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初黎心底的那抹焦急,生生因为“慕三小姐是神医”之事,给尴尬了下去。
……这人不说,她都要忘了自己还闹了个“神医”的乌龙。
好在这二人都不知晓她就是传闻中的“慕三小姐”,衿儿更是不断抹着眼泪,执着重复她定会寻到那慕三小姐,救下子弛哥哥。
就见谢革止住了咳,摆了摆手,安抚住衿儿,又抬眼对着慕初黎微微一笑:“朱四老爷还在等候,今日总归是要失陪,还望姑娘见谅。”
“你不能准去!”
话语落下,一旁的衿儿先暴躁出声,她一把拉过谢革,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那什么朱四老爷之前还险些打断你的腿,被我掰断一根手指才灰溜溜的走了!如今特意叫你过去伺候,定是来寻仇的……让我再去打他一顿!”
谢革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忘了上次出头,险些被赶出了苍烛山?”
衿儿没吭声。
那朱四老爷也算有势力,当时被她掰断手指后,闹出的动静不小,更是因此惊动了苍烛山。
苍烛山自恃血统高贵,不与寻常人,更是不屑与子弛哥哥这一类人有所接触。
她却为了一个小倌,闹得偌大的一个修真界,都在看苍烛山的笑话。
之后若非有司空泉从中斡旋,哪怕她的天赋再如何高,又是何等的不世之材,如今也早已被逐出了苍烛山。
谢革见状叹了口气。
之所以不让衿儿前来,就是怕会拖累到这个孩子……他一个天不假年之人,着实不该拖累别人。
看着谢革摇头含笑,明显是觉得她天真单纯,衿儿急得堪堪就要哭出来,“明明就是那什么朱四老爷不对,上次是我冲动,这次不会,我也会和师尊他们好好解释,他们一定会理解的,而且,而且……”
她急急忙忙道。
“子弛哥哥不是还要找你的那一双孪生弟弟吗?这么大的一个人界,这么多的人,仅仅靠着我们肯定不行,最好能让师兄师姐在他们游历的时候看一下,他们都不讨厌寻常凡人的……”
慕初黎闻言一诧。
……孪生兄弟?
……莫非是那胭娘的一双孪生弟弟?
她若没有记错,胭娘应当死得很早——早在人界和大弥弥之境冲突时,群芳楼的那场大火便烧了起来,让她香魂一缕随风而逝。
所以谢革是想代替胭娘,来照顾她的两个弟弟吗?
谢革闻言一时沉默,眉间染上几分郁色,他摇摇头,自嘲一笑,不知是在问别人,还是在自言自语:“能寻到他们吗?”
衿儿拉着他的衣摆,抬起面庞:“能!一定能得!”
“我虽不曾亲眼看到,但亦是听过传闻,而传闻又无一不是在说……”谢革苦笑一声,“他们一个被整个被劈裂,另一个头颅被直接割下,千刀万剐加身,身上不知被看了多少……又哪里能活下来?”
慕初黎瞳孔一缩。
一个被竖着劈,一个横着割下脑袋,还是孪生兄弟……
她霍然抬首:“那对孪生兄弟,唤作什么?!”
许是她骤然的反应太过剧烈,谢革也不由得一呆,半晌后方借接口道:“子朝,子阳。”
陈子朝,陈子阳。
慕初黎指尖发颤。
她曾偶然询问过谢是谢非二人,他们过去都发生了什么,身上的血痕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接触到了谢沉翊。
谢非闻言沉默,谢是一个心大的倒是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
“不知道。”
话罢,谢是又指了指自己身上那道红线一般的伤,坦然道,连这道伤是怎么来的,他们都不记得了,只知醒来后,第一眼就是谢沉翊。
那时的谢沉翊也不过刚过十岁的年纪,却是眉眼如雕似画,已经能遇见未来彻底长开时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之后,他们就跟在了谢沉翊的身边,一跟便到了如今。
慕初黎也曾问过,对于过去的一切,他们就不好奇?
谢是闻言一笑,惯来吊儿郎当的人,难得地有了几分认真的神色,说。
过去的就过去吧,何必非要追究个因果。
而且啊,既然他们都忘记了过去,说不定那段过去很是痛苦折磨,那又何必回想起来,让自己多添烦忧?
