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在地牢中踱步,一言不发。
牢房中安静的可怕,只有黄骋急促的喘息声。
看守端着盛了酒菜的托盘,下了台阶。师兄以眼神示意,他便把托盘放在牢房外,简易的木桌案上。
师兄见那黄骋,此时正盯着托盘,两眼发直,便转身吩咐看守,“给他解开一只手,看着他吃。”
黄骋右手被解开,仿佛如获大赦,起身便点头哈腰,“谢谢大哥。谢谢宁郡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牢房外的桌案前坐下,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四碟小菜一壶酒,东溟江南的菜式,这家乡菜正和他的口味,他三下五除二全部吃个精光。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周围除了他碗筷碰撞,和咀嚼饮酒的声音,安静的可怕。
他隐隐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抬头瞟了眼师兄,竟与师兄直勾勾的眼神对视上。
只见师兄面色镇定,眸光微凉,波澜不惊地道,“喝完这酒,可有何不适?”
黄骋怒目圆瞪,从椅子上站起,指着师兄的右手,不住发抖,“你……你!你这个小人!”
两名看守见他有准备起身的架势,急忙将他按回椅子上,旋即将他双手绑在靠背上。
只听黄骋歇斯底里地大吼:“你言而无信!你活该被流放!你,你不得好死!你活该全家遭报应!你妹妹就应该被贬为奴!……”
听到妹妹二字,师兄的眉心轻轻颤了颤,却也没搭话。
过了一会儿,黄骋终于骂完了。
此刻他似是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命运,面如死灰,两眼无光,瘫坐在椅子上,等待着死亡降临。
师兄看到这一幕,不禁轻笑道,“酒中无毒。普通的白酒罢了。我既答应了留你一命,不至于在这酒中做手脚。”
黄骋忽然坐直,微微张口,目光灼灼闪烁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酒中有没有毒,全在你黄骋一念之间。”师兄走近了两步,替黄骋解开了绳子,和颜悦色地低头问他,“你可有家人,在朱公公手里?”
黄骋的的眸光抖动的愈发剧烈,唇齿轻颤,开口道,“有的。家中父母发妻,还有两名幼子,皆在朱副将与太子,哦,与那楚天宇,不知软禁在何处。我那小儿子,出生到现在,该有三个月了,我却还没见过一面……”说到此处,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
“宁郡王殿下!”黄骋又应声跪地,“殿下大仁大义,可有法子,帮我救救他们!那朱副将……”
师兄问道,“朱副将若是知道你降了我,会取你家人性命?”
“我家人……怕是会生不如死。”黄骋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上次他们从竹柳县抓来一个武功高强的小哥,那小哥不愿为朱公公所用,他嫌弃朱公公成立的玄机所,多是替太子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朱公公竟将他母亲姐姐,送入那官伎所……他姐姐原先许了人家,尚未出阁,进了那官伎所几次寻死未遂,最终那小哥还是加入了,只是他姐姐落得多出重伤,终身残废。”
“若我暂时,将你死了的消息放出去呢?”师兄看他魂不守舍,打断了他,“能否保你家人性命无虞?”
黄骋的神志清醒了些,“那大概,就是在软禁中度过余生。虽然我们执行任务,不能告诉家人,但朱副将还是怕走漏消息,即便是谁执行任务死了,也没有释放过任何弟兄们的家人。进了那软禁的村子,这辈子大概就出不来了。”他咬了咬牙,继续道,“虽然他们一时悲痛,的确能暂时保住性命。”
说完,又恭恭敬敬地向师兄磕了个头。
师兄却面不改色,拉了角落里另一把椅子坐下,“不必谢我。你也坐着说吧,上岛的总共有几人?”
黄骋拱手起身,坐到刚才的椅子上,答道,“从半个月前开始登岛至今,陆陆续续登岛的共四十三人。”黄骋顿了顿,“这四十三人,包括朱副将,都是玄机所的人。若太子或朱副将另有安排其他部门的人,在下也无从得知了。”
“你看起来,是朱公公的心腹。”师兄点着头,眸光中却又几分锐利。
黄骋却一时摸不清,这点头意味着什么,赶紧老实回答,“算是。其实那日在山上见到太子,我们八人下山,剩下的负责留在山中,拖住你们山中的兵。”
师兄沉吟片刻,问道,“那日往山上跑的三人,是你们八人之中的?”
