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覆收到消息后日夜兼程,而他歇脚的每一座寺院都给王庭回信。僧人们觉得自己对佛子虔心,对新王尽心,大概没想过竟是助纣为虐。
阿苏弥就从这些飞鹰的来处,拼出无覆此行回来的路途。
距离王城尚远的时候阿苏弥都有办法,更不说等无覆渐渐接近王城,阿苏弥的人马就成为新的耳目。
迎接无覆那天,阿苏弥起了个大早。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使唤半耳给他梳头打扮,而是自己静静地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想了一会心事,又看看周遭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宫殿布设。
不是做梦。
他分得清。
原来这次他真的回来了。
阿苏弥在心脏密密麻麻地微痛里感到安心,便露出快活的笑容。
“半耳!快进来!我醒了。”
……
一阵梳洗打扮后,阿苏弥带着车队出发。本来要当新王的人,阿苏弥合情合理都不用这么大动阵仗亲自去接佛子,他上头还有好几个活动自如的哥哥,吩咐他们去就行。
但阿苏弥我行我素全凭心意,就导致了他和大王子、二王子同去的结果。
大王子康罗是大哥,他本以为自己的赢面最大,结果输给了根本没放在眼里的最小弟弟,这让他心里很不服气。现在每次见到阿苏弥都是阴阳怪气的。
“倒也不必赶着上地讨好。”
相比起康罗,仓颊的情绪要正常、内敛得多。
他试图在两个兄弟之间调和。
“阿苏弥,人马都齐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阿苏弥点了点头。
“你应该称呼我为‘王’。”
阿苏弥的话让康罗和仓颊一时间都错愕了。
反应过来后,仓颊脸上窘迫交加,康罗则惊怒不已。
“阿苏弥,你别太过分了……!你现在还不是王!”
阿苏弥却旁若无人地翻身上马。在所有人都还在地上时,他一个人坐在高大威风的马儿背上,阿苏弥想让这些人明白什么,不言而喻。
阿苏弥的马和阿苏弥一样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要疾驰,现在一个劲地在原地踏蹄。
阿苏弥对两个人露出友好一笑:“所以才要提前习惯啊。”
说完,他缰绳一扯,超过所有原地的车马,朝远方奔去。
……
阿苏弥在王城的城门口等了很久。四月的风刮着脸还很疼,没一会,阿苏弥的双颊就红通通的,可他的眼神绝不会被错过,那么专注,那么逼人。
可他要站在最前方,第一个,所以又不曾有人看到过他的眼神。
太阳渐升,热气从四方席卷而来,带着盐分的汗水若不慎流进眼睛里,刺得人又辣又痛,睁不开眼睛。康罗和仓颊下马休息了一阵,阿苏弥则似个马背上的木头。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阿苏弥擦了擦脸后,他忽然看到远方一个模糊的团影,他一怔,眨了眨眼。
再走近一些,才叫人认出是一人一马。他们走得并不快,因为对方没骑马,而是牵马,他一步,马儿一步,在酷热难耐的正午,他们却有一种悠然。
阿苏弥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
吵死了。
疼死了。
但太好,他终于彻底有活过来的感觉了。
阿苏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众人都看到了归来的佛子。阿苏弥吩咐道:“快来人,去接一接佛子!”
侍从们几乎倾巢而动,康罗也上前去了。焉卮人永远对佛子有一种虔诚的孺慕。
那么多人包围,但无覆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麻烦别人。他随身的只有一匹马,和肩上的一个布囊。他把这两样分别交给侍从后,向周围人行了一佛礼。
众人连忙回应,祝福佛子吉祥安康。
众人都俯身,便露出后头马背上的阿苏弥。
无覆走了很久的路,离王城最后一段距离时,他没有再夜里休息,而是等马儿喝好水后就彻夜行进。他刻意日夜兼程,心里就不太希望大典当日才赶回。但无覆没有想到阿苏弥会亲自来。
两人的视线交织,又交错,阿苏弥从马背上下来,走近后对无覆虔诚地合掌行礼。
“无上,久别重逢,祝您吉祥安康。”
阿苏弥行完礼后微笑道:“劳您一路辛苦。距离大典还有五日,若不辞弃,还希望您能随我移驾王宫稍作休歇。”
这样的阿苏弥得体又妥帖,完全是一个成熟的大人。无覆看到他又长高的身量,和更威武的衣袍,明白他也确确实实变化了很多。
“好。多谢殿下。”