毕竟人是要向前走的,也是要向前看的。
反倒是后来的又一个清晨,偶然再次提到这点,谢非这个内敛含蓄又细腻心思的人,抬眼望着刚刚升起的朝阳,慢慢道。
他每次看到朝阳时,会觉得失意,会觉得心底有些伤痛。
明明是东升在天给人希望的朝阳,落在他眼中,却只觉失神悲恸,这背后的缘由,他如何敢挖出真相?
只怕那日水落石出之日,便是神形俱灭之时。
那边的衿儿还在说着要去寻朱四老爷。
谢革只是拉过她,将她按着坐在椅上,又柔声安抚:“无妨,有你之前的下马威在,朱四老爷应是不敢太过为难,我不会有事。”
衿儿泪光盈盈,咬着唇角。
旁边的慕初黎见状沉默。
又仔细打量了几眼谢革的容貌,最后抬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拂过。
等她将手移开之时,赫然化成谢革的容貌。
旁边的衿儿瞬间恍然,谢革微微一诧。
“我过去吧。”
慕初黎道。
既然“谢革”已死,便说明那些来自皇族的荣耀和庇护尽数消失,他不仅与寻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反而因为深居小倌馆,只会被更多的人欺辱。
而如今站在她眼前的“陈子弛”,又是谢是谢非的的“兄长”,那么,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
慕初黎还没推开那位“朱四老爷”的房门,就听到屋中传来琵琶古筝的泠然之声,以及女子媚笑的声音,和男子陪客谄笑的动静,当真是一派歌舞笙歌的糜乱景象。
这位朱四老爷,竟然还特意带着女子,到了小倌馆。
有男有女,还挺会玩的。
慕初黎又整理了一下衣着,抬手敲了敲门。
却是没人应声。
然而屋内咯咯咯地嬉笑声丝毫不断。
慕初黎又加了些力道,再敲。
奈何屋内的靡靡之音不仅不停,反而有几分愈演愈烈的意味。
慕初黎再次理顺了一下衣衫,又垂下眼睫,低低咳了一声,最后抬起一张雪白而带着病容的面庞,一提衣袍,脚一抬一踢——
“嘭”一声,将房门狠狠踹开。
屋内众人先是一诧,看清是“陈子弛”时,眼中登时露出不屑,其中的一个小倌更是直接掐腰站起了身,指着慕初黎的鼻子怒骂:“这么大声开门,你是不想要命了吗?!”
慕初黎笑得无害而羸弱。
又抬起眼,看着坐在正中,大腹便便看起来已经年过五十的人。
这位就是朱四老爷了。
她俯身行下一礼,学着陈子弛的语气,不徐不缓开口道:“子弛领朱四老爷之令而来,前来侍候。”
许是她的姿态还是恭敬,朱四老爷眯着眼淡淡瞟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
身旁的那些小倌还在阴阳怪气着要好好伺候之类,慕初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走上前刚要给他倒上一杯茶,就见朱四老爷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下。
“我不要茶,只要你办一件事,我便放你回去。”他抬起脚,放在她的面前,慢慢道,“给我的脚舔干净。”
身侧登时传来“哧哧哧”幸灾乐祸的笑声。
慕初黎神色不变,望着递在她面前,就算穿着鞋子也能闻见臭味的脚,垂了下眼睛,毕恭毕敬地答。
“是。”
下一瞬,她霍然抬手,一把掐住朱四老爷的脖子,往旁边笑得声音最大的一个小倌身前一掼,让他趴在那小倌脚前,淡淡开口。
“舔吧。”
……
屋内一瞬寂静。
尤其是那笑得声音最大的小倌,因为这一番变故还没回过神来,明明笑声都戛然而止了,然而面上还维持着大笑的滑稽表情。
他看着趴在他脚上的朱四老爷,面色一瞬扭曲。
……朱四老爷的身份,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若是真的让朱四老爷舔了脚,他定会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他本打算迅速后退欲躲,然而看着“陈子弛”咳了一声后,又侧过视线看过一眼后,双足顿时一定,愣是久久不敢动。
那朱四老爷回过神后,本也想要挣扎,但被慕初黎踩断一根脚趾后,惨叫一声,终于乖乖听了话。
□□的画面太美,慕初黎瞟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到一边,又看了眼四周战战兢兢一声不吭,一个个跟鹌鹑似的众人。
左右无事,慕初黎索性多问了几句。
“为何屡屡害谢……我?”
