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白檀香氤氲着,花窗微开,风吹到八仙桌上,灯盏上的光摇曳着。
汐汐邀陶三公子落座,双手小心翼翼,将灯下那一沓纸转到陶三公子面前,“我看的是这本。”她不确定那八个字是否可以被陶三公子知道,幸亏已经花了一晚搞清,哪四个字是天干,哪四个字为地支。
于是便开门见山问道,“这天干地支,是做什么用的?”
陶三公子以为是什么深邃的问题,原来只问这个,轻轻一笑,耐心解释,“天干地支,听起来玄乎,其实简单实用。在东溟大多时候,是纪年纪日用的。这年月日时,都可用干支表示。”
汐汐歪头,有些似懂非懂。
陶三公子继续道,“这天干一共有十个,地支有十二个。不论年月日时,都是由一个天干和一个地支组合在一起。”他挠挠后颈,“我举个例子你便会明白了,例如今年,是乙丑年,这乙为天干,丑为地支。”
汐汐恍然大悟,“继续问道,那这个月呢?”
“这个月是乙酉月。”陶三公子笑着答道,“至于日时,我就需要回去查查黄历了。”
汐汐掰着手指数着,“那日时也是两个字,天干和地支的组合,所以八个字,可以包含年月日时?”
“没错。”陶三公子笑吟吟地点头,“平时所说的生辰八字,就是出生时的年月日时组成的。”
“原来如此。”汐汐的眸中炯炯有神,不住点着头,忽然坐直,“那去哪可以搞到黄历?”
陶三公子有些意外,她竟对这些如此感兴趣,“清吟馆中应该就有,我去问问我妹。她肯定还没睡。”
“没关系。我自己去!”汐汐说着就从八仙椅上弹了起来,一路奔向门口,桌上那一沓纸被她带的飞了起来,陶三公子微愣地站在原地,把它们整理好。
汐汐又回过头,“陶三公子谢谢你!你今日早些歇息吧!”
陶三公子一脸茫然,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随后勾起嘴角摇了摇头,下意识的在房中看了一圈,反应过来不太合适,便赶紧出去了。
“倾颜倾颜!”汐汐在那双开门的套房门口,一边大声唤着陶倾颜,一边咚咚咚敲着门。
门开了,陶倾颜面色有些茫然失措,她惊讶地看着汐汐跑的气喘吁吁的样子,额发间有些细碎的汗珠,心被提到嗓子眼,站在门口问她发生什么了。
她透过陶倾颜和那未打开的半扇门之间窄窄的缝隙,看到房内似乎坐着两位陌生公子,没看到正脸,只有背影。
陶倾颜发现了她的目光,也回头看了那两位公子,“他们……你快说你怎么了?”
汐汐见她支支吾吾,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看起来都是她的客人,没什么危险,便也不在意了,直接大大方法问道,“你有没有黄历?”
“黄历?”陶倾颜上下打量着她,“你深更半夜一路跑来,就为了找黄历?”
“嗯!”她瞪着大眼睛,重重点头。
“你进来稍坐,我给你拿。”陶倾颜转过身,往房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汐汐还呆立在原地搓着双手,又说了一遍,“别着急,进来等。我得找找。”她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茶桌旁的公子,“哦,这两位是清吟馆的小倌儿。”
两位公子回头,对汐汐微微颔首。
汐汐眸中一亮,这两位小倌儿皮肤白净,五官甚是精致,连忙对他们点点头回礼,脱口而出,“你们生得真好看。”然后进了门,坐在了茶桌旁,两位小倌儿对面。
她眼见二人似乎有些害羞,微微低头,其中一位笑着道,“毕竟以这个谋生。”
汐汐有些震惊,原来陶倾颜,还做小倌儿的生意?
“找来了!”陶倾颜拿着一本红纸封皮的大书,从屏风后走出,她将书交到汐汐手中,随口问道,“你这么着急要看黄历做什么?”
