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说方濯那两条腿像是废了一半,但坐在地上敲敲打打一阵,小腿上的酸痛也就随之消去了一部分。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破旧的厢房,像是已经被荒废了很久,左右看不着人住,却也不知道是谁将他们转移到这里的,甚至还有两张床,应当是柳轻绮醒得比他更早一些。

    此处不知道是否还在花岭镇之中,又或者再度陷入到了另一个幻境里,方濯走到窗户旁边,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却发现窗户被一层纸贴住了,怎么戳也戳不破。

    “师尊?”方濯回头喊他,“窗户捅不破。这是什么回事?”

    “何止是窗户捅不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到门边上看看,”柳轻绮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托腮看着他,眼皮微微往下一沉,下巴朝门的方向扬了扬,“你会发现一些其他的小惊喜的。”

    什么叫小惊喜?方濯心中登时警铃大作,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信邪,穿过整个厢房走到门边,手把住门栓,用力往里一拉。

    却是纹丝不动。

    方濯深吸一口气,多加了两分力气,却依然无法撼动分毫。

    他下意识去找柳轻绮,两人对视一眼,方濯的怒火啪地一下就烧起来了。

    “这是谁干的?”他气得有点头晕,捏紧了拳,努力遏制着一拳把这门给打碎的冲动,“怎么把咱们关在这儿了,得罪谁了吗?”

    “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你摸摸门缝。”

    方濯听从他的建议,手指顺着门缝摸了一气儿,不出意外摸到了符文的痕迹。

    他一时气急攻心,眼前一黑,昨夜的晚饭似乎都要顺着气管涌上来。

    柳轻绮说:“摸到了吧?你现在的修为可能还不足以隔囊探物,能摸到有符文贴在门上就挺好的了,现在为师要告诉你一个更大的秘密。”

    方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放了手看着他。

    “这张符文并不是魔教或者是什么修行散人自创的禁锢符文,而是出自于振鹭山弟子之手,画的就是你去年上课怎么画也画不好的那个封符,振鹭派上任掌门的看家本领之一,若谁敢外传、一律逐出门派的那个。”

    柳轻绮说得云淡风轻,方濯却依据这几句话,在脑中迅速地寻找着那些已经缺失的记忆。他课业学得其实很不错,符文画不好纯粹只是因为少点艺术上的造诣,画什么都像小猫小狗,属于个人先天性缺憾。这个封符他很有印象,由于是上任掌门的自创符,行迹诡谲而繁复,且会随着不同的封印情况而进行细微的改变,全天下只有他自己和振鹭派的内门弟子所能掌握,且一律不允许外传,因而若是想通过自学来掌握这种符文的画法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所以若当真对面有会画此符文者,那十有八九会是振鹭派的弟子。

    剩下的一成可能性,自然就是一个弟子无视门派规定,将此符私自传授给了非本门人。

    方濯一想到此事,一部分是愤怒,另一部分又是无尽的不安,乃至于背后不由溢出了些许冷汗。他一拳砸在门上,既然已经知道了正是本门符文,那自然也不必多白费力气,柳轻绮现在还好端端坐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估计就是已经放弃挣扎了。

    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靠在门旁,此刻却陷入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沉默。柳轻绮托着腮坐在那儿,像个无声无息的棒槌,手指轻轻敲着脸侧,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濯刚想开口,却被柳轻绮啪地一下截胡了:“你是不是想问问我怎么办?”

    方濯点点头,他也不是焦躁,只是担心在此情况之下再度陷入绝境:“师尊,咱们来之前根本就没有了解过,花岭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咱们会陷入这种处境?而且云意现在也没有消息,咱们被困在这儿,他会不会也被同样的手段困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知道。”柳轻绮说。他的表情很差劲:“如果他现在被关着,那还算好的,可如果……”

    方濯猛地一下直起身来:“那我们得去救他!”

    “你现在出不去这个门。”

    “出不去,那就把屋子给掀了,”方濯说,“我就不信它还能将四面八方都贴上符文……”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尚未落,突然耳侧便传来一阵微弱的劈啪作响的声音。方濯愣了一愣,下意识住了嘴,仔细听了这声音一会儿,脸色立马就变了。

    柳轻绮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皱了眉,依旧很难看。但他看来却并不慌张,眉眼间所传达出来的情绪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厌恶。

    方濯来不及去同他再多讨论两句,奔到窗边,透过那模糊不堪的窗户纸往外望去,只瞧见一片通红的冲天的火光。那火光就好像一面铜镜一般映照出屋外一片迤逦的轮廓,而此刻它们正随风浮动,被火光衬到徒留四壁的厢房之中,似珠帘翠幕、轻歌曼舞,正是一件件宽袍大袖的衣裳。

    怎么已经离开了幻境却依旧还有火!方濯扒住窗户旁侧,一股奇异的状若被欺骗了的愤怒蔓延到心头,几乎是瞬间便点燃了他。

    那噼啪声愈加靠近,似乎已经烧上了房顶,脸侧也逐渐随之煨上一层热浪。在这清凉的寂静的夜里,火光映照着飘摇若浮萍的衣物投影在墙上的情形愈加诡异,方濯深吸一口气,正欲尝试强行打破这扇窗户,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了。

    “别急。”

    柳轻绮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拉离了窗边。两人坐在一起。

    方濯感觉到那火似乎马上就要烧到自己头上来了,但出自于对柳轻绮下意识的信任,他还是尽量冷静下来:“师尊?你有什么新打算吗?”

    “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柳轻绮说,“我们现在想要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直接把这间屋子给砸了。”

    “那就现在开始,”方濯很干脆,“省得一会儿烧着了屋顶,砸下来再伤着人。”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柳轻绮手指却一用力,又把他按在原地。

    方濯有点急了:“又怎么了?”

    “现在不是出去的好时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有人正在外面等着,只要你敢砸墙,他立马就能把刀捅进你的胸口。”

    方濯很少看到柳轻绮出现这种表情。一般当他的嘴角突然很紧地抿住时,一般都说明他生气了。手上倒是很有分寸,捉着方濯的手腕,用了力但却不至于把他抓痛。

    他慢吞吞地说:“阿濯,你还没发现吗?我们都上了他的当了。”

    方濯咽了口唾沫:“我想到了,但是我不敢相信。”

    柳轻绮坐在原地,闭了闭眼。方濯盯着他的侧脸看,本来觉得他似乎是很愤怒,可看了这一眼,某种福至心灵的顿悟突然让他明白,柳轻绮眉间的神情不是厌恶,而是失望。

    “要杀了我们的人是我们打算帮助的人,”他慢慢地说,“……阿濯,我真的想不到。”

    他将手往额上一扶,头顶尚且噼里啪啦响个没完,火光似乎即刻间就会冲下来把他们烧成灰烬,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叹了口气。

    “我师尊以前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精神饱满,眼神里像是闪着一点月光。这种意外的兴奋使他接下来说的话显得十分违和,“就好像有人与我们结了仇一样,费尽心思引领我们前来,只是为了杀了我们。这好像有点荒谬,可确实是事实。阿濯,有人要杀我们,而且不止一个。”

    他顿了顿,露出一副高谈阔论一般的神情:“因此我认为——我们结了至少两个人的仇。”

    “……”方濯站起来,“一以上是二,这点我知道。我们现在到底应该做什么?”

    “送死。”柳轻绮说,“这你都知道,我的优越感消失了。为了表明对待你竟然知道一上面是二的震撼程度,我决定,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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