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了吗?”

    “双双姐,真要如此吗?我,我还是怕……”

    “怕甚么!”尽管着意压低,女子的斥声依旧尖利,“或者你留在这里,我一人足矣!”

    吴镜出来时,廊腰处已空空如也,方才谈话的两人亦不知去向,她离席已久,待回去时,就见方才出头的女子被一男人囫囵抱起,男人像得胜将军炫耀战利品一样,将女子抛起落下,旁边有人‘呦呦’吆喊助兴。

    女子衣裙翩飞,半截莹白小腿裸裎在外,羞答答将脸埋在男人怀里,雪乳摇晃,粉唇欲滴,望得男人心神大动,急匆匆道:“佳人在怀,在下失陪了!”说完抱着美人快步而出,钻进了偏房。

    吴镜倚在门口冷眼看完全程,顺带给二人侧了侧身,悄不做声地回到席位。

    “去哪了?”楚云朗应酬完几位同僚,方才落座,转头看见吴镜回来,遂问。

    京中贵人多以熏香浸衣,视为雅韵,离得近了,隐约能嗅出楚云朗身上酒味与琥珀融合的甘沁。

    “晕酒,去廊下灌了会凉风。”

    吴镜边答边咬了瓣柑橘解渴,吃完伸手去取,却捞了个空,玉盘被楚云朗抽走,吴镜不解,疑惑看他,楚云朗半似玩笑半似严肃,道:“临阵脱逃,该罚。”

    “啊?”吴镜呆住,原本以为逃过一劫,“有这规矩?”

    “酒令如军令,你说呢?”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吴镜不禁叫苦,眼神往四处一打量,见也没人注意到她,便双手交覆,支于下巴上,眨眼:“求侍郎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下官不胜感激!”

    说着还就这个姿势揖了一礼,结果被孙凌桓看见,指着她笑:“吴镜,你是把楚二郎当财神爷拜吗?”

    被孙凌桓喊了一嗓子,原本无人注意的,这下所有人都齐刷刷朝她这边看来,见她姿态,不约而同引声大笑,吴镜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坐正,以袖遮面,拱道:“列位见笑了……”

    好在没乐多久,几名长袖舞女袅袅婷婷入了堂内,男人们的目光便立时都集中在了一处,及时解了吴镜的尴尬。

    盛柑橘的玉盘又被推了回来,已是完整的果肉,吴镜哼哼两声,揶揄他:“观侍郎这般熟练手法,该不是经常帮人择菜剥皮吧?”

    “吴郡副,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楚云朗斜她一眼,见她一对帽翅,其中一只乖乖垂在肩上,像极了长兔耳朵,与人说话时又上下轻阖,颇为灵动可爱。

    看了须臾,楚云朗撤开眼神:“别忘了你欠我一次酒令。”

    “是,是,下官谨记。”

    吴镜漫不经心地答,注意力已被舞姬所吸引,席侧有乐师两名,一人鼓瑟,一人击鼓,领头的细腰女倡以纱遮面,长袖起舞,高裙委地,一袖上撩,一袖曳地,飘逸似仙子,曳然如神女,眉连绢兮,目睇横波,时而缦回流连仿兰舟催发,时而跗蹋摩跌比骤雨初歇,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象,二女绝伦之态,直引的观者增叹,心也随着她们一起一落,喟息递进。

    谢全是个最喜醉归之歌,爱蹲蹲之舞的人,见此绰约风情,兴之所至,不禁以掌拍案:“艳而不俗,弛而有度,丽人也!”

    说罢以果掷女,领舞的女子施施然接住,又逸袖轻挥,连同香袋一同还将回去,引得众人击节叫好,吴镜亦鼓掌助兴,吟道:“吉日良辰,置酒高堂,起西音于促柱,纡长袖而屡舞。乐事矣。”

    楚云朗对堂上美姬无甚兴趣,只细细品饮杯中葡萄露,闻言停杯:“你爱读赋?”

    “略读过几篇,”吴镜被楚云朗拉回思绪,笑道,“所谓一缄疏入掩谷永,三都赋成排左思。既知洛阳纸贵,又岂能不晓太冲之名篇呢。”

    转头看见楚云朗琉璃盏中紫光粼粼,便贼兮兮地凑到近处,皱皱鼻头,欲借问而讨,此时,恰逢舞姬朝楚云朗盈袖拂面,楚云朗微一侧身,巧妙避开了佳人示好,反倒收袖时,在吴镜面上轻拂而过。

    绸袖盖脸,吴镜有一刹那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刚欲抬手揭过,突感一阵冰凉自颊畔划过,竟与当初韩擒虎持刀于颈的触觉如此相似。

    “让开!”

    那冰凉只停留一瞬,马上撤回,吴镜却已觑见袖底银芒,说时迟那时快,吴镜大喊一声,顾不得思考,第一反应是将离她最近的楚云朗向后掀倒,舞女见事迹败露,以利刃割断舞袖,目露狠色,握紧刀柄便直直朝吴镜刺来。

    门边舞女大叫:“姐姐,认错了!杀右边的!”

