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气愤之余,也没忘记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听完顺娘说最近来访女眷者的别有用心,还有小姐不太喜欢参加诗会,今天却被迫参加等事,他自觉心里有谱了,愤怒渐渐消退,理智回归大脑。
他认为莹娘今□□他发火是因为两件事。
第一,怕他纳妾,心里焦躁。
第二,是不想寄人篱下,受人无形中的制约。
裴素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他本就没有纳妾之心,莹娘实在多虑。
现在住在相府,一是为了加深师生间的关系,二是为了避免考试前的暗算。他当然不可能永远住在相府,等考试完有了官职就会搬出去另觅住处。那这件事也就解决了。
两件难事一解决,夫妻肯定就和好了。这么一想,难免心中又生气。莹娘发火不要紧,小姑娘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动辄说和离,什么意思?
吵架谈判也得有个循序渐进,一哭二闹三上吊得遵循顺序吧?哪有这么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闭着眼睛扔王炸的呀?
看他宠她,想拿这个拿捏他呀?
女人真不能惯,再惯得上天。
他决定在考试前都不理她了,吓唬吓唬她,叫她深刻认识到自己无理取闹的错误,改了这一吵架就嚷嚷和离的坏毛病。
想好了以后,小虎子等已经弄好了洗澡温水。裴素走进净房宽衣的时候,一下子瞅见雪白里衣上蹭上的脚印——莹娘最后还敢伸脚踢他,疼不疼先另外说,这小性子太左,小脾气也太泼了!
哼,坚决不能先服软,就不理会她,冷着她,叫她哭着给他认错,改了这臭毛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住在青竹园中,并不只有自家的家仆。夫妻那晚吵得那么厉害,且互不理会,从此分房睡的消息终于被王氏听到了。
王氏小心翼翼问儿媳,余莹心想殿试前不要闹出大风波,就笑着谎称:“没事儿。”
再小心翼翼质问儿子夫妻关系,儿子冷着脸说:“很好。”
好个头,好个屁!
王氏对着秋儿抹眼泪:“完了完了,你哥定是有钱就变坏了,定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莹娘的事情,考试前我又不敢骂他,可怎生是好?”
这个点掐的是真好,十年苦读就差这么一哆嗦了,除非真是裴素的死对头,这时候谁敢招惹他的情绪,要是一不小心影响心情考差了,赖谁?
秋儿心想我招谁惹谁了,你不敢骂他,就转而骂我啊?
王氏眼睛一瞪:“我管不了大的,还管不了你这个小的?别的不提,这个你别跟你那个死大哥学!要是不学好,娘打断你的小狗腿!你现在不是成天闲着没事吗……”
“我哪儿没事,我成天练武功呢!”还见天和相府的护卫切磋武功,大家伙儿都夸他是武学奇才,实战中进步很快呢。
“我说没事就没事!”王氏扇了秋儿背上一巴掌:“回头你好好盯着你哥,我看他叫哪个小妖、精迷了,敢不要你大嫂了。”
“我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秋儿一扭身,躲过娘的巴掌。“但有一说一,娘你叫我盯得,真找出这么个人你怎么办?”
王氏:……
她还能怎么办?全家走到如今辉煌不是靠祖荫,全是老大拼出来的。而且作为一个没念过书的农村老太太,她现在见到老大,对“官老爷”的那种敬畏,已经超过“这是我生出的好大儿”的亲近了……一句话,老太太现在有点怵大儿子,不太敢骂裴素。
王氏抹眼淌泪:“你说我生这么个玩意儿干嘛?大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他喽。他要是真把莹娘休了……我就认莹娘做干女儿!”
裴秋:……
“那我还得改口叫大姐了?哥得改口叫妹妹……不对,也叫姐了?大嫂生日比他大一天。”
裴秋一幻想那场景,忍不住捂住脸噗嗤笑了。一点伤感烟消云散。
王氏瞪了他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赌气道:“对,你哥也得叫她大姐。真把我惹急了,我立马再给她找个好干女婿,叫你哥摆宴席专门认姐夫!”
裴秋:……
好么多大仇啊,有这么坑儿子的吗?他哥俩是娘亲从柴火堆儿边捡回来的吗?
王氏冷哼一声,知道自己说的也就是幻想中解解气了,但认干女儿这一说是真的:“你嫂子嫁过来这么久,不嫌弃咱家穷,对我对你弟兄都是掏心掏肺尽心尽力,上回还在大火里救了我的命……咱不能有点发达了就忘记往日情分,那成什么了?不是人,是白眼狼畜生了!”
老太太就是这么质朴。
相府小姐詹云真听到会元夫妻闹别扭,微微一笑。
农妇果然眼皮子浅,没有宽容胸襟,一道衣衫胭脂印子就受不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裴素才华傲世,注定受尽女子追捧,他的原配要是容不下,夫妻缘分迟早要尽。
“不要多嘴多舌,惹得裴会元心里芥蒂。青竹园里咱们的人一定要伺候勤谨,莫出一点儿差错,否则我这边重罚,都知道了么?”
无须对余氏做任何事情。出身不够还不能做小伏低,受不得一点气,不用人动手就自取灭亡了。
古怪而压抑的气氛弥漫在青竹园中。
其实也没有人发脾气。
裴会元深居简出专注念书,偶尔现身,沉默冷淡。
余夫人该吃该喝该穿该玩,跟谁都是如常说笑,只是见到丈夫就面无表情扭过脸。
倒也不是她故意冷战。原本想的是好聚好散,既然殿试前不分开,说话见面还想客客气气一如往常。结果她往常了,裴素不搭理她还给她甩脸。
余莹:……
切,比甩脸子,谁不会啊?她怪稀罕搭理他似得!
