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一个多月,各科老师都上紧了发条。毕业班毕业班,最后的冲刺最后的冲刺,仿佛学生是要上前线的战士,稍不留神就会牺牲,因此班级里充斥着悲壮的庄重感。
陶淘无聊地盯着窗外的垂柳,刚才画了一张画,眼睛有点累,得歇一会儿。她有自知之明,虽然也要上战场,但已经提前阵亡了。
她换了个方向,看到了坐在走廊边窗户下的他——新来的邓志高同学。他刚到时,同桌祝雷就说:“一条大鲤鱼跳进了咱的池塘里,就等着人家翻大水花吧!”
陶淘白了他一眼,不说也知道,从县城转到市里的重点高中,看样子不像关系户,整天闷着头学习,肯定不是普通人物。这不,第一次考试就一鸣惊人。
此刻,他在做题,大概碰到了拦路虎,所以蹙眉思考。如果他是将军的话,此时一定坐在大帐里分析形势,并且把手下们留着帐外,孤独地探索迷思。
啊!有了突破口,他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如果是将军,他定会叫两个得力干将去侦察一番,好印证自己的猜测。一分钟不到,他长舒一口气,表情也变得松弛了。战争的结果一定是大败对手,将军站在城楼之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不过他并不止步于此,举手报告找来老师进行进一步探讨,正如战后找隐居高师复盘,总结经验,查缺补漏。
于老师应该很满意他的想法,板着的一张脸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还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当他转过身看到发呆的陶淘时,瞬间又拉下了脸。
“我要好好学习”。“陶淘自言自语。
祝雷扯过她的书,看到了画——一个古装男子。
“观察挺细致,重点也没转移,虽然寸头换成了披肩长发,短袖变成了铠甲,手中的钢笔换成了利剑,可我一眼就判定是他。”
祝雷瞥了邓志高一点眼,继续说:“我劝你还是躺平吧,因为现在即使飞起来也追不上他的。”
“我又不追他的成绩。”陶淘说。
祝雷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祝雷没有回答,他侧过身,留了个后背给陶淘。这是他不高兴时的反应,陶淘没心思哄他,因为目标已经出现,又有的忙了。
陶淘的好好学习,从好问开始。
“能帮我讲讲吗?老师说的我没听懂。”
邓志高正在预习英语,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只做一年的同学,他不想培养什么感情,也不想与谁有瓜葛,况且是她。
志高有印象,她曾在上课时哭得不能自已,引人侧目。于老师以为她生病了不舒服,上前关切地询问,结果,她哽咽着回答:“好人终于迎来了好报,我太激动了!”
于老师由担忧变成生气,一把夺过课外书,压着怒火说:“写份检讨,要2000字的!”
呵呵,还有心情看小说,无知者无畏啊!
但是,第一次就拒绝显得太不尽人情,只好勉强答应。
是一道简单的几何题,还是例题,其实于老师讲的很好,她不懂一定是没认真听,书面干干净净,没作任何笔记,哪怕是一句废话。
邓志高不管那么多,只想早点结束战斗,长话短说的讲了几句。陶淘不吭声,不知是否弄明白,志高也不想确认,因为下课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你家门前有河吗?”陶淘冷不丁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志高莫名其妙。
“你家门前有梨树么?”陶淘继续发问。
一本正经地说些没用的话浪费时间,志高很气恼,想说你脑子是浆糊做成的吧?但最终替换成了一记白眼,要低调不要矛盾,而且女同学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陶淘似乎对他的不予理睬在意料之中,识趣的在老师进来后回座位去了。
没想到吃过午饭,她又来了。
“是不是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全部时间都用来做题?”
志高假装没听见。
“我要向你学习,老师说过,当意志不坚定时就寻求一个榜样,锚定他,靠近他,最后成为他。榜样是湍急河流对面的西瓜田,是陡峭山坡上的酸枣树,是荆棘丛里鲜美的酸果果。它们散发着诱人的光辉,指引前行的方向。”
如果这是作文的话,志高还想再加几句:榜样是草原上奔跑的肥羊,是溪流里畅游的鲫鱼,是茫茫雪地里躲藏的野兔。美味已经四溢开来,除了拼命追逐,别无选择。
但是,他没开口,也没抬头。
陶淘表完决心便进入正题,不再说话,开始看书。
秋日里暖暖的阳光洒进来,扑在年轻的学生身上,微风轻柔,也跟着掺和进来,一动一静,美妙和谐,就像这岁月静好画面的背景衬托。
没一会儿,翻书声消失了,志高以为她碰到了难题,谁知道竟然睡着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激昂的演说还没飘出教室,灵魂就脱离□□找周公去了。
她皮肤白晳细腻,像洁白的豆花,几乎看不到毛孔,算得上真正的白白净净。披肩长发茂密蓬松,额头发际线处有细软弯曲的绒毛,随风轻轻摆动。她睡得很安稳,也很放松。
松弛,是志高评价她的第一个褒义词。
志高正相反,一刻也不敢懈怠,从立志要考上最好的大学开始,一根弦就绷着,绷到最紧,除了自己的愿望,家人的期盼也是压力。尤其是接受了大伯的资助,来到这所市重点。当真是除了拼命追逐,别无选择。
而她就可以随心所欲,被周遭美好的一切包围,只要不作死,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不是问题。
造成这种差别,不过是她投胎运气好。志高猛然间想起了大姐,想起了马月,想起了堂姐。算了,他深吸一口气,勒住思想的缰马,以防它越跑越远。老是想自己不能把握的东西不仅没用,还会让人意志消沉,偏激狭隘,就像老爸那样。
他把一本书盖到陶淘脸上,陶淘猛地被惊醒了。
“干嘛拿书拍我的脸?”
