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几位姐妹的嬉笑打闹。
笑声越来越近,她彻底被拉出了梦境,意识逐渐清醒。
她望着窗外,晚霞划破长空,竟一觉睡到了傍晚。
八仙桌上躺着被合上的黄历,那残本整整齐齐摞在黄历的上面。
而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条,被夹在了昨晚翻到的那页,露出一条白边,似是在提醒她,这张纸条没被丢掉。
显然,自己熟睡时,这里有人打扫过了。
她瞪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想起昨夜之事,抿了抿唇,果然对这世间万事万物,还是不要有什么期待比较好。心中舒坦了一些。
掀开被子,看到自己因着今晨入睡前没有去衣,而被压的皱皱巴巴的襦裙。环顾四周,却没见到自己带来的新衣服被收在何处,于是打着哈欠起身,去隔壁找山茶。
谁知刚一推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一群陌生的姐妹,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一身绯红色的陶倾颜,穿过几位围成一圈的姐妹,眨着杏眼,顶着鎏金步摇,一边打量着她的衣服,一边走到到她面前笑着道,“等你一下午啦。今晚我哥请客,在一楼饮酒听曲。你快回去换身衣服,随我先去用膳。”
“哦。”她心不在焉地应着,转过身回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出来找衣服的,又回过头直奔隔壁房间,“我去问山茶找我的衣服。”
陶倾颜看她像个拨浪鼓,小声嘀咕着,“看了一夜黄历,怎么像喝多了一样。”
山茶闻声出来,拐进了她的客房,疑惑地指着窗前的椅子,“小姐,衣服是昨日来之前,你亲自放进你那竹箱里的呀。”
汐汐这才看到那竹箱,恍然大悟,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过去拿衣服。山茶和陶倾颜面面相觑,缓缓关上门,等她更衣。
山茶压低声音,道,“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睡了一天,精神有些睡恍惚了……莫不是昨夜饮酒了?”
“没有啊。”陶倾颜挠了挠下巴,“昨夜子时,她来找我要了黄历,我本想留她浅酌两杯,还没来得及说,她就直接走了。难不成,是和别人喝的?这里有她熟识的人吗?算了,无妨,我老姨说过,昨日若喝大了身体不适,今日再喝点,精神就好了。”
山茶有些怀疑,却也点了点头。
她换了一身并不合她当下心情的橘红色齐胸襦裙,披帛懒懒散散地挂在手臂上。本不想穿这套的,自己本来喜欢这明艳的颜色,可这是楚潭清为她买的。
这裙子应该价格不菲,她摸摸这料子,看着镶在胸前,和吊在披帛上的几颗珍珠宝石便知。可转念一想,楚潭清有皇室的封地和份例银子,还在望州岛经营着这些暴利产业,几条裙子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
“换好了没啊!”陶倾颜等急了,咚咚咚拍着门。她连忙应着,“好了!”
门刚被拉开,就听到昨日找她抓药的一位姐妹道,“你这身衣服真好看!衬得你肤色白皙清透,像那个剥了壳的,什么?”
陶倾颜答道,“荔枝!笨。”
“啊对对对!”
山茶在一旁骄傲地道,“可不,公子那日在益州,不知小姐喜欢什么颜色,把那几件镇店之宝全包下来了。”
陶倾颜挑挑眉,在场的几位姐妹也掩嘴偷笑,汐汐却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堵,想辩解几句,又不知如何开口,在姐妹们的簇拥中,被陶倾颜拉着下了楼。
她远远便看到,陶三公子已经在一楼半开放的雅间中坐等,走近扫了一眼餐桌,一桌子东溟菜式,中间竟是一盆南渚常吃的酸汤煨鱼。
陶三公子见汐汐直勾勾地盯着那盆鱼,收起折扇含笑道,“素闻南渚饮食喜好酸辣刺激的口感,我俩特地叫后厨为你准备的,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汐汐一整日滴水未进,可现下也没什么食欲,只是碍于他兄妹二人的心意,敷衍地吃了起来。
还未吃上几口,陶倾颜便笑嘻嘻地对站在身后的青棠道,“去带两个人去趟酒窖,把三公子存的那坛百花酿搬上来。”
百花酿三个字像一根刺,刺的她浑身一僵。
是那晚在宁州渡口的码头中,与楚潭清共饮的酒,就是眼前这陶三公子送来的。
回忆起这百花酿的浓烈,那夜零零散散的记忆便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得小声嘟囔一句,“不喝。”
坐在对面的陶三公子竟然察觉到了,略带一丝惊诧地问,“汐汐不喜欢这酒吗?”
