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潭清让马车停到后院,吩咐小厮搬完箱子就去叫膳房准备晚饭。
小厮笑着道,“公子,晚膳您刚才登岛时就叫人备下了。没想到您登了岛没回府,这会儿去热一下就给您端到房里。”
汐汐这才知道,原来楚潭清今日冒雨回了望州岛,家也没回饭也没吃,先来找了她。
应该是因为他也是紧张清吟馆中姐妹们中毒的事,她这样猜想着。可她怎么一路也不问她姐妹们的具体情况呢?
这几日忙着与新朋友们把酒畅谈,没想着楚潭清的事,这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以他的身份,大概是怕那下毒的教中之人,勾结东溟皇室,觊觎或破坏他在这儿的生意,挡了他的财路。
她担心无辜中毒的姐妹们,成为了这三方男性势力、金钱斗争的牺牲品,不禁叹息一声,拳头下意识握紧。
“在想什么呢,到家了,下车。”楚潭清淡淡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思绪。他已经下车,正拉开着马车的幕帘。
她抿了抿嘴,翻了翻眼睛,起身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霁雪阁走去。
“一会儿来我这儿用晚膳!”楚潭清对着她的背影喊着。
她冷冷地回道,“不吃了!”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汐汐听到小厮在问楚潭清。
楚潭清好像回了他一句,她却因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没太听清。
管他说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山茶果然带着汐汐的小竹箱和金蟾,还有陶倾颜赠予汐汐的几壶美酒,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霁雪阁。
她坐在罗汉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山茶唤来其他婢女,一起将她落在清吟馆的物品悉数搬回她房中,心里一沉,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潇洒肆意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
“小姐。”山茶进门,颔首和她打着招呼,手中抱着那本黄历,“陶小姐说你喜欢看东溟的黄历,这本就送给你。不过这本是很普通的黄历,下回她去宁州或者益州,还可以再给你买几本精致的。”
“哦?”她有些意外,这黄历现下是没用了,倒是要感谢陶倾颜的一番心意,“帮我收好吧。”
“公子说你没用晚膳,你这会儿想吃吗?我去膳房拿点你爱吃的点心?”山茶试探着问她。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心情。
“那晚点你想吃了,我再去准备。另外公子还说了。”山茶继续一边收拾着,一边悠悠地说,“以你的身份,不适宜再追查清吟馆中毒的事了,最近还是好好待在府中比较安全。若是无聊,就看看陶姨屋中的书,或是找他下下棋都可以。”
她嘴上懒得应,心里对楚潭清的恨意油然而生,他在宁州府风流快活数日,现在惹出事端,却以“安全”为借口,把她拉回这府中大眼瞪小眼?每天只能读书?
可她先前信誓旦旦地和陶倾颜许诺过,圣教的人下毒,她有责任清理门户。她还是有些担忧,拨弄着金蟾的脑袋自言自语,“也不知倾颜一个人能不能应付……”
山茶摇摇头,“小姐,你可别再插手了,陶三公子给公子飞鸽传了信,公子得知你在追查此事,回来就去清吟馆找了陶小姐,还把她大骂一顿,说她行事没有分寸,不该……”
只见汐汐怒目圆瞪,“啪”的一声,新染了十指红蔻丹的手重重拍在了罗汉桌上,冷笑着打断了山茶“哈?没有分寸?这天下还有人比他没有分寸?”她不等山茶反应,继续道,“真是岂有此理,他自己惹上的那群人,致馆中姐妹受害,倾颜没办法了那日才来找的我,她居然还骂起倾颜?他要不要脸?”
山茶怔愣这站在原地,从未见小姐发如此大的火,虽然没那么清楚这前因后果,但她始终坚信公子不会做错,看小姐发怒,又有些慌了,连忙解释,“小姐,你莫要这么说,这么说可真是误会了公子。他也没说不追查,只是的确交给陶三公子更为妥当。他也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说罢紧张兮兮地看着汐汐。
“罢了。”汐汐也不忍拿山茶出气,“先这样吧。”
山茶也未察觉异样,只当这关是过去了。
而她却换了个姿势,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月色,暗下决心,明日定要去找一趟倾颜,还要打探到昨日陶三跟踪的发现,若是有足够线索能揪出背后捣鬼的人,那就更好了。
五圣教都能逃得出,区区林府也不在话下。
可谁知第二日一早,她懒洋洋的走出那拔步床,却透过那檀木屏风的缝隙看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坐着一人。
揉揉惺忪的双眼,定睛一看,竟是楚潭清。
是怕她跑了吗?至于堵到这儿来?她腹诽着。
而楚潭清似是听到了她的动静,对着屏风问道,“汐汐醒了?”
