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眼微眯,盯着姜肖看了许久。直到第三层赌盘又一次赢下,他才确定心中猜想,呢喃道:“难怪……”
难怪他能出北荒。
北荒灵力化雪,只有北荒冰族的族人才能吸收雪中灵力,归根究底是因为北荒冰族的灵脉与外界不同。
自北荒被诅咒之后,其族人一直不得外出。因为一旦他们脱离被冰皇封印的北荒,使用灵力,就会被诅咒之力感知到,而后魅化。
阿迟的娘亲当年就是被逼得动用灵力,这才魅化,不得已自戕身亡。
这姜肖,洛川牧原本以为他灵力低微是封印了自身灵力,在外界又一直由那尊魂魁保护,未曾动用灵力。
没想到……
刚刚那盘,舱室不是没有攻击,而是被他暗中化解了。
他的灵脉也的确被封了,但谁也没想到,他的身体里竟有两条灵脉。
听洛川牧传音这般说后,顾迟沉默了半晌,低声道:“其实我也是。”
他原本就有北荒皇室的血脉,灵脉自也有,所以当初在冥冥山,他血脉觉醒时差点儿丧命。好在他还有一条真神神脉。诅咒之力属天道之力,而真神超脱天道,自不受侵扰。
他是天生如此。相比之下,姜肖就显得有些悲惨,活生生开辟了另一条灵脉,只为躲避诅咒之力。
开辟新灵脉就是将普脉炼化成运行灵力的灵脉。这不仅需要独特的术法,更要忍受非人的痛苦。况且,这种灵脉十分脆弱,需要大量天材地宝维持,像一个无底洞,谁也不知道要砸进去多少。
北荒,昔日的精灵一族,皇族血脉强大不可动摇,这也是北荒皇位向来以血脉传承的原因。可谁能想到,如今北荒的新皇竟被逼到这般地步。
洛川牧轻轻扯了扯顾迟衣服,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确定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才道:“不要担心。再给我点时间。”
西亚梅斯阵只能保证封印,治标不治本。解铃还需系铃人,要破诅咒,关键还是在于当年那个弑神大阵……
“你不用勉强。北荒和魔域,于我而言并无不同。你……”顾迟说着忽地叹了口气,抓住他胡乱动作的手,无奈道:“别扯腰带。”
洛川牧憨笑,一语双关道:“知道了。”
对顾迟而言,魔域和北荒都一样只是出身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除了血脉,他与这两个地方没有丝毫羁绊。对他而言,重要的是人,而非血缘关系。所以对于素未谋面的魔皇,他没有什么身为人子的自觉,认为自己一定要接管魔域。
但北冥纤云不一样。北荒的事,对他娘亲而言,是家事,所以他要管。
擂台上姜肖已经赢下五层,场中的喝彩声吵得人耳朵发麻,洛川牧看了会儿,道:“原本我觉得你这表哥手段太过小家子气,不太瞧得上。”他犹豫了一瞬,勉强夸赞道:“如今看来,至少心志之坚毅非常人能比。”
顾迟纠正他,“是表弟。”
按时间算,应是小他几个月的。
洛川牧忍俊不禁,故意凑到他耳边道:“就这么喜欢被叫哥哥?小时候也是。”
他毫不避讳,整个人几乎都挤到顾迟怀里了。两个大男人,这会儿又咬耳朵说话,更是引得旁人频频侧目,窃窃私语。
顾迟隐约听见些,眼中刚起的笑意霎时褪了个干净。他原本虚揽着洛川牧肩膀的手上移,局促地挡着洛川牧的脸,将他脑袋往自己面前按,不让人看到他。
虽然那本来也只是一张易容的脸。
“我们走。”顾迟低声道,不想他听到旁边的闲言碎语。
洛川牧哪里会听不见,但比起那些陌生的声音,他听得更清楚的是顾迟的心跳声,还有,他的魄丹……
洛川牧蓦地眼眶一红,垂眸靠他更近,贪婪地闻着他肩颈处清冷的香气,心里突然堵得有些难受。
他亲爱的父王是铁了心想要将他钉死在王位上的。洛川太子的身份,他自出生起就违逆不得。
所以当初在北荒时他就想,千夫所指又如何,无法辩驳,他便受了。
可如今,他只希望顾迟能活着。他们能一起活着。
两个得过且过,不知明日的可怜虫罢了,还要被世人逼着循规蹈矩吗?
今日,为这么几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他退让、收敛。那来日在西领,在他的臣卫子民面前,他又该做到什么程度?要怎样疏远他,装作不在意他才能让所有人满意,才能粉饰太平?
不可能。顾迟习惯忍耐,可他见不得顾迟受半点委屈。
有些事情,底线是一点点退却的。一点点地说服自己,一点点地放弃。
他才不要退。
两人挨得很近,顾迟护着他往外走,洛川牧抬眸只能看见他紧收的下颌线。他走得很快,在压抑自己的怒气,可放在洛川牧后脑处的手还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同他道:“刚醒就拉着我出来,西领的公务不管了?”
