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虚手一抬,微笑着:“慌什么,我又没责怪你,起来吧。”
小慈抬眸看了黎昭一眼,哭得那叫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黎昭不忍心,便起身将她拉起来,又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好阵子,才算作罢。
临近入伏,天气一日比一日闷热,树荫下已是坐立难安,此时若能在水波荡漾的湖边,吹着湿润小风,当是极惬意的。
这么想着黎昭便又挂念起伏汛祭礼之事。
她倒不在意祭礼如何,她只担心湖泊灌水的进度,可千万别影响她回家大事!
于是拍拍屁股起身,打了个十分帅气的手势,道:“摆驾玉潭湖。”
来到这世界有段时间,黎昭逐渐熟悉这里的生活,加之宫中太后“邪祟”缠身,近日无法抽身作妖,褚少未那边忙于政事和选秀,她在宫中畅行无阻,穿古小长假可谓玩得不亦乐乎。
而叶尚宫、小慈一众宫人也逐渐或习惯或认命了,黎昭的种种不同寻常。
玉潭湖乃魏王宫最大一处人工湖泊,也是伏汛祭礼的主要执行场所,黎昭去那主要是视察灌水进度,看看司礼监那帮人有没有偷懒云云。
然而当黎昭一行浩浩荡荡来到玉潭湖时,好容易享受两天悠闲时光的黎昭,一股热气猛冲天灵盖,血压如伏夏的气温,瞬间就上来了。
她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某个正在运水的宫人,“你你你你,你们在干什么!”
被指的那名小太监看模样年龄不大,约莫十三四岁,高大的帽檐下一张脸稚气未脱,双眼谨谨盯着地面,半分也不敢抬起来,规矩得很。
黎昭话落,那小太监正好将手里拎着的一只木桶朝玉潭湖倾倒,而桶中之水浇入湖中很快便□□涸的土壤吸收,消失于无形。
用此法灌满玉潭湖简直精卫填海,天方夜谭!
黎昭掌心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那小太监后知后觉,一只手拨了下挡住视线的帽子,打眼瞧见方才同自己说话之人乃王妃黎氏,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扑通跪倒在地,“奴才有眼无珠,求王妃饶命!”
木桶脱手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黎昭脚边,那小太监匍匐在地,双肩抖如筛糠。
黎昭喘了口气,问:“你在做什么?”
小太监不敢抬头,便缩着脖子回话,“回,回王后,奴才在灌水。”
这边说完,另一批拎木桶的太监也到了,后来的这几位年龄明显稍大,行事作风也更加稳妥,见到黎昭,放下手中木桶,规规矩矩行了礼。
黎昭扫视过去,胸口更痛了,她甚至怀疑这是褚少未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伏汛祭礼办不成!
遂道:“这是褚少未的意思?”
因为在气头上,声音难免发冷。
几名太监不明所以,俱面面相窥,其中一名太监道:“回王后,是陛下下旨筹备伏汛祭礼。”
太监不知黎昭脾性,是否如黎太后那般阴狠毒辣,话回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做错什么事,害怕受到惩罚似的。
黎昭很快反问,“用桶装水也是褚少未说得?”
这时,另一名太监道:“回王后,这并非陛下授意,奴才们一直沿用此法,且不是只有桶。”
说着太监稍偏头看向身后,黎昭顺着他的视线过去,果见垂柳掩映处两名太监推着辆水车缓慢而至,随着水车动作,桶中泉水激荡而出,沿线水渍斑驳。
黎昭一拍脑门,满腹牢骚愁怨无处消散,只得发出长长一声无力喟叹。
她怎么忘了,这个朝代科技落后,百姓只懂用笨办法做事,能用上水车已经是科技进步的一大壮举了。
然此法费时费力效率极低,不等将玉潭湖灌满伏汛早过去八百年了,那她猴年马月才能回家?
不行,得想办法!
