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池与吴镜俱吃了一惊,吴镜转头问:“大人识得此人?”
男子见到楚云朗,神色微微一僵,面有惭色:“大人,属下……”
属下??
方小池石化了,还是吴镜率先反应过来,冲她使眼色:“小池,还不给这位公子解开绳结,赔礼道歉。”
“哦,哦哦!”方小池三下五除二拆开绑缚,对男子笑的如春风拂面,顺便逮了块抹布替他擦衣裳,试图亡羊补牢,“对不住,误会误会啊,不过你说你一个大好青年,干嘛蹿房越脊的,这幸亏遇到我,要换成别人,早把你拉下去挨板子了不是,哈哈。”
男子不理她胡言乱语,闪身避开,到楚云朗背后站定,整个人仿若一柄淬了霜气的冷剑,这股冷意,倒与他身前之人一脉相承。
自当天乌龙事件后,方小池颇为不安,追问吴镜自己要是被楚云朗革职了她帮不帮?吴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不帮不是人。
方小池热泪盈眶,忙问她打算怎么帮。吴镜歪头想了想,诚恳道:我帮你在心里骂他。
方小池梗住了,半天问了一句:你知道母猪为啥上不了树吗?
次日,楚云朗同廖致和等人前往大菩提寺。
百年古刹,梵音杳杳,各路香客礼佛祭香,络绎不绝,廖致和原想肃清闲杂人等以便查察,楚云朗说不必,一路微服步行,边走边问廖致和驰道方寸。
廖致和道:“按照定制,广五十步,相距三丈,两旁栽植青松,既可却暑,复可赏心。”
楚云朗丈量了一遍车舆列宽,道:“此次会有各位公主,皇子随侍圣上,命工匠将左右驰道再拓宽一倍。”
“下官遵令。”
近到寺外,望见前面山腰处层峦叠嶂,木石嵯峨,仔细看当中还隐着一座古朴小寺,与大菩提寺相距不远,然由于大菩提寺过于巍峨,便显得它有些不甚起眼。
楚云朗问是什么寺,廖致和道此寺名为小菩提寺,原与大菩提寺同年落成,然由于规模窄小,地处西南僻,所以大家都不怎么踏足,香火不旺,每年止有四五个小僧偶尔去洒水洗濯,久而久之便破败了。
楚云朗又问:“寺内有几进院落?”
随行而来的法觉方丈行单掌礼,道:“阿弥陀佛,回大人,小菩提寺共有三进僧院,有僧舍七十二间,能住三百人上下。”
“大菩提寺有多少人?”
“合寺僧侣,加上各位主持,统共二百八十五人。”
楚云朗点头,对法觉道:“自今日起,要委屈诸位高僧夜间去小菩提寺暂居,在寺内工事完竟前,每日卯时,本官都要前来督察建造。”
“这……”法觉有些犹豫,“天子临幸,一切法度贫僧自当遵奉,只是大菩提寺每日香客众多,若众僧都搬出去,岂不是成了一座空寺吗?”
楚云朗道:“方丈放心,待众官查验完后,你们便可自行活动,不会教寺内断了人气。”
法觉这才放下心来,双掌合十:“善哉,大人思虑周详,贫僧惭愧。”
廖致和上前道:“既如此,那就将管钥与府衙多备一份,也好方便官吏来去。”
“廖刺史还要处理各县民生诸事,就不必日日前来了。”楚云朗踏进寺庙,往自己左手边吩咐,“吴郡副。”
“下官在。”
“廖刺史无暇,便由你负责晨间寺门落锁之事。”
吴镜拱手:“份内之责,下官领命。”
因现下是白日,人来人往,不甚方便,寺内并未开工建造,楚云朗一行人只在寺内观览一番,便欲回程,行近寺门前,忽闻彼处人声鼎沸,吵嚷不休。
法觉惊诧,几人走近一看,却是个头戴青布包巾,身穿蓑衣斗笠的男人领着一群人生事,那男人双手叉腰,高声叫喊:“做和尚的谋害了人,就埋在泥里让我们背锅,这是什么说法!”
有年轻的小僧听不下去,怒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如何会做这等恶事,你再敢血口喷人,休怪我们捉你去县衙吃罪!”
蓑衣男人一挥手,并不怕他:“秃驴唬谁?要告状现在就走,反正不是我们做下的腌臜事,谁怕谁!”说着去扽小僧衣领,喝道,“人不亏心鬼不来,走走走!”
那小僧躯干瘦弱,哪里敌的过壮汉的力气,被拎小鸡一样提着走,气的脸皮紫红,其余众僧平白受污,又见师弟受难,个个激出了怒火,一涌上去夺人,与男人一道来的几个同伙搡在了一起,你叫我骂,场面霎时混乱不堪,法觉心急如焚,赶忙上前阻止:“净空,妙空,住手来,不可在寺内坏事犯戒!”
可怜方丈老翁,劝解之语落在斗的兴头上的人的耳朵里,却如细水浇烈火,全然不顾,这个拽头发,那个扯耳朵,个个拿出了刨人祖坟的气势来,闹的愈发起劲了。
楚云朗与廖致和还自不动,吴镜却有些担忧,怕再打下去不好收场,请示:“二位大人,您看……”
楚云朗向身后之人吩咐:“青廷。”
被唤作青廷的侍卫会意,率几名步武卫上前疏解,闹事的皆是普通民众,与训练有素的皇家卫率差之千里,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出一刻,带头几人就被青廷等反剪双手,压制跪地,其余人见势不妙,噫吁着退开六尺远,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壮汉不服受缚,叫嚷:“你们是谁?!凭什么抓——官老爷?”