“把光遮住睡得更舒服。”志高冷冷地回答。
陶淘甩甩头搓搓脸,努力让自己变清醒,“怎么就睡着了?都怪这鬼天气,太舒适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午休。”
她的牢骚发的一本正经,志高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凡事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看来是真被宠坏了。
“是啊,鬼天气的错,麻烦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做梦。”
“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陶淘惊奇地问,她刚才的确做梦了,而且和他有关。
“你说梦话了。”
“真的假的,我说了什么?”陶淘有点紧张,梦里说话没有把门儿,生怕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还真是在做梦!志高想了一下,在本上写了点东西,递给她。
上帝啊,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厚脸皮最不学无术的人。
哼!陶淘拿起笔,在那行字上写了大大的四个字:胡说八道。接着另起一行,写道:上帝说我是宇宙无敌小仙女!
敢戏弄我!陶淘气得转身要走,半路却突然停住,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
说的话不着边际,说话的态度却正经到离谱,演戏吗?我可没有时间陪你。志高再一次进入“聋哑模式”,陶淘也不追问,仿佛是自言自语。
看到陶淘垂头丧气的样子,祝雷说:“碰了一鼻子灰吧,看来美人计不起作用。”
“他是我们的新同学,平时不说话不交际不融入集体,我怕他生心理疾病,主动接触就是出于单纯的同学情谊,别扯没用的阴谋论。”陶淘郑重解释道。
“呵呵。”祝雷冷冷地哼了一声,“可是你给人家带去帮助了么?无论学习上还是生活上,倒是聊天送温暖这事儿,人家不领情啊!”
“你的嘴巴应该少说点话用来多吃饭,瘦的跟麻杆一样,生怕再啰嗦几句就喘不过气来啦!”对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她说话从不客气。
他为什么总是沉默,总是假装听不见,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整日沉迷于学习,学习有那么大魅力吗?还有,过去的事他一点也记不起来吗?
陶淘不得其解,看来革命尚未成功,仍须加油努力。这次,她改变策略,邀请好友出战。
“陶淘的水杯,麻烦给她。”
“陶淘的包,劳烦给她。”
“陶淘的书,请递给她。”
不认识的女生笑嘻嘻地从窗户里送来东西,乐呵呵地离开,把他这儿当成了寄存站。
陶淘第三次来取东西时,志高说:“我送了你一个礼物,夹在书里,等到夜深人静入睡时再看,记住了吗?”
陶淘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么快就送礼物,看来接触有成果了。
她很听话,上床后才打开,果然是“重重”的礼物——一张恐怖画作,内容是一个女人被肢解,先是砍掉双脚,然后是砍掉双手,再把胸劈成两半,最后把残缺的身体挂在广告牌上。
没有惊叫,没有波澜,在各类漫画的洗礼中长大的陶淘,稳如泰山。
很显然,这是恐吓,是威胁,是无声的反抗,陶淘失落至极。谁说女追男,隔层纱,我看是隔着太平洋,或许太平洋的水干了他才会施舍一丢丢温情。
“我说你就死心吧,那个邓志高除了学习好之外还有什么优点,跟个木头人似的,反正我不帮你的忙了,请我喝奶茶也不行。”
吕佳佳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说,她有自知之明,自个儿跟学霸不是一个频道的,招惹人家没意义。要不是为了陶淘,她根本不会靠近邓志高,习字如金,表情也少得可怜,好像脸上抹了胶水,皮肉没法动弹。
“学习好就够了。”陶淘双眼木木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淡淡地说。
吕佳佳是恨铁不成钢,拍拍她发呆的面颊,“醒醒吧,别钻牛角尖了,还想重蹈覆辙?”
“事在人为。”陶淘表明决心。
吕佳佳彻底无语,瘫坐在椅子上翻白眼,“躺的太无聊了就伸腿绊倒一个过路人,让人家教训了,知道痛了,再翻个身继续躺平。总之,不给自己找虐,就像奶茶没加冰——不爽,对不对?”
陶淘竖起大拇指,“知我者,佳佳也。”
她就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晚气得想哭,今天又重整旗鼓,重新出发。
痛苦带来的正面意义就是给她生锈的大脑上了点润滑油,由静止状态到慢悠悠地转动,而转动带来思考,思考又要用到过去的经验教训。
最初的“不耻下问”策略属实难办,让她硬着头皮去听解题简直就是打地鼠,听不懂的定理证明就像小槌子,一下下地打在脑瓜上,躲都躲不及。自找苦吃又没效果,放弃。
后来的“情感驿站”效果更差,几乎把他惹急了,要将我大卸八块!书上说的,电视里演的,都是多接触多碰面就能升温感情,到我这儿怎么就失灵了?
难题,又是难题,要么绕过去,要么死磕。大多数时候,她选择前者,而这次,她选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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