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道上,云已散尽,红日炎炎如烈火一般,晒得大地更加炙热,王乐卷起衣摆擦了把脸上汗珠,问斜躺在旁的王义:“还有水吗?”
王义扯开背囊,取出水袋晃了几下:“剩不多些。”
接过水后,王义继续吊儿郎当地倚着树干,边撩肚皮扇风边道:“这七八月的盛暑天属实鬼见愁,你瞧瞧昨晚毒虫将我叮的,吃熟了都。”掀起上衣让王乐看,果然身上一片红肿疙瘩。
王乐拔开水塞灌了一口,道:“可不是,不过别急,最多还有三十里地就出了绿水城,到时候把姑奶奶交给县尉,咱也就解脱了。”
“这姑奶奶,打上道以来,就一路逃一路抓,跟咱玩猫捉耗子似的,天天费老鼻子劲,这两日倒安生许多。”王义絮絮叨叨,颇有抱怨。
王乐比他看得开,道:“也是可怜人,等送她出了甘州地,是生是死,且自求多福吧。”
王义嘿嘿一笑:“你还别说,”凑近压低了声音,“天天对着这么个美人在你跟前摇来摆去的,我也憋得难受。”
王乐啐他:“色心不死!”拿过水囊,走向马车,拍了拍外车壁:“林娘子,走一路了,喝口水润润嗓子。”
车帘揭起,从马车里爬出来一个妇人,接过水囊喝了,以手遮目,仰头望了望天色,道:“好毒的日头。”她整日闷在车中,额上汗珠涔涔,将水囊归还王乐后,请求他,“王大哥,我随身用的汗巾没了,能不能去买两条?”
王乐一口回绝:“你要什么样的,说给我,我去买。”
林双双难为情道:“女人家用的物什,怎好吩咐相公。”
王义在旁插嘴:“你随她去算了,看牢点,出不了事。”
王乐忖了忖,见林双双楚楚可怜之态,软了心肠,替她解开脚绳,扶她下车,跟着去了附近的一处集市,林双双买了两条帕子,一块头巾,一把纱剪,王乐问剪刀何用,林双双说怕头巾不合用,拿来裁边的,王乐不再生疑,陪她买够了,叫上王义,重新驾车启程。
走出二十里外,到了一处潺潺河边,林双双叫停马车,说自己闷热难受的紧,更兼浑身乏力,有恶心欲呕之症,王乐二人一看,果见她面色潮红,黛眉紧蹙,一只手轻捂腹部,痛苦之状不似伪装。
王义道莫不是中了暑气,让她忍忍,再走一段就有诊铺,林双双说不用,她自幼体质如此,只需下车透一透气便能缓解,二人见她已是虚汗痉挛,难以支撑,只好答应,扶她下了马车。
河水清凉,正解艳阳天的干热,林双双便往河边去暑,因怕她方便,王乐二人不好跟的太近,灌木丛遮住了大半光景,只能看到个人形轮廓,一会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想是在换洗巾帕,复等半晌,王义有些不耐,搡王乐道:“你去瞅瞅,让麻利点。”
王乐喊问:“林娘子,可舒心些了吗?”
一会,林双双的声音传来,十分焦急:“王大哥,不得了了,我的鞋袜被冲下坡去了!”
二人俱被高声唬了一跳,王义不满:“斗大点事,也值得大惊小怪?”
王乐让王义去牵马车过来,自己去河岸照看,到青石边,见林双双蹲着,一手扒着矮木防止滑脱,探出半边身子去够被缠在水草中的绣鞋,谁知鞋儿受了水波冲荡,反越流越远,愈发的够不着了。
绿苔湿滑,王乐怕她再呲溜下去,走过去挽起袖子道:“我帮你拾,你靠边。”
林双双羞羞怯怯地道了声‘多谢’,将裸足藏进衣摆,悄悄起身,移去了王乐身后。
王乐专心致志,努力了半天也是差着毫厘,擦了把手,冲林双双道:“林娘子,麻烦你捡根柴火给我,我好作个臂长。”
叫了一声,不见应答,王乐回头去看,蓦然额上一痛,林双双搬起旁侧青石,使尽全力朝其头顶砸了下去,王乐不曾设防,顿时皮开血喷,眼冒金星,僵直着身子一头栽倒在了河中。
林双双扔开大石,将人连拽带拖提上岸来,草草掩进了灌木当中,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惊慌道:“快来人啊!不好了!”
王义刚在坡上安顿好马车,听林双双叫唤,惊了一跳,两三步跑了过去,到了河边,不见一人,王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着圈喊:“王兄弟?林姑奶奶?”