吴镜将符牌别回腰间,问:“你叫什么名字?何故聚众喧闹?”
壮汉道:“回大人,小的王进宝,是这附近的渔民,今早在芦花港里泊船,没想到竟碰见一死尸,鲜血满面,吓得小人三魂丢了七魄,本想去报官,又怕,怕官府以为我是凶手,索性叫了相熟之人,一同来向菩提寺要个说法。”
廖致和看眼法觉,法觉也是捻着佛珠一头雾水,遂严厉道:“你这狗头,真是少打!既是在港中发现的尸体,如何与菩提寺扯上关系?”
壮汉急了:“大人明察,小人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欺瞒大人啊!”
说罢‘咚咚’磕头,吴镜先对廖致和揖礼“大人息怒”,又示意卫士将人放开,道:“你莫害怕,慢慢说。”
王进宝平复一下情绪,复言:“谢大人!是这样的,因这芦花港附近都是杂草淤泥,平日里除了打渔人停个船解个手,压根没人涉足,就只有前天夜里,几个菩提寺的僧人过来放了水灯。大人请想,这些人没来的时候好好的,一走就出了人命,不是他们做下的,还能是谁!”
廖致和问法觉此情属实与否,先前和王进宝打的不可开交的年轻僧人,听见后迎上前来,合十道:“小僧净空,回大人询问,因昨夜是十五,各寺僧人确实会去河边放水灯祈福,但杀人一事,纯属诬陷。”
“放狗屁!有凭有据的,你说谁吃饱了撑的诬赖你!”
王进宝火气上头,欲要站起来同净空理论,吴镜冷“嗯?”了声,王进宝对上她的眼色,倏然一憷,赶紧垂下头去,斗狠的心思顿时消了个一干二净。
楚云朗隔岸观火,听了半晌,走上前问:“尸体呢?”
王进宝回:“被僧人拦放在门口了。”
到了门口,卫士们将围起来看热闹的人打发一空,果见一青面死尸曝晒在地,面上沾满污泥与鲜血,上身光着,下身衣服尚在。
楚云朗半蹲,将尸体翻面查了一遍,观他全身浮肿,又闻湿臭,霉臭交杂刺鼻,余光看见拳心处有个阴影,展开一看,却是枚莲子念珠。
楚云朗命人将尸体抬回府衙停尸房,拿手帕拭了手,对法觉道:“方丈,可否将你的持珠借本官一看?”
方丈取下念珠,递与楚云朗:“大人请看。”
念珠在楚云朗手里转了一圈,又还给了法觉,吩咐人去取一罐醋一木瓢来,而后问净空:“尔等昨夜去河边,当真只放了水灯吗?”
净空心中突突一跳,嗫嚅:“当真。”
楚云朗未作表态,复问了句莫名的话:“杀,盗,淫,妄,酒乃佛门五戒,若犯之,该当如何?”
净空犹豫了一下,有些吞吐:“该,该受苦果报,死堕恶道。”
不一会仆从自膳房提了一桶醋过来,放在了楚云朗脚边。
楚云朗冷笑,道:“你既明白,又怎敢在此虚打诳语,欺瞒官差。”
净空惊地抬头,慌了神:“小僧没有,小僧……”
楚云朗再没有耐心听他辩白,眼皮一抬,卫士立即会意,舀了勺醋,一手执瓢一手揪住净空后衫,净空尚未反应,就被踹跪在地,另外一卫士扯开他口唇,执瓢的人便把一大勺黑醋咕噜噜强灌进他嘴里,净空被呛的咳嗽不止,涕泗横流,嘴里盛不尽的醋又从鼻子,眼睛,耳内流了进去,净空痛苦的双手乱舞,呜咽反抗,青廷道:“来啊,捆住他手脚,再灌!”
方才闹事的一众人早已鸦雀无声,王进宝甚至微微发起抖来,只觉得那些醋如同倒在自己喉咙一般难受。
廖致和于一旁拧了拧眉毛,袖手不言,法觉不忍弟子遭此大罪,不敢去劝楚云朗,拉过吴镜,悄声恳求:“吴大人,求您劝劝楚大人吧,否则净空便没命了。”
实话说,吴镜也被楚云朗‘别具一格’的刑罚惊到,硬生生看出了一身冷汗,眼见再灌下去真要把人呛死了,忙上前道:“大人,若此人有罪,也该问清楚了再作处罚,如此做法,无异于……”
“吴郡副,这里没你的事,莫要不知礼数,下去!”廖致和轻喝一句打断,冲她使眼色。
“无异于什么?”
楚云朗看她,草菅人命四个字就被吴镜连皮带骨的吞了下去,心头一悸,后怕于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
净空被灌了半桶醋,已是四肢绵软,两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了,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况,若此时谁给他一刀,反而算救人一命。
“停。”
一如之前,卫士们奉命行事,立刻扔了水瓢,将净空放平,在他胸骨与脊柱之间用力摁压数下。净空先是双眼无神,压了十来下,复一弹而起,大口呕出积在胃里的酸醋,连带着饭食一起吐了个干净,边呕边抠嗓子眼,直到将血丝都抠了出来,嘴里只剩涎液,面上才恢复两分人气,瘫坐在地上再无一丝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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