黄骋抿了抿嘴,“他们是和我差不多时间,进玄机所的兄弟,资历比其他人老,也深受朱副将信任。”
师兄没搭话。
黄骋忽然有些紧张,“宁郡王,他们……”
师兄深吸一口气,摇摇头,“他们没有你这般好运。”
“哎……昨日我也猜到了几分。”黄骋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他们之中,也有被以家人性命相威胁的可怜人。只因身怀绝技,便被朱副将看中带走……”
黄骋回忆着与他那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战友,几年前一起被抓进玄机所的日子。
末了,他苦笑一声,长吁短叹着命运的不公。有人通过天赋异禀功成名就、富甲天下,而有人却因身怀绝技被人利用,孤身惨死,赔上全家人的一生。
师兄没打断他,只听他说完,继续问他,“剩下三人,是朱副将,和另外两名心腹?”
“没错。”黄骋点点头,眼神有些闪躲,最后却还是注视着师兄,认真地回答,“若我没猜错。他们不会急着离岛。那天半夜,我和我的小弟急着劫船离岛,也算是朱副将派出的先遣队伍。”
师兄的手搭在那木桌上,指尖敲击这木桌,“按你这么说,他们还在岛上?”
“也有可能还在客栈。”黄骋脱口而出,“虽然我们都知道,那客栈老板娘,是宁郡王您的人。不过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没能逃出岛,踏上东溟。他们也有可能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师兄继续沉默不语。
“殿下!小人发誓!绝不会包庇他们!”黄骋见师兄面色冰冷,连忙举起手起誓。
“无妨。”师兄语气淡定,“我会去找他们的。他们也不会知道你还活着。”
“谢……谢殿下。”黄骋的心又悬了起来,自己是在拿全家性命赌博,他并不是十分确定这楚潭清,是否会因为自己如实供述,便真的掩藏自己叛变的事实。一旦朱副将知道他叛变,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忽然站了起来,长舒一口气,态度也微微缓和,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心,那朱公公与我父母的死有关。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会将你卖给他?”
虽然这牢房昏暗,黄骋却分明清晰地看到,他说刚才这句话时,颈间青筋鼓起。
黄骋的心却也因听到这话,放进了肚子里。忽然想到,自己或许还能展现更多利用价值,便道,“殿下,其实当年之事,殿下可曾想过,若只有镇北王,和现在的太子,就算加上个朱公公,也未必能一手促成。这中间,恐怕夹杂着其他势力。”
“当然。”师兄眉间紧蹙,“那你有何高见?”
黄骋感到欣慰,这东溟肯定是回不去了。或许自己之后,可以为宁郡王效力,忙说,“虽然小的当时不在场,宫中也被镇北王封锁了消息,说先皇,也就是您的父亲,是七窍流血而死。”
师兄的面容仿佛一座冰山,双拳握紧。
黄骋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又赶忙解释,“这剧毒怎可能和温贵妃有关?不瞒您说,小的那日在江上见识过那黄衣小娘子的蛊毒……”
“跟她有什么关系。”师兄轻哼一声,“你若真有什么想法,想好了再与我说吧。”
师兄没等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开了,刚走出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每日三餐,我会派人给你送来。你现在这歇着吧。有什么其他需求,或是有什么要说的,就告诉看守。”
黄骋现在满心都是自己好像搞砸了,不该贸然提起当年之事,好像激怒了宁郡王,连忙躬身行礼,“是。谢宁郡王。”
连忙又跟了一句表忠心,“宁郡王您对小人恩深义重,小人,小人无以为报。”
师兄摆摆手,大步流星的上了台阶,回到府中的草地上。
眼下,比起当年之事,他更需要找到那朱公公和另外两人。
若是那朱公公成功回朝,将他在南方的势力和盘托出,自己多年在宁州府的伪装就功亏一篑。
且现在与那篡位皇叔对抗,时机尚不成熟。
还会危及宫中皇妹的安全。当年宫变之时,他在益州为祖母诵经守灵,而皇妹年幼,被那篡位皇叔和楚天宇软禁在宫中。这也是他选择假意投降,要个明面上的封地,看起来受他们控制的原因之一。
况且这黄骋竟然扯到汐汐,他不是没怀疑过这剧毒来自南境,但绝无可能扯到汐汐或是当时的大长老汐汐的祖母头上……
“公子公子!”师兄的思绪被打断,回头一看,是刚刚地牢里的看守。
师兄言语间夹杂了几分怒气,“你不在底下看着重犯,跑出来做什么?”
看守一脸讪笑,道,“午膳时间,我们换岗啦。公子,您刚才让那黄骋招供,真是太精彩了!我都准备好上大刑了!谁知您竟然毫不费力,让他全招啦!”
师兄一脸不屑地打断了他,“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看守收起笑意,清了清嗓子,“公子,末将一方面是好奇,您如何知道他第一次说的人数是撒谎?另一方面,是真的想与您学学如何逼供,另咱们复国了以后……”
师兄打断他,“扯远了。”
“哎是是是。您就与末将说说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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