负手,原地绕了几圈,黎昭忽然灵光一闪,冲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道:“带我去御龙山。”
宫妃不得擅自出宫,因此黎昭并未带上她那浩浩荡荡的随侍,而是独自一人,换了身太监服饰,随那名小太监出宫。
当然,在她出宫以前叶尚宫和小慈自然是不遗余力的,使出浑身解数的挽留她,但她二人如何拦得住黎昭一颗迫切归家之心,最后也只得看着手心中衣角越扯越少,而衣角的主人阔步流星挥挥衣袖不带走片刻留恋。
黎昭着一身太监服,随着那小太监走出宫门,门口驻守的卫兵知晓宫中正筹备伏汛祭礼,见二人拎着木桶并未阻拦,轻易的让他二人出了宫门。
路上小太监始终战战兢兢,一边快步前往御龙山,一边时不时偷瞄眼身后跟着的黎昭,那眼神晦涩难懂,也不知他是怕黎昭从他眼前飞走,还是别的什么。
另一边,好容易出宫的黎昭宛若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是满脸新奇,“哇哇哇”的惊叹就从没停过。
李昭昭好歹也出生在城市,什么流光十色,高楼林立的不夜城她都见识过,然而当她踏入这完全古色古香的长街还是惊艳了。
街道很宽分列成三道,两侧稍窄为行人步行区,中间较宽走车马,车走车道,人走人道,十分和谐。
而在道路两侧商铺琳琅,有卖药的、卖文房四宝的、卖糕点小吃的、卖布匹成衣的、卖胭脂水粉的,总之应有尽有。
有些店家会在门头挂出用各色布匹制成的幡子,上面或写字号,或绘制店徽,彩旗招展,烟火气息浓厚。
黎昭双眼贪婪的扫视沿街景观,充满了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的新奇好奇。
行至某个路口,小太监对黎昭道:“王——咳咳,小李子随我来这边。”
宫外人多眼杂,万一暴露身份难保不惹上血光之灾,拦路抢劫什么的,因此小太监并未称呼黎昭“王后”而是叫了他们出宫前约定好的假名——
小李子。
黎昭跟随小太监拐入路口,这边行人比主干街道上少了许多,也清净许多,空气中隐约传来些许不和谐的粪臭味,黎昭捂着鼻子,“什么味啊!”
小太监也捏着鼻子,道:“许是倾脚工在这附近吧。”
“倾脚工?”黎昭好奇。
小太监答:“就是负责收集运送粪便之人。这些倾脚工挨家挨户收集粪便,运往城外粪厂,粪厂再将粪便晾干制成肥料卖给百姓,其中利润大得很。”
黎昭点点头。
资源回收再利用嘛,这个她太懂了。
只不过倾脚工不该天不亮就出工,这会儿正是忙时,路上人多,他们推着那么个臭气熏天的粪车满世界走,就不怕周围群众投诉举报么。
黎昭向小太监表达了自己的费解,那小太监又道:“您有所不知,这活计虽辛苦又不体面,可利润颇丰,干得好可抵三五个丰年,因此竞争极大,这些倾脚工为了收集更多的粪便便私下与民户交易,等原属于这条粪道的倾脚工走后,他们再来,这才拖到这个时辰。”
原来如此。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今未改。
二人越往前走,那粪臭味越浓,穿过一个街口时黎昭有幸见到了那臭味来源,一辆通体黑色大桶车后面,一个肌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人家门前,似乎与主人家争执,仔细听能分辨出他们在讨论价钱——
“说好了的价钱不能变!”
“有何不能,刘大郎给的价钱比你高多了,我家婆娘说了,你若继续压价我们,我们就不卖给你了!”
“不是我压价,只是我家田地房屋被朝廷征收,手头实在没那多钱……”
“那我不管,你若给不了我说的价,以后就不用敲我家门了!”
“哎——”
那位黝黑壮实的倾脚工被主人家关在门外,他怔愣望着眼前那扇木门,无奈摇摇头,然后拖着巨大的黑色粪车,步伐沉重而缓慢地走了。
黎昭望着那人和车的背影出神,直到小太监唤她名字,才堪堪回神,二人便朝着御龙山继续前进。
御龙山位于魏王宫西北方,距离王宫不过半炷香脚程,因其地势高耸入天,周围常伴白云皑皑形似卧龙因而得名。
远远望着那灵秀葱茏的御龙山,黎昭忽然生出一种类似释然的情感,仿佛看见它距离自己回家便更近了一步。
从御龙山上下来许多和他们同样穿着打扮的宫人,大家俱都丧眉耷眼,脖子以上弓成个问号,怀里抱着装满水的木桶,亦步亦趋,双目失神,宛若丧尸。
形比丧尸的宫人从黎昭身边经过,黎昭目光追随他而去,直到那人走远,她又看向御龙山方向。正好瞧见一辆水车从山上下来,不知是宫人太累了没控制好,还是山路陡峭,那水车陡然倾倒,翻滚着从山上落下来,桶里好容易灌满的泉水散了满地。
若非亲眼目睹黎昭都想象不到竟是这样的场景。
她望天闭了闭眼,小声咕哝着什么,忽地吸了口气,阔步朝山脚走去。
其实,小太监从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王后嫌他们进度太慢,可她就算来了现场,亲眼见了又能如何?难不成她一人能敌千军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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