“嗯。”她轻声应了一声。
外面一声轻笑,随后听他柔声道,“山茶说你昨夜没吃晚膳,怎么不吃?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这句话将她的思绪送回了七年前。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日她刚随祖母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傍晚到达了东溟宫中。
一路舟车劳顿,她下了马车竟吐得七荤八素。由太后,也就是祖母在羲和山的师妹安排的宫女一路搀扶,到了宫宴。
东溟皇帝和温贵妃一同坐在大殿之上,其余王公贵族则坐在大殿两侧,一张张小的长方形檀木桌上。
太后本也应该坐在上面,可她从不拘小节,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主动跑来祖母身侧,两人谈笑风生,追忆着她们年轻时师门中的轶事。而她坐在祖母另一侧,望着眼前一道道山珍海味,垂着个头,没什么食欲。
她隐隐感到对面有道锋利的眼神,抬头一看,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二人四目相对上,那男孩的眸光不仅未收回,反而更刺眼了几分,右边唇角也微微勾起。她下意识低下头避开,于是就这样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是一位白衣束金冠的少年来到了她身侧。
他见她回头,半蹲下来,指了指她面前未被动过的碗筷,轻声问她,“你怎么不吃?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菜式不合口味?”
这少年五官俊朗,声音温和,让她如沐春风,竟忽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话到嘴边说不出,只摇了摇头。
那少年笑笑,继续开口,“你这么瘦,不吃饭可不行的。要不,来我宫中吃点点心?”说罢,他挑挑左边的眉。
汐汐眼前一亮,早就对东溟江南的点心有所耳闻,正欲答应,祖母和太后却齐刷刷回头。
她便对祖母说,“我想和他去吃点心。”
祖母眉心微蹙,“今日刚到宫中……”太后却打断了她,“哎哟老姐姐,娃娃都不爱吃这大人的菜式,去吃点心吧。这是楚潭清,我当朝太子。把汐汐交给他,你大可放心。”
楚潭清重重地点了点头。
祖母也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
楚潭清微微颔首,随即便看向汐汐,扭了扭头,“走吧!”
汐汐顿时笑逐颜开,一轱辘从那垫子上站起来,往殿外跑去。
走出大殿之前,她下意识看了眼刚才那对面的男孩,那男孩唇间的笑意收起,眼神却并未从她身上离开,而且多了一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阴鸷。
“镇北王,末将敬您一杯!”一个身穿铠甲的人走向男孩所在的小桌,男孩旁边穿玄色蟒袍的身影起立,与那穿铠甲的对饮。
今日想来,那男孩大概就是镇北王之子。
而她当时没管这些,只顾着跟上这年轻的太子楚潭清,伴着落日余晖,一路去了东宫。
她望着屏风外的人,回忆仿佛被现实分裂又瓦解,问她怎么不吃,哪里不舒服的话语十分熟悉,甚至几年间她每逢食欲不佳,便会不经意间想起。
可屏风外这张褪去稚气,与记忆中的太子哥哥不同的脸,这道清瘦的身影,又异常陌生。
“汐汐?”屏风外试探的叫了声,随后汐汐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忽然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往她的方向走来,“你怎么了?回来就心不在焉的。”
汐汐心中大惊,刚要回头钻回拔步床内,他却在靠近屏风的位置驻足,“你穿好衣服了吗。”
“没,没有。”她还穿着藕粉色的寝衣,下意识的往后推,却眼前发懵,被拔步床的台阶绊倒,随着“啊!”一声惊呼整个人趴倒在地,膝盖和手肘,重重磕在那拔步床的地板上。
楚潭清也顾不得礼节,一步冲了进来,扶着她翻了过来,微微将寝衣掀开至膝盖,扫了一眼她双膝和手肘的三处深紫色伤口,正微微渗着血,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她惊诧地说不出话,同时眼中因疼痛的刺激有些涌动,她膝盖正好落在第二级台阶上,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中了百毒噬心蛊,双腿剧痛不已。
她被轻轻放到了床铺上,呆呆地望着楚潭清。
“疼吗?”他又仔细看了眼伤口,柔声问道。
她不愿在骗她的人面前落泪,从口中缓缓挤出两个字,“不疼。”
楚潭清却没憋住笑,眸中缱绻,盯着她她微微湿润的睫毛,“不疼,眼睛怎么红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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