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冉要站起身时,才发现手里多了一颗糖,他扭头看去,看到徐阅正一动不动地托腮瞧着他:“奶糖味的,尝尝?”
“…你哄骗小孩呢?”程冉嘴边没好话,手上却很实在,三两下拆开包装就往嘴里送。
徐阅低声浅笑:“是啊,哄骗鬼故事都听不得的小孩。”
“…谁说我听不得?”程冉被噎了一下,咬牙瞪他,只是嘴里的糖限制了他的发挥,嘟着张嘴没凶起来,“我怕这?这种程度给爷爷我下饭还差不多。”
徐阅看着大言不惭,自己对号入座的某人,笑得又咳嗽起来。
“笑屁啊。”程冉本想开骂,但听他咳个不停,眉头不由皱起,话到嘴边溜了个弯,“你怎么还在咳?”
“没事。”徐阅收起笑意,摆了摆手,背包起身往门口走,“走吧,去晚自习。”
他这一动,程冉这才注意到宿舍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宿舍门口还杵着个宿管老头,双手抱着臂,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他连忙抱起保温杯跟了上去,还没走两步又匆匆折回来,随手抓了把药瓶才离开宿舍。
晚自习第一节课开始,花严穿着一件白色棉袄走了进来,平日穿的低高跟也换成了平底马丁靴。
花严算是七中老师里年轻又漂亮的,上身快要裹成球也不影响观感,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11班所有人集体升天。
“这周五学校组织去新山基地军训,高二年级所有人都必须去。”她站在讲台上,语气严厉,“军训不得随意请假,身体有问题的提前开好医院证明给我,视情况批假。”
底下顿然哀嚎一片。
而程冉头也没抬,此时正仔细研究着手里的药瓶,将要拧开瓶盖,瓶子就被一只手拿了过去。
“你干嘛?”程冉疑惑地看过去。
徐阅看了会药瓶,又抬眼看向他,慢悠悠问道:“你喜欢吃维c?”
“不喜欢啊。”程冉不解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程冉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慢慢挪到药瓶上。
徐阅沉声一笑。
程冉立马把药瓶夺回手里,光速改口:“我、特、别、喜欢吃维c。”
“行,吃吧。”徐阅笑着低下头。
程冉瞅了眼没有贴标签的瓶子,泄愤似地拧开,抓了两颗就往嘴里塞。
啧,送药送了个寂寞。
下面两人在摸鱼时,花严还在讲台上说军训相关的事,她反复叮嘱道:“新山基地在山里,夜晚比较冷,最近海城又将迎来断崖式降温,大家周四放假回家的时候记得多带几件保暖的衣服,别一个军训完回来倒一大片,听明白了吗?”
“明白——”
晚自习结束,月朗星稀,凉风习习,徐阅与程冉并肩走在回廊上,一同往宿舍走去。
他们离开得晚,此时回廊上已然没什么人,不用人挤人,却也更冷了些。
徐阅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边人,目光扫到他身上薄薄的两层布料,停顿片刻,低声问道:“你有带冬装吗?”
程冉正抱头往前走,闻言一顿:“没有…”
徐阅沉默一瞬,沉声道:“你是想赴我的后尘?”
“我…抗冻。”程冉扯谎扯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徐阅瞥了眼程冉垂在身侧的手,当时这双手贴在他额头上,他明显感到指尖的凉意,现在气温骤降,怕是这手心也生凉,一时半会捂不暖。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稍微偏了点位置,试图挡住一面的风。
“去买点吧。”他指了指东边,“我家荔井村那一块绕出去后有一家服装批发店,价格挺实在,你需要的话我带你去…”
“不不需要!”程冉一听是他家附近,立马打断了他,不自然地抓了把刘海,“我的意思是,我周四回去一趟就行了。”
徐阅眉梢微动。
自上次醉酒大哭以来,程冉自己提出要回家,这还是第一次。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想回去。”他淡淡说道。
程冉闻言微一愣怔,迟钝地抬头:“…是不想回去,但上次出来太仓促了。”
他当初离家出走属于一时起意,行李箱里只装了住校用的秋季用品,家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搬走,包括他的冬装。
程衍东很少给他零花钱,交个学费也算极为慷慨,他长大后不少东西都是自己慢慢攒钱买的。
周四白天程衍东要上班,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回一趟家,一次性拿走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顺便把用程衍东钱买来的东西全部退回去。
不是他的,他一概不要。
“拿完东西后那个家就和我彻底没关系了。”程冉状似随意道,“这是最后一次。”
徐阅见他一定要回,也不多再劝:“嗯,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廊道很长,两人边走边聊天,不知不觉便走了一半,程冉看着前方徐阅的身影,突然想到两天前,也是回廊上,夕阳西下,徐阅对他说的那番话。
