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侍郎略一沉吟,道:“古有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引为当世佳话,本官就以此为题。”说罢,出口成句道,“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余下两句请阁下对仗。”

    书生略一思索:“大人以管鲍之交举例,确是不错。若让我对的话……“他脱口而出,道,“于今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吴镜差点被口水呛住,感叹这老哥真敢说,这岂不是把在场的都骂了一遍吗?其他人也和她想法差不多,神色都不愉悦,楚侍郎微微一笑,颔首称赞,书生饮酒揖礼,大大方方地坐下,也不去观察其余人态度,重新将酒杯放回渠中,竹杯再次流转向下,这次停在了吴镜面前。

    按规则,出题之人应为上一答题之人,二人行过礼后,书生道:“吴姑娘在我等中间当属鹤立鸡群,就不知是不是徒有虚名啊?”

    这话说的,她一个穷白小子有什么名头,无非是借机讽刺她女儿身不配与自己同席。吴镜不露声色,皮笑肉不笑:“阁下说趣了,还请出题便是。”

    书生轻哼一声,以扇点掌,道:“海鳖曾欺井内蛙,大鹏张翅绕天涯。姑娘请续句吧。”

    吴镜默默腹诽,这诗句也不知又在指谁,想这人还真是愤世嫉俗,答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满自夸。”

    不知谁‘噗嗤’笑出了声,书生面皮有些涨红,冷道:“姑娘好生伶牙俐齿,在下见识了。”

    吴镜谦虚道:“不敢。”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入水面缓缓漂向下一位学子。

    这样对过几轮,气氛渐渐轻松起来,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诗赋题材也从虫草花木到天文地理,不一而足,吴镜后来又答过一次,竹杯就没再漂到她面前过,她有些无聊,坐久了不禁腰酸背疼,刚想扭扭脖子活动筋骨,结果抬头正好看见楚侍郎朝这边看来,和他望了个对眼,吴镜心下一跳,刚咧了嘴准备一笑应之,人家已经转开眼去看向别处。

    吴镜被晾了冷眼,只能讪讪的收起做了一半的表情,时过半数,楚侍郎起身离席,众人揖礼相送,他前脚一走,曲水流觞顿时热闹起来,除了出题与答题之人,其他秀才交头接耳,所谈都是方才离开的楚侍郎,吴镜也凑过去听八卦,只听一个矮个子书生说:“这楚大人啊,你们听说了吗,就是前任宰辅楚子昂的儿子,都说他是顶了自己爹的名头才当上的侍郎。”

    另外一人啧啧两声:“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官高权重,原来是仗了当爹的势啊,我还听说他有个外号叫‘玉面阎罗’,不知是真不是?”

    “玉面今日倒是见着了,阎罗我看不像,说话柔声细语像个娘们一样。”

    “我看他要不是投了好胎,换成咱们啊,定能比他做的好千百倍,你看他刚刚进来那个架势……”一个浓眉宽鼻的书生捧哏,说着挺步阔胸有模有样的学楚侍郎走了几步,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吴镜心下一阵恶寒,看这些人平日里也算谦谦君子,没想到拈起酸话来如此难听,不欲再留,告诉张昭自己有事要先行离开,张昭说他也不想待了要同她一起回去,二人就要起身,突然听见刚刚为首答题的秀气书生突然开口:“常言道君子静察己过,不论人非,你们这样随意诽谤别人,就不怕祸从口出吗?”

    此言一出,整个河渠边顿时鸦雀无声。

    在座诸人都算是饱读圣贤书的才子,平素哪怕装也装的彬彬有礼,今日许是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被人挑起话头,一个个便都忘了形,有些几上京城的秀才郁郁不得志,更是趁机发泄,现在被这么一说,像是闷头一棒,都神色尴尬地住了嘴,气氛一时凝滞。

    引起这源头的始作俑者却一点也没有不自在,自斟自饮,全不顾周围眼光,吴镜打心底里佩服起这位奇人,敢这样‘舌骂群儒’确实勇气可嘉,也不怕得罪别人给自己穿小鞋。

    还好很快又到了其他人答题,刚才凝结的氛围才稍有轻松,话题又回到了曲水流觞上面,仿佛刚才的一幕从未出现过,吴镜也趁此空隙和张昭离开。

    走出十米开外,吴镜吐口浊气,问张昭出门前不是很期待这次曲水流觞,怎么也跟她早早出来。

    张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觉得刚才那位兄台说得有理,圣人曰‘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他们那样说楚侍郎我不爱听,又不敢反驳,索性耳不闻为净罢。”

    吴镜哈哈大笑,说自己也是,二人走出一段路,张昭忽然面有赧色,一问说自己内急,让吴镜在这里小等一会,说完就没了人影。

    无奈,吴镜只得站在原地等待,四处看时,发现不远处待在菊组的萧广白正执酒而立,看样子正在对诗,吴镜站的地方有些显眼,她生怕萧广白发现自己又来找茬,就刻意往园子深处走了几步,确保张昭一会能找到她便可。

    话说,来得巧不如站的巧,吴镜立足的地方恰好就在芙蕖园一处名叫渭水阁的弓门前,透过镂空的六角洞框,她看见楚侍郎三人正在里面谈话,疑惑这位大人怎么还没走。刚要挪个位置,就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吴姑娘?”

    吴镜吓一大跳,回头见是刚刚那位‘舌骂群儒’的勇士,赶紧冲他“嘘”了声,示意他换个地方说话。

    那人跟着走到避开渭水阁的地方,皱眉:“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吴镜不满:“你这人说话忒难听了吧,我好心叫你过来,说谁鬼鬼祟祟呢。”

    那人可能也察觉到自己敌意太大,语气柔和了些:“鄙人燕沧海,有问题想请教吴姑娘。”

    吴镜也不记仇:“你问吧。”

    “姑娘为何非要考进士而非女官呢?”

    吴镜不解他的脑回路:“怎么,我就不能考进士吗?”

    “非是不能,而是没有必要。”

    “哦?”

    燕沧海眼里有一丝轻蔑划过,他道:“女子科举,不过是沽名钓誉,标新立异而已,又岂是真心想报效朝廷,为国为民,你占着名额又不做实事,岂非无耻?”

    吴镜简直要被这人气笑,正色道:“……首先,你凭什么铁口直断,说我科举不是真心?其次,名额是我自己考出来的,占着又有何妨?最后,既然朝廷允许女子入试,那考与不考,愿考什么以及抱负何在只关乎自身,并无男女之别,枉我方才还觉得你明晓事理,没想到分别心竟如此之重,当真愚昧。”

    燕沧海冷笑两声,并未被她的慷慨陈词说动:“吴姑娘巧舌如簧,刚才席间我已领教过,只希望你以后莫要自打脸面才好。”

    吴镜也学他冷笑几声,毫不退让:“承你吉言,绝无可能。”

    燕沧海懒得再与一小女子斗嘴,拂袖离去,吴镜脑子一抽,问他:“你干嘛去?”

    燕沧海瞥她一眼,语气愈发冷硬:“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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