“哦没有没有。”她慌忙抬起头解释,“我,我是想说,我还没吃好。没有肚子喝酒。”
陶三公子表情一松,“哈哈,不急,先叫他们去搬来。吃完慢慢喝。”这慢慢二字,拖得极长。
陶倾颜今晚是第一次与汐汐饮酒,被她吓得不轻。之前表哥提起过,汐汐好饮酒,可陶倾颜经营着秦楼生意多年,阅往来宾客无数,却从未见过这么爱饮酒的。
刚才还说不喝,陶倾颜都暗自想好了怎么劝她尝尝,谁知这酒抬上来打开,她却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一饮而尽。
而陶三公子见到这场景,竟也没察觉异常,只一味夸赞自己制作的佳酿。
山茶想到陶姨的话,小姐今晚的确应该多喝几杯,明日才能精神好些,便也并未上前劝阻。
天还没黑透,汐汐竟然已经喝了不下数十杯。等姐妹们微醺,在一楼红毯上载歌载舞时,她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两个时辰后,姐妹们渐渐散去,各自回房或是去画舫跳舞。陶三公子准备把她抬回她的房中,她却在他碰到她肩头的一霎,忽然被惊醒。
“她们,怎么都走了。”汐汐意识有些模糊,口齿不清地说着。
陶倾颜捕捉到她眸中有几分怅惘,连忙拍拍她,“我这不是还在呢。”然后打趣道,“怎么?不想她们走,还想再喝点?”
“好啊!”汐汐忽然觉得来了兴致。
她只是不愿看到宴席的结束。
陶倾颜一时间有些错愕,但想到这几日她们因蛊毒之事精神紧绷,确实应该好好放松一番,便道,“走,到我房间吧。”于是轻轻扶着她一起回了自己的套房。
汐汐坐在了这熟悉的茶桌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意识也多了几分朦胧。
陶倾颜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她面前,道,“早知道你这么爱饮酒,早就叫你来与我共饮。”然后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唇角慢慢扬起,继续道,“不过啊,饮酒是件快乐的事,你总拉这个脸做什么?”随即吩咐青棠,叫小倌儿来。
不一会儿,昨夜见过的两个小倌儿坐到了汐汐对面,他们见汐汐愁眉苦脸,遂边饮酒,边给她讲些东溟的奇闻异事,又讲到自身的经历。
原来其中一位姓沈的公子,曾参加过两年科考,后来这科考制度,被这篡位的镇北王由人人都能报考,修改为举荐制,只有由当地举荐的考生,才能参加科考。他因在族中与族中老人关系不好,不受重视,未被当地官员举荐,失去了参考资格。
这才来了望州岛研究音律,结识了陶倾颜,以在清吟馆抚琴为生。
酒过三巡,这位沈公子从科考制度改革的不合理,延伸到赋税制度的苛刻,又谈到镇北王如何将东溟数百年基业一点点摧毁。最后又说,即便自己郁郁而不得志,若将来重获读书科考的机会,也渴望登堂入室的机会,挽救东溟因苛政受害的百姓于水火。
汐汐听的精神抖擞,似是真的像陶姨说的那样,喝到第二轮反而更清醒。
她知道,在东溟律法中,百姓不得妄议朝政,他们却对当今政事直言不讳,也从未放弃施展自己的报复。
汐汐不仅冷哼一声,秦楼以歌舞侍人的小倌儿尚且心系天下,他楚潭清少时入东宫,也算是高居庙堂之上,怎会因挫折便将国仇家恨抛之脑后,又怎能被奸人所利诱,迷失在这酒池肉林之中?
这种苟且之人不足让她花费一丝一毫的心思。
更不值得让她辗转反侧。
“喝!沈公子之大义,我深为敬佩。我敬你一杯!”汐汐举杯,“祝你来日一展宏图,将来也莫忘了提携我们这些相识于微的朋友。”
陶倾颜见大家相谈甚欢,忙前忙后给各位斟酒。
这几日在觥筹交错中,过的浑浑噩噩。
可汐汐却乐在其中,午后被窗格上慵懒的蝉鸣声唤醒,回想着这几日,像陶倾颜一样快意人生,潇洒肆意地结交朋友,每日饮酒畅谈,好像也不错。至于学医术,那是陶姨回岛之后的事了。
可轻松不过半日,傍晚沐浴更衣完,正要去找陶倾颜用晚膳,她倒先找来了,并且带了个消息,此前为了捉内奸,定下了离馆要报备的规定,而近日月晓临时报备,说要出门探亲。
汐汐冲向自己的竹箱,把正趴在上面的小□□抓起来扔到桌子上,翻出装着几瓶蛊毒的小布包,系在腰间。
陶倾颜略带惊诧,看她迅速完成一系列动作,正想告诉她,三哥已经跟过去了,她想如何处理,汐汐却说着快跟上她,然后拉着她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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