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冉手边动作骤停,他愣怔地盯着在脚边滚动的小黑圆柄,脑中一片空白。
“敢打你老子,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门!”程衍东上前拎起他衣领就是一拳。
程冉毫无防备地撞上墙面,丝毫不顾腹部火辣辣的疼痛,握紧拳头狠狠砸过去:“当我老子?你也配!”
程衍东一屁股倒在地上,没想到他还敢还手,抄起酒瓶就要往他头上砸,哐当一声,酒液尽数撒在门上,屋内一片狼藉。
程冉抱着一叠衣服和伞跑下楼,一道惊雷乍响,天空下起了磅礴大雨。
他撑起伞,一路狂奔到公交车站台,捂着肚子坐了下来。
站台檐过于狭窄,并不能阻挡风雨,雨水飘洒进来,几乎要将他淋个透彻。
他将湿透的刘海撩上去,把伞倒放过来,衣服随意扔在伞内,试图接上伞柄,好几次都失败告终。
他又不甘心地试了几次,当他确定伞柄是真的坏掉的时候,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一阵吉他扫弦声忽然响起,他回过神,胡乱地摸了把脸上的雨水,掏出手机看向屏幕。
微信电话上徐阅两个大字很快被雨水淹没。
“喂,冉哥。”徐阅把手机放洗衣机台上,开着免提,在阳台上收衣服,“你上车了吗?”
电话里半天没有回音,徐阅以为是雨声太大听不太清,衣服挽在臂弯,拿起手机走进屋内,关上门:“冉哥?”
听筒里传来一阵轻浅的呼吸声,混杂在细密的雨声中,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怎么了?”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耳边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细微,压抑,像是在强忍着一般。
手机里迟迟没有话音,徐阅把衣服往沙发上一丢,快步来到门口,边穿鞋边道:“冉哥,你再不说话我挂了。”
不过半秒,一道沙哑的声音自手机响起。
“别。”
程冉怔怔地盯着伞柄边沿那块碍眼的裂口,嗓子眼堵得慌,声音竟没完全发出来。
他捂着腹部,忍下反胃感,清了清嗓,正要说话,就听徐阅突然开口,大雨掩盖了他的话音,听不出其中情绪。
“你淋雨了?”
程冉看了眼湿透的衣服,摇头道:“没。”
对方静了两秒,手机里隐约传来开门声:“你在哪?”
他回头看了眼站台:“在…车上。”
“车上雨声这么大?”徐阅道。
程冉:“……说错了,在车下。”
听筒那边似乎又沉默了一会才道:“东西多吗?”
程冉垂眸看着怀里几件捞出来的衣服,半晌才回道:“不知道。”
公交车缓缓自远处驶来,于站台处停靠。
“需要我……”
“我要上车了…先挂了。”程冉还没等徐阅说话就先一步挂了电话,上车时趔趄了下,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辆启动前行,他看着慢慢消失的站台,疲倦地靠在窗边。
徐阅的声音对他来说像是一记治愈良药,可是良药也苦口,他听着心里不由自主发酸。
若是刚刚不挂断电话,他怕下一秒就绷不住上演一段梨花带雨。
糟心事影响不了他太多,过一阵子自我消化完就能完好如初,怕的是糟心完以后有个人突然出言关切。
其中杀伤力最大的,便是徐阅。
他深呼了一口气,腹部又开始疼起来。
程衍东这一下打得力道极重,怕是三天两头都好不了。
大抵是因为离了婚,公司又出现问题,他再也维持不下去这个所谓的好爸爸人设。
不过那么一个贪财的吝啬鬼,没解决问题大概也没功夫再去学校撒野。
这般想着,程冉渐渐松下了口气,反胃感却一点没消减。
不知是晕车还是恶心感作祟,他难受得想吐。
车间摇晃得厉害,他额头抵着窗,抬眼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树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高大的建筑变回了低矮的楼房,雨仍然下个不停。
“下一站为本车终点站,荔井站,下车的乘客准备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
睡过一觉后,他状态好上些许,缓步来到后门,待车停稳。
门一打开,淅沥小雨飘了进来,他抬头看去,发现平时空无一人的站台处,立着道人影。
他穿着一件白色休闲宽松毛衣,撑着伞伫立在黑夜中,身姿笔挺如松,像是一盏指明灯。
车灯忽地闪烁,照亮了他面容。
程冉看清面前人身影时,微微一愣。
“你…”
徐阅上前两步来到他身边,替他撑伞:“刚从外面回来,顺路。”
程冉要问的话咽回了肚中。
“你的箱子呢?”徐阅垂眸看了眼他手边。
程冉低头瞅了眼手中坏掉的伞柄和乱糟糟的衣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坏了…”他犹豫地把伞柄递到徐阅面前,“还有…你的伞我也不小心弄坏了。”
徐阅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拿过伞柄和他手里的伞端详片刻:“没关系,一把伞而已。”
程冉没反应,头垂得更低了。
“你要是觉得可惜的话,也不是不能修。”
程冉稍稍抬起头:“可以修?”