“我父母不在了。”
如果说家对他而言避之不及,那徐阅应该和他截然相反……
上天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家庭,却一次次剥夺了他的家人。
程冉念及此,犹豫地张了张嘴:“你……”
“怎么?”徐阅回头问道。
他看着徐阅平淡如水的双眸,想出言安慰,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果然天一冷,人就容易犯矫情病。
“没什么…就是想说,”程冉抬头看向a605宿舍里亮起的光,笑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宿舍更好的地方。”
徐阅微微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静谧的夜空下,他们宿舍透出的光格外耀眼。
他轻轻点头,目光缓缓挪到程冉身上。
月色下,那双眼睛仿佛盛满星光。
流光婉转,很漂亮。
“嗯,我觉得也是。”他轻声回道。
周四下午,程冉拖着一个小行李箱,独自一人踏上回市中心的公交车。
海城很大,从市中心到关外路程较远,他在车上坐了将近两小时。这一路上,他看着窗外的景象由低矮的楼房慢慢变成鳞次栉比的高楼,化工厂变成林荫绿树,内心毫无波动。
他只想快点取完东西,快点回到学校。
“市民中心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您的行李物品,从后门下车…”
他走下公交车,环顾四周,天空阴云密布,空气湿度较高,看上去马上又要下一场大雨。
他出来的时候万里无云,徐阅提醒他带伞,他没当回事,现在就是十分后悔。
算了,速战速决。
公交车站到回家的路他走过很多遍,不到十五分钟便来到了江柏花园小区门口。
小区内部绿化做得较好,到处是绿树草丛,地面和墙面干净整洁,程冉绕过草丛中间狭窄的小道,驾轻就熟找到四栋。
花园里楼房的楼层并不高,最高只有十五层,电梯也只有一个,移动过于缓慢,程冉家住三楼,他不想等电梯,便和离家时一样,选择了走楼道。
门是密码锁,他浅试了下原密码,门打开了。
他悄声进门,迅速扫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开始收东西。
一打开箱子,他发现里面竟然有一把伞。
他呆愣地盯着那把伞,一路上的紧张不安和若有若无的烦躁一扫而空。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送给徐阅。
冉:你放的?
徐阅几乎秒回。
徐阅:顺手而已。
程冉有点想笑,又强行忍住笑意,抬手捂住脸,深呼了口气。
他收起手机,回头看了眼门口,来到自己房间。
他房间有将近小半个教室之大,书桌占了半壁墙,原本桌上堆满了逻辑玩具,衣柜里由春到冬季的衣服整整齐齐摆成一排,床头还放着一把木吉他。
但现在,他书桌上的魔方和拼图,床边的吉他都消失不见,整个桌面空无一物,衣柜也被人翻得一团糟,大部分衣服都被人拿走,只剩下几件敞在床上。
这番景象不是家里遭了贼,就是程衍东把他的东西全部扔了,或者拿去卖钱。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见到仍然刺眼万分。
“草他妈的。”
他较好的心情被破坏得彻底,一刻也不想多待,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又将床上的衣物收带好,就要往门口走。
突然门一开,一道人影突地走进来,碰啪一声,酒瓶玻璃碎一地。
程冉走到门前,浑身一震,这砸酒瓶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是程衍东。
程衍东这次醉得不深,抬头一看到拖着行李箱的程冉,手里的酒瓶就砸了过去,怒骂道:“你这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程冉熟练地躲开,不想跟他多费口舌,转身就要走。
程衍东知道程冉吃软不吃硬,连忙拉住程冉的手,姿态放低了些:“小冉,你听爸爸说,现在公司出了点问题,你帮帮爸爸……”
“所以你就跑出去喝酒不上班?”程冉冷漠地甩开他手,怒极反笑,“怎么?卖我的东西还不够你凑钱?”
“你的东西?”一句话让程衍东原形毕露,他拽过程冉衣襟,朝他大吼,“子女赡养父母,天经地义,老子卖你的东西怎么了啊,你还委屈起来了?我告诉你,不光是这些东西,你以后赚的所有的钱,将来都是给我养老的!”
“我养你妈的老!”
程冉一拳倏地揍他脸上,额角青筋暴起,拖起行李箱就要往外走。
“你还敢打我?反了天了!”程衍东扑过去,拽住了程冉的行李箱,一拉一扯间拉链嘣的一下裂了开来。
行李箱的东西瞬间掉落一地。
程冉没顾箱子死活,迅速捞起几件衣服,想要拿上那把伞,却被程衍东一脚踢到墙角。
伞柄脱落,缓缓滚到他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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