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深夜生乱,想来林钟是担心她们安危,走小路来查探一番,结果正好碰见了这画面。

    见他飞快钻回去的背影,南音有口难辩,双颊红晕更甚,毕竟林钟还是个小少年,竟被他瞧见她和先生如此亲昵的场景。

    “是何人?”绥帝问。

    他倒很淡定,不见半点不自在,可见年纪大些,某些功夫也修炼得更深。

    三言两语把林钟的来历解释清楚,南音想起甚么,“内卫捉住的那三人真只是简单的偷儿吗?”

    “还不可知,需拷问一番。”

    南音深觉没那么简单,思索起来,“温家在扬州名声不浅,仆从和护院也多,寻常偷儿哪敢来,还挑在这种时刻……”

    比起一见面就思考案子,绥帝眼下其实更想关注南音。他垂首,就着把人抱出窗外的姿态凝视她,乌发如云,随夜风拂出柔软的波浪,眼眸因方才的深吻还泛着水光,正是秀色可餐的模样。

    有些想再来一吻,但已经被人撞见了,继续的话她恐怕要生闷气。

    于是用一手护住她,另一只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送到手中的一缕发丝,边听南音分析林家灭门背后的种种可能,待她停下才出声。

    “可还记得之前我要将那几人处死之事?”

    “嗯,先生那会儿大怒,还险些要把钟御史杖毙。”

    绥帝微微颔首,“钟勤忠心耿耿,来日自会补偿他。”

    事实上,他那会儿并非当真要处死明州林家那几人,放出口风只为试探,想看看朝堂中他所关注的那些人的反应。刚试探出一些结果时,钟勤站了出来。

    大约是被他灭卢家一案影响,钟勤生怕他变成暴君,宁愿死谏也要救林家那几人。绥帝便趁势用钟勤做了场戏,收回旨意。

    南音一呆,“所以,先生其实不会真把那位御史杖毙?”

    绥帝低声中含着笑意,“我真是那般嗜杀之人吗?”

    “不是,那……”南音想起自己绞尽脑汁劝谏的时候,先生指不定在内心如何看笑话,愈发赧然,“南音当日所为,在先生看来岂非和小孩儿一样。”

    还用上了诡辩之法,亏她那时觉得自己机智,如今想来,在先生眼中可能只有幼稚。

    “不会。”绥帝给予她肯定,“全英跟随我十余年,尚且不敢在我动怒时挺身而出,唯有你和太后有勇气,你已胜过了世上绝大多数,更甚于许多朝臣。”

    “……当真?”

    “你觉得,钟勤可看出了我并未真正动怒?”

    南音摇头,“钟御史当时,的确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嗯,你与他,勇气相当。”

    虽然知道绥帝对自己的夸赞定掺杂了私心,但南音依然因这份肯定而不由自主高兴,“那我果真能帮些忙了?”

    绥帝再度颔首,南音雀跃欢欣的神态令他心中微动,那些旖旎的想法也不知不觉淡了。抱着她避开那几个婢女,绥帝示意内卫守在屋外,和她重新回屋,顺着她的意就这件案子分析起来。

    和手中掌握了一些内幕,且御极三年的绥帝相比,南音仍很稚嫩,许多事要靠猜测。在他这儿,却是能见微知著,抽丝剥茧地直抵终点《春心燎原》,牢记网址:。

    从最初收到赈灾粮被劫的折子起,绥帝就意识到,全天下恐怕都找不出几个这么有胆量的劫匪,这绝不是简单的匪徒作案。此事恐怕一为挑衅官府,二牵涉到更巨大的利益。

    他看过江南道一带的官员名册,很快便将重点圈出,才会暗中给予相如端令牌,着这个新出炉的状元郎暗中在扬州查案。

    幕后之人,绥帝已有些眉目,他如今需要的是证据,扬州、明州到底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亦为他所关心。

    绥帝还道,此事背后可能当真涉及到了一些匪徒,大量商贾亦有参与。

    “先生此次出门,带了多少人?”

    “五十内卫。”

    南音皱眉,“先生的安危至关重要,五十内卫怎么够。按照先生所言,这边官商勾结,共同做出这等大案,其中还牵扯到一些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如果察觉了,恐怕会不顾一切反扑。”

    见她大有要把自己立刻藏起的想法,绥帝温声:“无事,既然来了,我自做好了准备。”

    如此安抚了好一会儿,南音才勉强放下担忧,在绥帝的注视下重新躺回榻,双目迟迟不肯合上,“先生不如就歇在这儿罢?那些人还不至于怀疑到我的住处。”