    右边之人正是司天监灵台谢全,一切只发生在电石火光间,他尚未回神,就见舞女匕首一转,带着十分的杀意向他脖颈处抹来,惊的谢全三魂丢了七魄,抬臂一挡,大臂上一块肥肉立刻被削了下来,顿时血流如注,疼得谢全惨鸣大叫。

    舞女恨意难消,还要再杀,一刀刺去,刀尖却抵在了茶碗碗底之上。

    楚云朗冷意森然,将茶碗四两拨千斤地一推,舞女便踉跄出十来步远,碎瓷声响,终于惊醒众人,几名跟随而来的家丁霎时一涌而上,围住刺客,其他舞女见势不妙,早已作鸟兽散,此刻堂上仅剩此女一人而已。

    有家丁绕其背后,趁她不备,自舞女腰后重重一脚,女子本凭着一股狠意杀人,全无技巧,不妨被男人一脚踹到关节处,登时伏趴在地,口呕朱红,刀也被踢远了。

    家丁们将她扯着头发拽起,谢全捂着伤口冲上前来,连扇了舞女十几巴掌,直打得掌心发麻才住手,喝问:“贱人,是谁让你来行刺于我?”

    舞女发髻散乱,脸颊高高肿起,人却癫狂大笑起来,朝谢全啐了一口血沫,骂道:“老贼,还记得被你剖肝取心的十名婴孩吗?你夜间瞑目,可曾听见他们对你啼哭索命吗?”

    谢全一惊,多年以来的隐秘浮上心头,忙觉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横眉怒斥:“混账东西,还不将这疯女人带下去乱棍打死,容她在这胡言乱语!”

    家丁领命,揪住女人头发往外拖去,女人拼命挣扎,口中骂声不停:“昧心匹夫,无耻狗贼!当初你为让自己儿媳能够产子,假借皇帝之名,说要找十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婴孩去宫中洗礼,只需七日便归还,七日又过七日,却不见还我孩儿,奴再追问,衙差便非打即骂,后来才知晓,原来孩子已被取心挖肝,做了你儿媳产子的药引!”

    谢全被气的浑身发抖,怒斥“拉下去!”,舞女被拖在地上爬行,臂上,腿间到处都是被磨烂的擦伤,在木板上印下道道血痕,人却大笑大叫:

    “老贼,你以为你的乖孙是福报?岂不知那是被你害死的婴孩来找你们一家追命呢,天若有眼,你们这群畜生必不得好死,死后也定会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做狗当猪,一生一世也别想超脱,奴等着看,等着看!哈哈哈……”

    家丁们也被女人似癫似狂的神态震住,面面相觑,一时忘了拖拽,众目睽睽之下,谢全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裂眦嚼齿,拾起地上匕首向舞女疾奔过去,怒道:“贱人,我……”

    就在刀刃堪堪扎进女子头顶的刹那,一只手握住了盛怒之人的臂腕。

    谢全一愣,回头看阻他之人,是孙凌桓。

    孙凌桓将刀自他手中卸下,扔到一边,道:“谢司天,莫要再我的宴上见血光。”

    谢全气不打一处来:“你要保她?”

    孙凌桓看舞女一眼:“此女罪不至死,况且众目之下,怎能随意诛命。”

    “你!”谢全老牙咬碎,又不敢跟孙凌桓直接翻脸,道,“那我将她带回府邸再行处置,如何?”

    孙凌桓明晓他意图,道:“谢司天,不可一错再错。”

    说着站在了舞女面前,是铁了心不按谢全的意来,谢全几要怒发冲冠,又怕真与孙凌桓闹翻不好收场,先别说他父亲,就是圣上那里,便是一道险关,若孙凌桓记仇多言,他才是真要大祸临头。

    孙凌桓不管谢全还在胸膛起伏,冲家丁道:“放她走!”

    谢全自不同意,横步上前:“孙三郎,你非要为了这等贱民与我翻脸不成?”

    家丁不敢动弹,其他人见这情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孙凌桓不睬谢全,对自家仆役道:“带她出城,往后不许再出现在灵通县内!”

    平白被搅了宴席,孙凌桓肚里也有股气,仆役见他面若寒霜,忙应下了,四五个人架起舞女,连拖带拉地将人带出了云梦阁。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尤以谢全为甚,气得须发皆颤,又奈何不了孙凌桓,只能眼睁睁看着把柄被人带走,顾着最后的体面,怫然拂袖,踏出了阁。

    甫一出去,谢全即刻唤来家丁,看四下无人,吩咐:“悄悄跟上孙家人,只要他们出城后分手,立即……”作个刎颈的手势。

    三鼓才过,城门始开,洒扫街道的劳工打着哈欠上工,只听蹄声沉闷,一辆马车自阴影处驶出,直奔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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