清客取笑。”
所谓女清客,就是红楼梦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扮演的角色。
“没想到被你反将一军。看这些小姐刚才的表情,可真是精彩。”
曹白荷钓术很高,余莹这边鱼线未动,她已经猛地提起鱼竿,阳光下颤巍巍摇晃着一条大红鲤鱼,叫她随手扔进水盆里。
余莹羡慕地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红鲤鱼,可真大呀,足有一尺长了。对方坦率,她也不遮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外子考试好一些,压倒了别人,难免要受些非议。”
“她们不止是非议,还有嫉妒你的,认为以你的学识配不上令夫,为裴会元愤愤不平。”
曹白荷一边甩出鱼线,一边接着说:“也不对,不能说是为裴会元愤愤不平,而是为自己愤愤不平。裴会元前途无量家世简单相貌又是一等一,是个极好的榜下捉婿人选,还没等得及动手,就先叫你占去了,她们各个自认为样样比你强,所以……”
曹白荷转过头来,带着笑上下打量她一眼。
余莹失笑一下:“咱们有点交浅而言深了吧。哪有第一次见面说这个的。”
“说的你不高兴了?”曹白荷垂下眼睛,“我这人素来不会说话。不过我和那些小丫头想法不同,我觉得你长得很漂亮。”
这姐妹个子高大,眼神又a,余莹没忍住有点脸红。
“谢你夸奖和提醒。不遭人妒是庸才,谁叫我们夫妻俩都这么优秀,嫉妒就嫉妒去吧。”
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早在乡里省里就出现过不少这种声音。不少女子认为余莹学识不够,空有美貌,是个草包美人,一定和满腹才学的裴素没有共同语言。她们深觉得裴素太可怜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比余莹更有资格做裴素的灵魂伴侣。
就算因为余莹占了正室的窝,嫡亲小姐们不便嫁过来,不还有身份低一些的庶女可以做妾吗?因此这阵子也有不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拜访王氏和她,婆媳俩有点感觉,但都先装傻。
余莹知道自己成为许多人眼中的箭靶子,自我解嘲。
曹白荷转头大笑起来,“你真是自信得有趣,我都忍不住要喜欢你了!”
“千万别,”余莹扭头认真道:“法律不支持的。”
曹白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冷笑话,顿时又是一阵大笑。
“我交你这个朋友。”曹白荷随手扔给她一块令牌:“我住在东三街的曹爵爷府,出门一打听都知道。有空拿着令牌找我玩。”
余莹拿着令牌把玩,细长令箭,纯金属的,掂量着挺沉重。上面刻着张扬狰狞的兽纹,中间一个复杂的古体字,似乎是“曹”这个字。
“不太好吧……”
余莹想还回去,曹白荷单手压住她的双手,她的手指细长有力,竟至少比余莹的手指长了三分之一。
“我给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聚会散开以后,余莹收了令牌回到青竹园。裴素出去参加淮南王府的宴饮了。又有人过来拜访,话里话外某家庶出小姐多么美丽柔顺,孝顺温婉,她有些烦,叫王氏应付着,直接回屋了。裴素直等到深夜才回来。
余莹帮他更衣时,忽然发现衣衫右边袖子上有一抹鲜红,开始以为是血迹,吓了一跳。然而裴素并未受伤。
余莹拿起来仔细一看,没有血腥气,却嗅到一股甜甜幽香。顿时讶然,两指拎着袖子问道:
“你袖子上怎么会染上女子的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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