    有时候她很容易害羞,有时候偏也迟钝得很,绥帝没应下,也没拒绝,说起其他事,和南音就这样左一句右一句交流起来。

    夜色深沉,有绥帝在身侧,南音警惕性总比平时要小很多,愈发放松之际,困意也随之席卷而来。

    “先生要护好自己……”她喃喃地道出这句话,脑袋朝外一侧,睡了过去。

    绥帝便这样静静看了许久,才用巨大的自制力起身,仍从窗边跃走,与早早守在外边的内卫汇合。

    南音的猜测很在理,但内卫和温家人都稍微拷打过那三个偷儿,并未发现不对之处。这三人都是街上的小乞儿,无父无母,偶然提起,才铤而走险想到巨富的温家捞些钱财,好吃一顿饱饭。

    老夫人年纪大了,见这三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又都年纪小小,便说不用报官,给些铜板放了。

    温青自是听她的意见,把三人好生警告一番,当真给些铜板丢了出去,自是不知这几人还没走几步,就再度被内卫给捉了起来。

    这些已是翌日清晨发生的事了,南音醒来后不见绥帝,便照常去了老夫人身边给她请安,外边儿恰有通报声,说是慕娘子的旧识上门拜访。

    旧识?她疑惑地把所识之人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仍不解在扬州有甚么熟人,大舅舅温青先开口,“把人请过来罢。”

    他笑道:“南音初来扬州,我也好奇有哪位旧识会寻来,舅舅帮你一起见见。”

    显然是看出南音顾虑,特意留在这儿帮她看一看。

    南音朝他微微颔首,正坐在老夫人身侧,等待客人入内。

    远远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天青色直裰,身形高挺,步伐不疾不徐,行走时一手本别在身后,待近了,便示意身后仆从抬着红木箱上前。

    面容端正,蓄了细小的胡须,看穿着像个文士,但观气度又好像不只是个寻常书生,年纪约莫四十有余。温青猜不出身份,不由看向南音。

    岂不知,南音差点叫出声来。纵然做了易容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凭空增了十余岁,且有意收敛气势,但看这姿态,思及他昨夜说的话儿,南音哪儿认不出这是伪装后的绥帝。

    正犹豫不知该怎么介绍,绥帝先道:“在下林清霄,在长安时曾有幸得慕娘子相助,还与慕娘子有过一段师生之缘,故来扬州探亲时听闻慕娘子也来了,便上门拜访一番。”

    说是师生,上门携礼拜访的却是他,但若说有恩情,就勉强合适了。

    南音有些迟缓地嗯了几声,等待绥帝把恩情之事先编完,再补充,“嗯……确实当过林先生的学生,资助之事其实也说不上恩情,只是正好遇见,见先生有学识有才华,不忍让他埋没而已。”

    说到后面愈发流利,还自发补充了好些细节,令一旁的绥帝微微一笑,“慕娘子高义,旁人皆冷眼旁观,唯她一个女儿家愿意出手相助,待来日在下有幸达成所愿,高中状元,定倾身以报。”

    嗬,好大的口气,还高中状元呢!刚见识过家中状元郎的温家人都不由看了过去,本是抱着嘲讽的心态,可触及这位林先生时,不知怎的,那些不屑的神态都摆不出了,只在内心嘀咕:年纪这么大了,怕是没甚么机会罢。

    老夫人不疑有他,“喔,那确实要好好招待一番,老大。”

    “娘,我们会的。”

    人得到了南音承认,温青便没那么警惕。他自己就不大像个生意人,喜欢那些风雅之事,见这林先生谈吐、气度皆不凡,先有了三分结交之意。得此机会,在绥帝有意的交谈之下,很快就把人引为了可以交友的贵客。

    那边儿相谈甚欢之时,老夫人却对这位先生没那么放心。

    老人家大部分时候脑袋其实都比较迟钝,但涉及到南音的事,难得敏锐了起来。想到前阵子戏台上搭的甚么先生和小娘子的戏码,还想到这位说甚么“倾身相报”的话儿,思虑都多了不少。

    这位林先生不会对他们音音有意罢?

    不行,年纪那么大了,哪儿配得上啊。

    老夫人想了想,还是提起从一开始就放在心底的打算,“音音,显光去做甚么了?”

    “表兄在忙商行的事呢。”南音在她耳畔道,“昨儿还和我说,今日定会归府来和外祖母请安。”

    “喔,请不请安无所谓,让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能天天瞧见你们,就心满意足了。”老夫人拍着南音的手,看外孙女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便是一阵喜欢,“表兄待你可好?”

    南音觉得这话怪怪的,如实道:“表兄很亲切,待我也很好,外祖母放心。”

    老夫人嗯一声,“是放心的,放心的。”

    她说:“你到家里这些日子了,可还喜欢温家,喜欢扬州?”