阿苏弥心满意足地笑了,接下来明显感受到他的语调都充满了喜悦。他走在无覆身边,积极地请无覆上马车休息。
王庭的马车,自然是华贵非常,也异常得高。无覆踩着马凳上去时,他碰到了阿苏弥的手。无覆一顿,侧目微微注视阿苏弥,只见那孩子笑得坦然又温和,他的确伸出手来,但应该只是想要扶佛子一把。
无覆低声道:“多谢殿下。”
阿苏弥舒然一笑:“佛子太客气了,您好好休息,到了王庭后我会喊您的。”
回去的马车悠悠又晃晃,其实不影响休息,但无覆心没那么静,他难免透过车帘,看到阿苏弥骑在马上也微微晃荡的背影。
车队到了王庭,不知阿苏弥与自己那两个哥哥说了什么,等他请无覆下车时,广场上除了他,康罗和仓颊已经离开。
阿苏弥又细致地伸出手臂来,他恰到好处又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久别重逢后的无覆有些无所适从。这一次佛子避开了,只是说道:“多谢……”
“好啦。”
阿苏弥笑着打断了无覆再三的婉谢。
“佛子哥哥自己数数,你今天都和我说多少句谢了?就是两年不见,也不必如此生疏吧。”
这样说话的阿苏弥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在乔摩寺中对无覆撒娇不已的小王子。成熟得体的阿苏弥、骑马健康的阿苏弥、撒娇狡黠的阿苏弥,如此割裂,但阿苏弥自然地在其中转换。至于要从撒娇到成熟,阿苏弥跑了好长一段路,烂了一双厚底的皮靴子,磨了满脚血泡。
无覆只要一想到这,就隐隐作痛,好像是他得了心疾。
温热的体温忽然贴上来,阿苏弥忧切的眼神望着他,毫不掩饰担忧:“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无覆自知那是他对阿苏弥深感愧疚的心魔,若要说真痛,怕不及阿苏弥心疾犯时的一半。但无覆看着阿苏弥这样紧张,既不想和他说自己有了心魔,又不想说无碍。
佛子垂下眼,嘴角微微绷直。
“有些头痛。”
阿苏弥顷刻做起医生来笃定道:“那一定是赶路回来时被暑气热到了。”然后立刻高喊,“半耳!”
无覆耳边是阿苏弥焦急喊人的声音,喊的并不是他,但无覆却逐渐幻听到阿苏弥喊自己的名字。
无覆,哥哥!
我知道了错了!
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错了……!
有那个两年前被他抛下的阿苏弥,
甚至还有前世的阿苏弥。
很多很多阿苏弥的声音,在无覆的耳边、脑中环绕,他们一齐叩问无覆的心扉,诡诈地询问无覆有没有一点问心有愧。
阿苏弥发现,无覆的神情的的确确是痛苦后,他立刻大喊道。
“半耳!半耳!”
没几声后,半耳迅速现身。见阿苏弥扶着无覆,他人微微一怔,上前了两步又堪堪止步,然后迅速道:“奴去喊侍从与大夫。”
众人速来,他们着急,呼声着安排着,无覆被很多人拥着,但他昏昏沉沉中还是能感受到阿苏弥从始至终都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大夫来了后,诊断的结果竟与阿苏弥说得分毫不差。
佛子大人是连夜兼程赶路的疲惫中又因骤热的暑气而病倒了。
阿苏弥凝视着佛子略微发白干涸的唇。
“可他看起来很痛苦,比你说的那些加起来远要痛。”
这让医者怎么答?大夫战战兢兢,但等了一会,殿下只轻轻挥手让他下去,没有怪罪他。
阿苏弥看了无覆一会,最终只是为他压了压被角。
“做什么这样着急回来?哥哥,你这样我会心软的。”
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可应该没我痛,我这个人呢,睚眦必报,我很爱你,但如果不把我那块心上旧伤烂的脓疮挖干净,我就会恨你。
阿苏弥笑了,起身走了。
……
无覆醒来以后,才从守着他的半耳口中得知详情。
佛子原来的确还只是个凡人,只有凡人才摆脱不了生老病死、如露如电的一生,无覆就是会生病,会病倒。
但无覆也知道,有一部分的确是他心里愧疚的魔障作祟。它成为了无覆和阿苏弥之间新的牵系。可要说哪个因素占得更多些,无覆既不希望是病,又不希望是障。
前者证明他对阿苏弥的愧意不过如此,
后者证明他对阿苏弥的感情竟然如此。
佛子环顾四周,低哑道:“阿苏弥呢?”
半耳一顿,似是犹豫回复,但他最终还是回复了。
“殿下他这会有事,但走之前吩咐过我要好好照顾您。”
“主要是月玛姑娘这会来王庭了……嗯,她恐怕就是殿下未来的王后了。等举办完继位大典后,马上就是迎娶王后的日子,所以月玛她带着家里的意思来和殿下商量事情。”
原来阿苏弥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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