洛川牧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思忖了一瞬,反问道:“今日还跟我出来,三王会宴不去啦?”
顾迟一愣,“今日?”
“今日。”洛川牧笃定。
顾迟沉默,忽地停下脚步。
洛川牧站直身体,眼珠转了转道:“申时。现在走还来得及。”
顾迟垂眸看他,鼻音带出一个“嗯”字,紧绷的脸松了几分,温声道:“那我们走吧。”
洛川牧笑着叹了口气,忽地双手环过顾迟的腰将人搂近,伸长脖子将脑袋放在他肩上,“哥哥,我们不生气了,好不好?”他伸手拍着顾迟的后背,语气温柔,像在哄小孩子。
两人在人海中相拥,既安静美好,惹来周遭异样的目光,又被淹没在擂台赛热火朝天的呐喊中,显得微不足道。
顾迟眼神柔了下来,默然回抱住他,手慢慢收紧。
……
虽说只是为了让顾迟转移注意力,但洛川牧的确没有诓他。两人出地下城不久就被容川逮到了。
“两位小祖宗,我都找你们一上午啦!真不急啊?”
那请柬容川刚拿到手就被洛川牧顺走了,他本以为牧王会记得提醒自家主子,未曾想竟在宴会当天,自家主子也被顺走了,还优哉游哉地在外面闲逛得不知时辰……
可他又不敢说洛川牧的不是,只得道:“快快快!去城西!”
要去三王会宴,他们必须得借着莫书的名头,因此送请柬的人一早就说清楚了去城西汇合的时间。
结果一到时间,只有他干楞楞的杵在那儿,正主儿一个都没到。
莫书那脾气,兴致上来的时候随便等多久他都乐呵,但一般情况下谁敢放他鸽子,他就能放谁风筝!
得亏他家主子面子大,不然他今个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急什么?这不还没到时间吗?”洛川牧不太在意道。
容川御剑而起,急声道:“哪里没到时间?早就过了!我都找你们……唉唉唉,这边儿啊!你们去哪儿?”
那两人化为一道流光向着北城方向而去,只听得顾迟冷淡的声音远远传来。
“跟来。”
扶风城是青冥王定下的主城,因此,对比永夜域都的王宫就知道,北城城主府的规格绝不似它名字听上去这般低调。
几乎半个北城都被圈入了这城主府的范畴。
今日会宴,城主府戒备更加森严。从高空看去,几乎每处庭院都能看到成群美婢款款而过,侍卫精气肃然,气势巍巍。
眼看时辰将近,负责接待的南鹤在大门处脸都快绷不住了。
无他,只因为一个人影都还未见到。
但这也不算出人意料,毕竟赤魅向来狂妄傲慢,会故意晚到,做些无聊的气性之争也很正常。
至于白刹,那就是个疯子,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就是今天不来都不奇怪。
终于,又等了稍许时辰,一声清啸自高空传来,火红的八阶赤电鹰拉着一尊车驾自东方天际而来,成堆的护卫列队两侧,御剑跟在其后。
那红鹰鹰尾自南鹤头顶扫过,径直从城主府大门上方冲入,以嚣张至极的姿态落在府内宽广的石场上。
车驾两侧,两男两女分列在侧。
左侧一名低矮如童子模样的碧眼重瞳,正是王将鬼童儿。在他身侧是一位佝偻的白发白须老者。而右侧两名女子,一位是相貌普通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无袖红色长裙,双臂雪白无暇,戴着晶莹透亮的手钏,在她暗黄的脸的对比下,让人觉得怪异。
而站在她身旁的那位女子,一进入众人视野内,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被她吸引了目光。
满头白发如瀑,在发尾用一根红色发带束紧。白袍宽松却不掩其玲珑有致的身躯,眉心的赤色印记衬得她秀美的脸更多几分魅惑,朱唇微掀,整齐白皙的牙齿间溢出若有似无的笑声,便叫人麻了半边身子。
她只是平常地站着,可一颦一笑间媚眼流转,万般风情,既单纯似不谙世事的少女,又妩媚撩拨人心,让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这便是合欢门如今的主事人,亦是赤魅座下王将,周狸。
车驾的帘子被掀开,长靴落地,一身红衣的赤魅负手走出,红发随风张扬,阴狠地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赤魅王,这边请。”即便小跑着进来时,心中将这嚣张的红孔雀骂了不知多少遍,此时南鹤仍是挂着标准的笑容,“王座已经等候多时了。”
赤魅冷冷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倒还知晓他是王座?这般架子,我看他这是把自个儿当魔皇了,等着本座去觐见呢。”
“赤魅王哪里的话。王座生怕手下人怠慢,这才留在内殿亲自盯着。没能前来相迎,您请见谅。”
他说着趋身向前引路。
只是正当这时,府门外的高空又有车驾驶来。
众人纷纷止步望去。
南鹤脸上一僵。
这下好,撞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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