“可以,我试试看。”徐阅没有再过问箱子的事,收起坏掉的伞,问,“我现在要去趟超市,一起吗?”
程冉的行李箱丢在程衍东家里,明天就要军训,没有箱子处处不方便,他想了想便应了下来:“好。”
两人共打一把伞,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街边商铺很少,灯寥寥无几,路边小贩也早就收摊,和往日相比,本就较为冷清的街道更没什么烟火气。
程冉对这条荔井路还算熟悉,他每次往返都要走上一遍,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他之前离家出走时住的小破旅馆。
旅馆还是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牌匾的灯板要亮不亮,门口地面的木板上积水严重,也不知多久没清扫。
他目光不由多停留了会,徐阅随他放慢脚步,寻着他视线看过去:“你住过?”
“嗯。”程冉收回目光,拢了拢外套衣领,“当时程衍东和我妈吵得不可开交,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跑了出来。”
“就和现在一样?”徐阅轻轻开口。
程冉一怔,仰头看去:“什么?”
“受不了,然后从家里跑了出来。”徐阅瞥了眼他手里寥寥几件衣服,“连箱子都不要了。”
程冉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
“猜的。”徐阅接着道,“伞和箱子都是他弄坏的吧。”
“…嗯。”程冉又愣怔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他指的谁,不言而喻。
两人心照不宣。
徐阅跟着停了下来,轻叹了口气。
程冉正要往前走,就看到身边的人突然朝他张开右臂。
下一刻,他就被徐阅揽入了怀里。
他下意识就想挣脱,然而徐阅低沉的声音自他上方传来:“别动。”
不知这声音有什么魔力,他挣动的动作渐渐停下。
“几天前你也这样安慰过我。”徐阅一手撑着伞,一手虚搂程冉的背,语气自然又温和,把这个拥抱编得理所应当,“好歹让我还回去?”
人在大冷天里总会不知觉地向着温暖的地方而去,一旦找到了宜居带,就再也不想动弹。
程冉轻靠在徐阅肩上,贪图着他身上的温度,鼻尖不由一酸,憋了一路终于是憋不下去。
梨花带雨就梨花带雨吧,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雨水会掩盖他的罪行,夜晚就是最好的粉饰。
过了这一刻,他还是一条无坚不摧的好汉。
去超市要经过七中,程冉在徐阅的劝说下还是先回去洗了个热水澡。
只是因为他半干不干的头发无情揭穿了他“没淋雨”的谎言。
他回宿舍前还夸下海口说他淋雨也不会感冒,还损徐阅体质差,结果买完东西,拖着一大箱生活用品回来的路上,他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不感冒?”徐阅看着他,眉梢微挑。
“打喷嚏而已,没感冒呢,你别咒我。”打脸来得快速而又响亮,程冉撇了撇嘴,“就算感冒也比你发烧来得强。”
徐阅不置可否,看向他身后有他半个人那么高的行李箱:“真的再也不回去了?”
“回去找罪受吗?”程冉拢了拢新买的围脖,笑道,“从现在起,宿舍就是我家。”
“那节假日和寒暑假,你打算怎么办?”徐阅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程冉扬起的嘴角凝固了一瞬。
是啊,节假日怎么办?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以前节假日都三天两头往沈齐晟家跑,可那也是暂住,并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待在他家,更不可能一直住在他家。
去住公寓的话他的钱都不够还另说,更关键的是学校附近压根没什么公寓。
至于徐阅家……更不可能。
他思索不出结果,手机消息一弹,就听徐阅道:“你如果不介意需要爬楼的那种一室单间,我可以推一些短租房源给你。”
“我之前觉得比较好的几个都发给你了,这几个房东都算守信,你看看有没有觉得合适的。”
程冉点开手机,发现房源都是荔井这一块的,价格也不贵,在可承受范围内。
不过他比较好奇一点:“你不是住这吗?怎么还看租房讯息?”
然而他问出的下一秒就后悔了。
徐阅看租房讯息还能为谁,大概是为那位名不经传的暗恋对象。
“为某人看的。”徐阅淡淡回道,“免得他将来找不到去处。”
果然。
程冉心想。
在自讨苦吃这一块,他堪称屡教不改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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