    “舅舅舅母还有兄弟姊妹们都很和善,还有个最疼我的外祖母,怎会不喜欢。”南音轻声道,“扬州人杰地灵,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这便是满意了。老夫人大喜,“那你是愿意嫁到温家来了?”

    “……嗯?”南音诧异,不知怎的话题如此跳跃。

    “显光和音音你年纪正相配,他是个好孩子,外祖母看着长大的,打小就洁身自好,身边就没有过其他人。如今他待你也好,显然是喜欢的,你们二人配成一对,他能护着你,也能一起陪在外祖母身边,多好啊!”

    南音大为窘然,外祖母先前从未提及此事,偏在先生在场时说起,叫她竟有种自己背着先生偷偷做了某些事的感觉,如坐针毡。

    她不敢朝绥帝那边看,那边却已听清了祖孙俩的对话。

    温青无奈,客人还在呢,南音又容易害羞,母亲怎的突然说起来。

    忙上前打圆场,“这个想法,其实之前我们也只是提过一嘴,想来你外祖母就此记住了。这只是私底下的提议,真正如何,还要看你们二人的意思,南音莫急,你外祖母是太想把你留在身边了。”

    “嗯……我知道的。”老夫人一腔慈爱,南音也不好在此时说得太决绝,只含糊道,“知道外祖母疼我呢。”

    她感觉不远处目光灼灼,大着胆子看过去,绥帝却依旧是那风轻云淡的模样,连眼风都未往这儿飘一下。

    是错觉么?南音迟疑地想,先生身为天子,胸怀广阔,应当不会轻易为这等小事不悦。

    抱着这样的想法,南音和大舅舅温青一起暂把老夫人劝住了,见温青热情地邀请绥帝一起去鉴赏字画,便悄然松了口气。

    不知先生作伪装来温家是有何用意,她配合便是,只是千万不要再发生这种尴尬的事了。

    送老夫人回房,允诺她会好好考虑方才的事,南音步出院落,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紫檀忍笑忍得辛苦,小声说:“还好陛下不在这儿,只是娘子,你何时又有了个先生,婢都不知呢?”

    紫檀不是自幼就跟在她身边的,南音含糊说:“许久以前在书局那儿认识的,教过我识字,后来偶然见他有难,便帮了次,不曾特意来往。”

    恍然应声,紫檀同她走出廊下,扑面而来的春光柔丽,风中的花香已愈发明显了,不由高兴地提议,“趁着还有些时日,娘子,我们改日去瘦西湖上游一圈罢?”

    “嗯……有机会便去。”南音有些心不在焉,仍在思索绥帝的事,再转过拐角,不料就遇到了康王和温含蕴二人。

    晴日却无烈阳的天儿,大都喜欢在外边行走,温含蕴一看便是陪康王在散心,扬起笑脸道:“南音姐姐,好巧。”

    她和康王应是相处得极好,整个人洋溢着快乐,见了南音先下意识停住,而后很快就自然地打起招呼。康王亦对南音颔首,唤她慕娘子。

    温含蕴道:“这样好的天儿,姐姐没有和赵娘子出门玩儿吗?”

    “园中风景也不错。”

    “那倒是。”温含蕴道,“姐姐不是被昨夜的事吓着就好,其实我们家是第一次遇到偷儿,我也惊住了呢。还好王爷也在,有他护着,温家不会有事的,姐姐放心罢。”

    温含蕴话多的性子是改不了了,遇见她少不得要说几句才能离开,这次倒像是不怕她和康王靠得太近了,但字里行间依旧能够让人听出她与康王的恩爱。

    南音对她说不上厌恶,但也没甚么喜欢,总之是个亲戚家爱炫耀的小女孩儿,便敷衍了几句,就此作别。

    康王倒是如赵敛冬说的那般,君子气度,又和善,在旁等了会儿依旧很耐心。

    如此回到屋内,南音隐有某种预感,想了想,让紫檀她们都守在院子里,坐在屋子里等待。

    果然,不过一刻钟,窗边就响起了熟悉的动静。

    是先生。南音轻轻眨了下眼,慢慢走去开窗。

    绥帝神色如常,“一直在等?”

    “先生来扬州,本也不必特意这样来温家走一趟,南音猜应是有特殊缘由。”

    他眉头稍稍动了下,只字没提方才的事,颔首道:“确实如此。”

    温家果然有先生想知道的事。南音暗暗想,可能还需要她去配合。

    她准备和昨夜一样,借绥帝的手翻出窗外,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也便是如此了。

    没想到人刚落地站稳,正借着绥帝的手臂整理裙裾,耳畔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停在小路口的林钟无言了一阵,默默转过身,口中道:“慕姐姐,白日里……你还是注意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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