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很早就来人传信,才刚到山腰,连结界都没碰着便被容川十七拦了回去。来人本也没指望能得到什么招待,只打了声招呼便准备规矩地在山下候着,等会儿引路。
没曾想,容川十七问了出发时间和地点便直接打发他离开了。
那人也乐得轻松,恭敬地行了一礼,御剑远去。
容川眯着眼看那道影子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脸生得柔美,平日里的笑却总是嗜血的,狰狞的,周身煞气骇人。此时面无表情的样子反倒可亲,只是他修长的五指握着腰间刀柄,缓缓抽出半寸,隐约可见刀身灵力闪动。
“滚出来。”声音似结了冰。他周身肌肉紧绷,双眼中泛着冷意,微垂着眸显得极为专注。
高手!
若非刚刚结界有些细微的波动,他甚至没察觉出有人已经摸到了山顶。
雪下得更急了,视野中忽地显出一抹浅淡的青色。
刀光如雷电般闪过。容川眉眼狠厉,手上一紧刀刃上拉出一道火花。来人身法轻盈缥缈,反手将短刀一震,如飞燕般轻巧地退开一段,抬手阻止道:“唉~兄弟别动手别动手。”
他一边说着当真收了灵力,短刀灵活地在他指尖打了个转凭空消失,“自家人呢,可别伤了和气。”他说话时嘴角微翘,痞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凶悍。
…
洛川牧喝过药又睡了过去。
于常人而言,神魄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一攻即破。而灵阵师修的精神力源于神魄,自然也壮大神魄。所以即便精神力错乱会损伤到神魄,洛川牧也压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的心魔一直壮大,他甚至可以一直压制。
但这不代表他不疼。
正相反,伤在神魄上,痛感会放大千百倍。在灵修界,因为被灵阵师攻击到神魄,疼痛难忍而自戮的事并不少见。
顾迟用湿巾擦掉他额角的冷汗,目光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觉得仍是隔着薄雾,咫尺天涯,好似大梦一场。
梦醒时,有的东西就由不得自己不去想。
他生来命贱,从不敢奢求太多。数尽这短短一生,左右也不过念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同他的前半生一起死在了帝都那座荒凉小院,而另一人……
痴心妄想,得偿所愿。三生有幸不外乎此。
他垂首低眉,小心翼翼地勾住洛川牧的一根尾指,觉得老天终归待他不薄,让这世间还有一人,有这么一个人……在拉扯他,挽留他。
“叩叩叩!”门外那道身影徘徊许久,终是忍不住敲门。
顾迟走出房间,拉上房门,“何事?”他说话的语调向来“一马平川”地平,这次却罕见地慢了一拍,有些诧异地看向西院外的那片雪白。
昨夜归得匆忙,他竟是没有注意到。
原本稀稀散散的枯苗已经消失不见,换成十几株高大的揽雪梅树簇成雅致的一片,在这昏暗冰寒之地开得灿烂。和着漫天飞雪,美不胜收。每一株的根底都布着十分精巧的灵阵。从气息来看等级不低,想来出自洛川牧之手。
他不懂灵阵,但也能感知到这阵在吸收外界的灵力,而且似乎暗合五行之道,准确精密地调节着水土。
梧桐栖的花四季常开,原来是这个缘由。
好大的手笔!
这种成色的揽雪梅一株怕要数百万金,贵重得紧。这架势,倒真有几分“一掷千金博一笑”的意味了。
顾迟嘴角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抬手摘下一截梅枝,唇齿间忍不住溢出低笑的气音。
昏君。
他默默念了句,有薄霜顺着他指端覆上梅枝。
花花草草什么的,其实他并不喜欢。
那有什么好看的?
他喜欢的从来只有当年那束揽雪梅后的那个人,那双眼。笑眯眯地弯成月牙,狡黠、惑人,狐狸一样,带着一丝讨好,让人忍不住想抱住摸摸……
“喂喂……小子,你在听吗?”青黛追着他,不满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迟将那段梅枝别在腰间,眼皮也不抬道:“什么?”
青黛无奈啧了声,“我说,今日梧桐栖那边会来……”
她话没说完,结界便是一阵波动,两道人影踏了进来。
其中身材高大,气息凶煞的自然是容川。至于另一位,长衫衬得身形高挑健硕,微蜷的白发低束在身后。额前碎发散乱,其下浅灰色的眼懒洋洋地半垂着。
这是……
青黛神情微正,还未开口,那人已笑盈盈地看过来,礼貌性地颔首,“青师。”
这极有辨识度的相貌虽只在白奕口中听到过,但不影响青黛猜出他的身份。没想到来的是他。她不敢怠慢,拱手回礼,试探道:“驭鲸大人?”
男人笑了笑,算是默认。而后他挺直身板,视线落在顾迟身上,径直走上前去。
梧桐栖的人对顾迟什么态度,容川心里是十分有数了,看到他的动作便不由得蹙眉。
但顾迟显然不会考虑这些多余的问题,只瞥了眼,见他来,便也候着。
男人停在他身前,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几眼,而后一抖衣袖,颇为像样地躬身,作揖道:“顾公子。”
“在下西领卫部座下贪狼,驭鲸。”
竟是给足了面子。
一旁的青黛倒是毫不意外。要说西领四部里对顾迟之事异议最小的,那绝对是卫部。原因很简单——卫部里多的是洛川牧的脑残粉!