于是冷脸对冷脸,两人杠上了。
裴素:……
“你娘的,真叫人提心吊胆,还不如破开大闹一场呢!”小虎子抹去脑门上的冷汗,和邢竹坐在某个台阶子上小声抱怨。
“你懂什么,这就叫做山雨欲来风满楼。”邢竹身为贴身书童,清秀的小脸都快进化成苦瓜脸了,他受到的低气压比众人还甚。
“连老太太秋少爷都踮着脚尖不敢大声说话,何况我们呢。”
“这种日子太吓人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再忍忍,马上就考完殿试了,到时候公子放下心里重担,说不准就有好转机了。”
殿试前后那几天,裴素强迫自己摒弃一切杂念,专注到了极限。
众人或紧张或恐惧或兴奋,他心里除了在重新踏入皇宫之时,略微感慨故地重游之外,只有终于要重新拿回权利的野心。
面对皇上这个变年轻一点儿的老上司,他揣摩了他半生心思,几乎算是了解他的心肝脾肺,因此殿试文章写得无比顺手,甚至比之前所有的考试都顺。
皇上于收卷之后,还特意找他说了几句话。裴素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敬畏与才华,自认为应对得体,也从皇上侧身微敲的手指,断定自己答入皇上的心坎了。
殿试圆满结束,只等着数日后的放榜了。
这是他科考途中的最后一场考试,历经整整一年,从小小的杏水村一直走到如今,裴素心底涌动着一些难言的情愫。
想仰天大笑出门去,发出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感慨,又知道从今以后,不复读书的单纯时光,而是重新迈入勾心斗角官场的开始。
表面平静温和,内心却有一股激荡的情绪在涌动。这时候,他多想找个人分享他的奋斗后的疲惫、紧张后的释然,哪怕往事种种都不能一一述说,但是……静静地呆在一个房间里,他看书来她编络子,或者微笑着亲手给他做一顿美餐,就像往日每一次考试一样……
在他得意时欢欣鼓舞,在他失意的时候安静陪伴他,笑着说没有关系。
他想念那种温馨的陪伴,然而那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和他说话,甚至没有对他笑了。
他没有服输的习惯。而余莹,看起来也没有。
裴素缓步踏入青竹园。
余莹正和顺娘在翠绿的竹林下坐着打络子说笑。
看见他的阴影覆盖在她们身上,顺娘忙站起来,一边看他一边看小姐,高兴的声音有些慌张:“姑爷回回回来啦,听说殿试是圣上亲自监考呢,真的是好厉害,姑爷您考得好好好不?”
说完,指尖轻捏小姐的肩膀。
余莹坐在原地没看他,仿佛他就是一个空气,收起笑容收拾好彩线,抱着小笸箩起身,温声对顺娘说:“我先回屋了。”
“小小小姐,姑爷回来了,你不不不帮忙做最好吃的酸汤鱼和宫保鸡丁吗?”
顺娘死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拼命挤眼,说的都是姑爷最爱吃的菜。
余莹面无表情捅了顺娘咯吱窝一下,趁着她松手时扯出袖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想吃什么厨娘会做。我不一起吃了,等会把我的饭菜捎进屋里。”
裴素攥紧了手指。
很好,她没有认错,没有服软,甚至连饭菜都不和他一起吃了。
“不用做了,”裴素冷冷地扬声道:“今儿外面有宴席,朋友相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不用备我的饭菜了!”
说完,盯着的那人却已经没有回头,仿佛跟聋了一样,自己进门把门关上,瞥都不瞥他一眼。
裴素:……
邢竹跟顺娘一起缩着脖子,等跟着怒气冲冲的公子出门上街,才恍然问道:“公子,今儿去哪儿呀?”
不是才出来就把所有酒席都推了吗?这又……
公子刀了他一眼。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上酒楼!”
在外头瞎转悠一圈,等再回来,已经黄昏了。
只要他不在家,余莹就在院子里放风。这又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极漂亮的一只雪白小狗儿,只有一双巴掌那么大,长长的毛儿连眼睛都快覆盖上了,带着金色小铃铛脖圈的小哈巴儿,正捧在手心里玩。
邢竹紧张地一瞥无所知觉的夫人,又瞧一眼怔怔看着夫人的公子,忙祭出这阵子练就的神功,踮着脚尖远离现场。
裴素想上前,又不好意思。
隐身在竹林后面,看余莹坐在白石上,低头含笑逗弄小狗毛茸茸的耳朵和脊背。
“乖哦……小狗乖乖,你是谁家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狗被她摸得很舒服,摇着尾巴汪汪两声。
“你长得真漂亮啊,你是狗狗中的小王子吗?姐姐给你找肉骨头吃……”
哼,对一条狗还自称姐姐,哪有这么乱辈分的?
裴素又生气,又好笑,又心酸,又有些贪看她难得的笑容。
自从冷战开始,她就从未对他笑过了。不知多久没见到这么轻松惬意的笑颜了。
死丫头,这么犟,比驴子还犟。
就跟他服个软怎么了?
要不,他大人有大量,先……
不行,太吃亏了,这么轻飘飘让步,等于平白助涨对手的嚣张气焰。
正百感交集,忽然闻道一股陌生的甜香。
裴素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却见相府小姐詹云珍带着两个婢女款款走来。
“听说师兄这次殿试深得皇上赏识,师妹先在这里祝你蟾宫折桂了!”
詹相爷是裴素的老师,他女儿自称师妹也没错。
詹云珍从婢女手中端过来一个白玉莲花大盘子,上面放着晶莹透亮摆的极为美观的糕点:“这是我亲手做的状元糕,希望师兄喜欢。”
余莹也听到动静了,抱着小狗站起来。
那小狗汪汪两声,三边的人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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