叫了四五声不见人影,王义纳闷,喃喃“人呐?”,方欲往河岸深处找去,忽闻草石踩踏之声,欲待回头,后脑勺顿感一阵锐痛,打的王义朝前摔趄两步,人却没昏,懵懵伸手去捂后脑,沾了一手温血。
林双双一击不成,当即举起树棒要来二下,王义已省过来,见她要下死手,吃惊的同时怒火中烧,用力掰住她手腕要卸下凶器。
二人扭来扯去,尽管林双双奋力抵抗,依旧不敌,眼看就要落于下风,林双双低头,张口死死咬住王义手臂,王义吃痛,拼命撕扯林双双后发想拉开她,林双双仿佛没有痛觉,头皮被攥的立起,齿间力道却不减分毫,王义疼得大骂:“疯婆子!贱泼妇!”无论如何捶打,林双双铁了心不松嘴。
打骂间,林双双自腰后掏出备好的纱剪,趁王义不留神,一个反手扎进他臀部,动作既快又狠,王义□□失火,立刻一蹦三尺高,捂着屁股哇哇乱叫,林双双吐掉烂肉,轮圆树棒,冲王义浑身上下一通重揍,王义顾前不顾后,抱头护肚,被逼的狼狈后退,不妨扑通一声踩进河里。
与此同时,林双双丢开武器,作羚羊奔突之势,豁尽全力,一头抵在了王义腹部,撞的自己头晕眼花,王义也踉跄倒退,脚一滑绊倒在了河中,赶巧磕到臀侧伤口,前后夹击,让他几乎疼得失了力气。
林双双也筋疲力竭,却始终吊着一口狠劲,蹚进河里,扯住来不及爬起的王义,骑在背上,拽过他颈领,拼力将他头颅摁入河中,一上一下,一沉一浮,水花溅了她满头满脸,不出半刻,王义就呛饱了水,晕死过去。
没了声响,林双双这才松开力气,跪在河里大口喘息,接着如法炮制,将王义拖到岸上,与王乐并靠在一起,探二人呼吸,似断非断,尚有一息留存。
她冷冷注视着二人,落刀之势于空中定了半晌,终究念及他们一路对自己的照顾之情,虽是奉命行事,可也未曾欺侮于她,林双双缓缓垂下手,怆然道:“你们以为我是阳世浮萍女,随雨打风吹去?却不晓我是地狱罗刹鬼,誓报骨肉分离仇!”
“我说老弟,怎么不见动静了?”
“不知道,再等等看。”
说话的两人,一叫李大,一唤陈石,正是谢全派来跟踪林双双一行的家仆,二人一路随行,总是与孙家马车隔着半里之地,在他们看来,这个距离不易发现又便于窥视,前后跟了一个多月,眼看几人将要分道,就准备下手,到了近处,却见他们莫名其妙地停下脚程,接二连三的,都隐身消失了。
等了几刻钟,就看见林双双步履匆匆地上了马车,掉头向东而去。
陈李二人对望一眼,俱是疑惑,陈石道:“跟上。”
二人驭马尾随其后,怕打草惊蛇,也不敢逼得太近,行至一处峡谷,谷口狭窄,只容得单人匹马进去,林双双跳下马车,独身入谷。
陈李两人在不远处观望许久,也不见林双双出来,陈石迟疑:“要不要进去看看?”李大拍砖,“瞧瞧去!”
将马栓在谷口,二人一前一后入内,谷道呈前开后合之势,越通往深处越逼仄昏暗,幽寂杳茫,不闻虫鸟之声,渐有蔽日阴凉之感,陈石道:“你别说,这地方还挺凉快的,就是感觉有股阴森之气。”
“得啦吧,大白天的,别自个吓唬自个。”李大抱着胳膊上下摩挲,怨骂,“见鬼!那娘们呢?难道上天了不成?”
话音将落,一道倩影自岔道奔出,正是林双双,二人齐声喝道“站住!”,拔腿即追,林双双跑得比野兔还快,眨眼就消失在了谷口。
两人追了半程,不及,李大道:“这里到处都是岔口,她跑不远,咱们快些骑马去赶!”
正商议间,突然传来马儿凄厉嘶鸣,高亢刺耳,吓得二人心肝一颤,回头定睛一看,几乎魂飞魄散:只见一匹壮马尾部着火,撒开四蹄,疯了一般朝他们疾冲过来。
陈石率先反应过来,大喊“快跑!”,掉头狂奔,还没跑出十步,就被失了神智的马儿追上,撅蹄撂倒,重重踩在身上碾压了过去,陈石霎时骨断头裂,七窍流血而亡。
再观李大一心逃命,哪敢回头,然这山谷是个单行道,尽头处只有石壁矗立,并无出口,李大慌不择路,不妨被横生出来的落石勾倒,疯马已追至身后,照旧毫不留情地将他踏在蹄下,继续哀鸣着向前奔腾而去,李大半身骨骼粉碎,口鼻冒血,趴在地上蠕动,一只手颤巍巍往前探去,似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但是很快,这只手便无力地耷了下去,彻底静止了。
山风扬起黄沙,萦绕盘旋,层层云上,又一粒粒飘散洒落,为他们的生命铺上了最后一层底色。
解决了麻烦,林双双带上自二王身上搜到的腰牌与文牒,将另一匹马栓在车后,驾起马车,转回城里,行至一处草市,将多余的那匹卖给了贩马商人,讲够了盘缠,又找老郎中开了副能令嗓音变哑的草方,然后女扮男装,弃车驭马,靠着孙府的凭证,一路畅通无阻地回到了灵通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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