汐汐眼神有几分躲闪,“没什么。倒也不急,就是想看看。”然后抬眼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一溜烟儿跑掉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她一路跑回客房,推开房门,迅速将门闩插进了门锁。山茶本是有点担心她,想和她同住,被她断然拒绝,赶到了隔壁。
这下没人打扰她了,她直奔小竹箱,抽出还藏在衣服中的字条,摊开来放在桌上,用茶杯压好。
“己酉己巳己丑庚午。”她低声读了一遍,刚才在路上她猜想,这对师兄来说可能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本觉得大概和她无关,可师兄那日在山中的反应,好像她原本应该知道一样……那会不会和她,也有点关系?她的好奇心被深深勾起。
“己酉年……”她打开黄历,低头疯狂翻找着。之后的几年,都不是己酉年。不是之后的几年?那便不是未来的计划……
她便一路往前翻,翻着翻着竟翻到了十七年前才找到。
己酉年,竟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她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屏住呼吸,继续找月份,“己巳月。四月?”她直接找到自己的生辰那日,四月十一,己丑日。
庚午,自然代表午时。
这是她的生辰。
此刻她呼吸急促,慌乱之中,又检查了一遍,又得到了这个令她有些惊恐的答案。
没错,是十七年前的四月十一。
她双手垂下握拳,直愣愣的盯着那张字条。想着这一月来,怀疑过无数次的事,令她心情跌宕起伏,有时不由自主地相信,有时又十分抗拒的事实,今日就这样被确认了。
只有楚潭清知道她的生辰。
思绪回到七年前,东溟的皇帝在宫中举办寿宴,汐汐看着满堂文武,争相献上贺礼,后宫嫔妃为他抚琴起舞,坐在大殿之上的皇帝风光无限。
她坐在下面咕哝了一句,“我也想过生辰,办寿宴。”
祖母和太后嗤笑着撇了撇嘴,“你才几岁,办什么寿宴。”
“那我长大了就能办了吗?”汐汐歪着头,期待地问。
祖母正与太后讨论着原先门中的轶事,敷衍道,“你长大再说。”
楚潭清坐在她们旁边的桌子上,听到了她的话,当晚带她在花园散步时,竟忽然驻足问她,“汐汐,你的生辰是何时?你下次生辰的时候来,我为你办寿宴。”
祖母叮嘱过她,教中任何人,都不可知道她的具体生辰,因此她严防死守,即便有人来套问,想推测她的身世,她都避而不谈。
可太子哥哥不是教中的人,他也不认识教中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要为她办寿宴,那就告诉他吧。
于是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是十年前的四月十一。我是午时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出生的。”
楚潭清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汐汐还是怕他忘了,毕竟这是第一个答应会为自己办寿宴的人,不能叫他以忘掉为借口赖掉,于是抬头望着他,道,“要不要我拿笔记下来,写在纸上。免得你忘了。”
楚潭清在温柔的月色中轻笑一声,“不用。”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记在这里,忘不掉的。”
汐汐此时轻轻咬着下唇,整个人蜷缩在那罗汉椅上,回忆结束,她忽然抬起头,睫毛有些湿润,深吸一口气,嘴里念叨着,“你的确没忘掉。”
可你忘了我。
不然,为什么不与我相认呢。
一时千头万绪。忽然想到此次,他是去宁州府。
宁州府,汐汐轻笑一声,以前不想往那些方面想,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他每月都要离岛办事,不过就是每月,都要去宁州府陪他的一众姬妾。那日早上,自己竟然还巴巴地想和他道别。
她重重推了一把窗框,窗外江上清风忽的涌进了房间,这几日入秋了,清风中带着几分秋凉。
原来望州岛是比南渚的山中还要冷的。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她早该发现的,出现在西南边陲的梅花糕,在山中带的兵。
所谓两小无猜的回忆,不过是一场笑话,如今他不承认他的身份,无非就是想推翻所有少时过往。想让她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他了。
可这也太残忍了,切断了她幻想过的未来,竟连回忆都被他一手抹杀了。
现在若非碍于祖母与太后、陶姨之间的关系,大概也不会把她一个南渚山里的野丫头带回来。待她若即若离,不过是以礼待人罢了。
她一时间不想留在望州岛了,可又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也怕陶姨找到她,自己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想祖母了,她想抱着祖母痛哭一场,祖母在时,她很少会哭,祖母都会鼓励她坚强,可如今,她望着天上半明半暗的月亮,她不知道怎么坚强。
她试图憋回在眸中打转的晶莹,于是直愣愣的盯着夜空。油灯燃尽,她也并未察觉,只将自己置身于这黑暗。
直到暮色渐渐褪去,朝阳升起,门外断断续续有了些脚步声,她的意识似是悬在半空,感到头昏脑涨,终于离开窗前,跌跌撞撞的躺到陌生的木床上,蒙着被子沉沉睡去。
山茶悄然进来了好几次,小心地掀开被角,都发现她没有醒的迹象,而且眼眶微肿。
接近午时,陶倾颜来喊她用膳,山茶只得奇怪地将这情况汇报。
“她昨夜睡得晚?”陶倾颜轻轻推开客房的门,那本黄历摊开着,赫然放在桌上。而汐汐则缩在半透明的粉色纱制床幔中,一动不动。她又轻轻关上了门,眉心紧蹙,一脸狐疑地说,“看黄历,能看了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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