观这些人的反应,平日里八成没少找谢革麻烦。
然而一句话问出,一个个都低着脑袋,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慕初黎瞧着,脑中竟诡异地生出了在在现代上学那会儿的景象。
老师问了个很难的题目,无人可以解答,导致全班都低着脑袋,没一个人吭声。
而那时,老师就会随机点名一位幸运同学,起来作答。
于是慕初黎也随机点了个幸运小倌。
“你说。”
那小倌简直要哭出来了,双腿剧烈哆嗦,嘴唇也在哆嗦:“我我我……我们就是见你,你是成州遗孤,又……又没有家人,无依无靠,就很好欺负了……”
慕初黎闻言皱了皱眉。
当年大弥弥之境入侵人界,成州作为关隘之地,身先士卒,便算黄发垂髫者也不甘人后,哪怕是举着榔头、锤子,能拦阻一个大弥弥之境的人,便算上一个。
也正是因此,大大挫伤了大弥弥之境众人的士气。
两界战乱不过短短数月,大弥弥之境很快就退了兵,如今想来,这背后与成州人人为兵舍身赴死,怕是拖不了干系。
谢革虽然是皇族,也没接迎当年的两界之战,但他毕竟化出了“陈子弛”的身份,也被这些人认可是成州遗孤。
而成州赴死而护住的这些人,不仅不知道感恩成州,不懂得纪念成州,反而将那些仅存的遗孤,毫不在意地欺辱。
那些的牺牲,落在他们眼中,怕也只是觉得因为成州正好处在两界交界之地,自己的位置不好,所以合该倒霉。
仅此而已。
慕初黎有些烦躁地闭上了眼,又抬手向下一压。
那小倌只觉得肩膀一重,砰一声,脑袋朝着成州的方向,狠狠叩在地上。
最后眼白一翻,直接叩晕了过去。
慕初黎又点了第二个人,问第二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讨好朱四老爷?”
先前听陈子弛之言,苍烛山中虽然都是修士,大部分的修士也的确看不起寻常凡人,但各宗派交错复杂,不否认存有一些派别,会与寻常凡人有所来往。
说不准,这位看似什么出息都没有的朱四老爷,身后都有着来自苍烛山的举足轻重之人。
要弄清楚。
否则今日之事,可能会给陈子弛多添烦扰。
第二个被指的小倌也是两股颤颤,又见“陈子弛”眼睛不眨地凝视着他,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破罐子破摔。
“陈……陈子弛!就算你有通天之能,都不该去招惹朱四老爷!”
小倌颤巍巍。
“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朱四老爷的那位表兄家的侄子的远房的堂叔的幺女,正是苍烛山司空山主的嫡传弟子!”
慕初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
还有,司空一鸿的亲传弟子?
慕初黎想了一下。
司空一鸿除了司空泉这位亲子,直接继承他的衣钵外,的确还有两个嫡传弟子,一个是衿儿,另一个也是个女子。
据说那女子仙风道骨,出尘脱俗,乃是千年难见的美人。
好像叫什么唐……梦如?
“朱四老爷可是唐梦如唐仙子的人!”果然就听小倌继续道,“梦如仙子不仅生得极美,修真天赋更是极高,还会、还会叫什么阵法!据说苍烛山中正在修建……大阵!聚天地灵气,汇四海神灵,不日也好白日飞升!”
慕初黎一怔。
大阵?白日飞升?
见她怔住,那小倌又道:“怕、怕了吧!据说那什么……阵法?便算是司空门主亲自作为,也难以匹敌梦如仙子!”
这点慕初黎无法否认,术业有专攻,毕竟就算楚遥凌,也亲口承认,他在阵法一途的造诣,远不如谢沉翊。
只是大弥弥之境都要打过来了,司空一鸿还在折腾什么白日飞升?
“我劝你!得罪了朱四老爷还好!若是为此招惹了梦如仙子,那便是与整个苍烛山为敌!”
小倌瞪了她一眼。
“你、你以为,你是那什么端王府的三公子吗?!也稍微会那么点阵法……”
话语未落,慕初黎霍然抬首。
谢沉翊?!
阵法?!
谢沉翊会阵法之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是如何传到了苍烛山,更让一个寻常些小倌都能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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