且位高者尤甚。
比如,首座狩野。
比如,眼前这位踩着尸山血海坐上贪狼位的杀胚……
“在下此来,是奉王上之命。”驭鲸没追问洛川牧的下落,只取出一枚黑晶符令,自证身份,“这是在下的隐符。”
顾迟“嗯”了声,没接。他看不懂隐卫的符令,也没必要看。
他很清楚,牧牧身边从来都不止青黛一人。若真有那么不长眼的来找死,他自然也不拦着。
驭鲸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隐符收了回去,笑道:“顾公子放心,我这人什么都会点儿,不会添乱的。洗衣做饭,打杂跑腿,杀人放火,有需要都尽管吩咐。”
爽朗得全然不像杀手。
只是这话,听着耳熟。顾迟瞥了眼容川,而后点点头,难得客套了句“随意。”才转身离开。
容川:“……”
可不耳熟吗?想当初,他不就是这么说的?还追着说了大半个月,外加身体力行地演示……
“诶——主子?!”眼看顾迟走的方向越发不对劲,容川慌忙跟上去。
然后,果然——他、他居然想去酒窖!
容川十七脸上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语气倒还一如既往地镇定,“主子,拿酒是吧?我去,我去。”
“要哪种?我去拿就好。”
“牧王的喜好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
卯时刚至,永夜域都内便开始吵闹。王宫的方向不断有强大的灵力逸散,威压震慑之下,附近的人都不敢靠近。
此次御冥节实乃“三王争皇”,白刹座下高手尽出,是以没有使用传送阵进行传送,而是用上了云舟。
此时,长百丈的黑色云舟悬于高空,灵力搅动云端,引得四周空间都隐约有些不稳。一道道身影跃上高空,井然有序地列于云舟头尾的甲板上。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伴随着轻微的兵刃声响,很快便泾渭分明地分出六方阵营。驳杂的灵力忽地充斥其间,远远便让人感觉到那股子凶煞、嗜血的气息,融洽中又有些微妙的敌对。
一团黑雾忽地卷过船尾,显出一道枯槁的身形。面容阴鸷的老人佝偻着身体上前一步,在一方阵营前站定。
身后蓦然安静下来。
众人只觉眼前白光闪过,一清瘦的中年男子踏灵印漫步而上,落在旁边的一队魔修前,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袖角,眉眼间透着股淡淡的傲气。
与此同时,殷白发扶着腰间长剑悄无声息地立于另一边。
“三位来得早。”温和的声音响起,周林脸上带着儒雅的笑,同三人打招呼。
原本各自看不顺眼的三人对他却都和气几分,熟络地寒暄了几句。连殷白发也脸色温和地对他颔首示意。
正一团和气时,云舟上忽地气氛一窒。
众人皆是抬眸,只见一道曼妙的身影自天边款款而来。浅色长裙修身而素雅,自膝盖处开叉,白皙光滑、修长有致的腿掩在飘曳的裙摆间。白玉般的脚踩着一双精美的浅口绣鞋。
来人生得一张我见犹怜的脸,细眉、杏目,肤白如雪,朱唇一点。气质柔美,婉约动人亦不乏自矜。举手投足间飘然优雅,似落入凡尘的仙子。
好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出息。”连老魔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挥出几道黑雾,向后射出。他身后几个红着脸出神的魔修顿时倒退数米,猛地呕出血来。
美人足尖轻点落下,浅淡一笑道:“连老御下倒是一如既往地严厉呢。”声音温温柔柔的,叫人听着便酥了骨。
“严厉?”连老魔阴冷的笑了笑,嘶哑地声音听着有些吓人,说出的话更是不好听,夹枪带棒,“不过受我一掌,总比被人勾去生炼了的好。你说是吧?裴……仙子。”后两个字刻意拖了个调,说不出地讽刺。
裴司音眼神微冷,明明没有表情,却无端惹人生出怜惜之意,“您说的是。都说连老重情护短,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呐。”
她语气柔和,目光真诚,仿佛真是由衷称赞。
连老魔却猛然转头,脸沉得吓人。
连老魔年轻时曾杀妻杀女,后又亲手将自己唯一的儿子献给了合欢门门主,被活活折磨至死。这些丑闻,灵修界谁人不知?重情护短,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阴鸷的眼死死钉住她,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般。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恶狠狠地,“臭、婊、子!”
裴司音默然勾唇,笑意不及眼底,优雅地一抬手,扬开纤细的手指。几截血红色的丝线登时从她指尖钻出,箭头状的前端游动着,好似毒蛇吐信。
眼见两人周身气势一路攀升,周林无奈,插到两人中间打着圆场道:“两位都消消火。此次明都之行凶险,大家同为冥将,这时候合该将同舟共济才是。怎的还闹起来了?”
“况且,临近启程,若王座看到你们内斗,怕是心生不悦。”
“嗤——”一直在旁边看戏的中年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心道周林说话还真是有意思。以王座那性子,哪里会不悦?只怕兴致还高得很。虽然,没人愿意见识他这种“兴致”。
“都行了。要斗,等有命从明都回来再说吧。”中年男子觉得无趣,冲着身后挥手,带着手下人马兀自散去。
周林一提到莫书,那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便已然变了脸色,偃旗息鼓。工筹这句话更是破天荒地递了梯子,他们自然也就顺着下了,皆是敛了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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