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然出神片刻, 孟彰复又抬起目光,去看那安静躺在手上的《网络小说》。
“虽然觉得我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孟彰低低道,“我真觉得司马慎的情况, 太符合一种情况了。”
孟彰话音落下时候, 《网络小说》上的幻光陡然变化, 显出一张页面, 页面上满满当当地挂着标签。
穿越、系统、重生、异能、诸天
这页面在孟彰眼前停顿不过几个呼吸, 随即, 页面上其中一个标签便变化了颜色。
由青转红,格外的显眼。
重生。
除了这一个可能以外,再没有其他的说法能够解释司马慎身上的怪异之处了。
连出身安阳孟氏这样一个三等世族的孟彰自己,都有孟梧这样的孟氏先祖在“照看”着, 直到确定他孟氏子的身份以后, 才放松了。何况是司马慎这个武帝司马檐的嫡长子, 当世大晋阴世皇庭的太子?
能在司马氏一族所有人盯视的目光中全身而退, 还不惹他的父母疑心的,就只有他本人,货真价实的本人。
可是
在这方仙神驻世的世界里, 似这等真正从时间门长河的彼端回溯到此端的重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尤其是只凭司马慎自己的手段和机缘?
这样的猜测不过是刚刚成形,就被孟彰自己挥散了。
不可能!
他今日里已经见过司马慎了。这位怎么看, 都不似是能自己握有这份手段的人。
那司马慎确实有近乎殉道一样的决心和勇气,但在这股勇气与决意之外,司马慎却再没有真正强大者的那种绝对把握。
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能够一分不差地兑现这一点,司马慎自己也并不能完全笃定。
他不够自信。
这是借势、借力之人的共通之处, 却不会出现在伟力全归己身绝不会被他人虢夺的那些强者身上。
或许司马慎自己没有发现,但孟彰察觉了。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司马慎背后也有人。
一个,又或者是几个。
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是司马慎自己。
确定了这一点以后,那接下来也有一个事情,需要孟彰来拿主意。
面对这一位重生而来的大晋阴世皇庭太子殿下,他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是靠近,是远离旁观,还是敌对?
孟彰心中的天平摇摆片刻,随即就安静下来。
靠近司马慎,从本心而论,他是不愿的。同理,跟司马慎敌对,就暂时他所知所见来说,又太过莽撞无智了。
连旁人背后到底站的是谁、又握有多少底牌这样的信息都不确定,贸贸然就选择敌对,是觉得自己命硬,能随意折腾?
就今日所见的司马慎本人,也还不至于让孟彰厌恶到那种程度。
孟彰快速眨了眨眼睛。
何况,司马慎决意要做的事情,或许未必会完全契合他的心思,但在大方向上,却也是一样的没错。
让司马慎放手去折腾,他能省不少事情,毕竟不仅仅是司马氏这个大晋皇族,就是其他的世家望族,也没有哪个是真的能让孟彰满意的。
别说是满意,就是让他稍微看得过眼去的,也没有几个。
陈留谢氏,确实足够聪明,也足够明白该如何在波云诡谲的局势中保存己身的实力与荣光。但要说合格的帝皇
孟彰摇了摇头。
或许会比司马氏一族好些,但未必不会又是一个隋杨或者是李唐。
而不论从身份还是从意图上来说,司马慎和司马氏,都是很好用的刀。
——特别是在面对诸世家望族的时候。
皇族和世家望族的力量太强了,只会更狠厉地压榨黎民。天下黎民百姓更不能喘息。
所以不论是两方中的哪一边,都不能让他们取得更大的胜机。
最好,是能让他们彼此消耗。但
在他们两方彼此消耗的过程中,被波及、被牵扯进去的,也一样是天下的黎民百姓。
果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兴亡盛衰之间门,最受伤的永远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黎民。
或许,真正可以托付重任的人,还得从这天下黎民之中挑选。
可,何其艰难?
知识被封锁;层层有形无形的枷锁囚住形体与灵魂;真正的上方阶层,也还有强大的修行者在镇压
孟彰头疼得不行。
想到这里的时候,孟彰自己也不由得失笑。
他如今也不过就是一个炼气境界的小道童,居然也有胆子对着这些高门世家挑肥拣瘦,还妄谈什么合格不合格,什么帝皇不帝皇。
幸而这些想法没有旁人知晓,否则只会是惹人发笑罢了。
还是等他修为境界足够高了,再来想这些事情吧。
但这样自嘲笑着的孟彰,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凝固。
不对
司马慎对他的态度,似乎很不对。
孟彰沉着眉,一遍遍回忆着这一日里司马慎自踏入童子学学舍开始,到被簇拥着离开时候的每一点细节。
越是回想,孟彰的眉关便皱得越紧。
是真的不对。
司马慎对他的态度,很是平常,就像是
只听说过些许基本信息,对他不甚了解的陌生人。
此其一。
其一,司马慎说要“赎罪”时候的决意是真的,没有在弄虚作假。可见那一场五胡乱华的灾祸,还是爆发了。
也就是说,他非但在司马慎这个大晋阴世皇庭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销声匿迹,而且原本该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效果?
或者是有效果,但效果不够?
孟彰一时有些茫然。
是未来的他,不对,是司马慎那个未来的他,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孟彰脑海中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猜测。它们相互间门打成了一团,搅得孟彰的头隐隐地发胀发痛。
他伸手,在额角上重重地揉了揉。
是他没长成,还是他隐在了幕后,然后在想要做些什么时候,被人阻止了,而他不是对手?
总不可能是他改变了主意,放任事态恶化了吧?
这个想法一出,那只在脸面上盘踞不去的寒意向着整个脑海飞速扩散,将他那许许多多翻滚不休的想法与念头尽数冻结。
不可能!
涌动的怒火如同喷薄的岩浆,将那些寒意尽数冲破!
绝不可能!!
除非
除非,他发现了什么。
等等,孟彰微微乱颤的瞳孔陡然一滞。
五胡乱华,五胡乱华,为什么是乱,而不是侵?
孟彰的手放了下来,抵在扁舟龙骨上,支撑住身体。
为什么是乱,而不是侵?
乱
失却秩序与条理,谓之乱;以假混真、以枝杂本、以旁夹正,以浊破清,谓之乱
为什么是乱,而不是侵?
以外占内,才是侵,就像孟彰所知道的那段最接近他生存时代的惨痛历史。
那是切切实实、毋庸置疑的侵。可是为什么那个世界里,他所在的那个时代的学者回顾昔时魏晋时代历史时候,却用了“乱”这一个字?
乱与侵
孟彰一点点整理着自己的心绪,也整理面上的表情。
是不同的。
大不同。
侵,是内外分明。乱,勉强算是内部的事情。
纵然那方世界里,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已然在这等事情上贯彻融合两字,可若没有相当的前因,也必不可能只用“乱”这一字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孟彰绷紧的身体终于能放松下来了。
再看看吧。
再看看
现在只这般凭空琢磨猜测,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结果的。等他再看看,看看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孟彰半垂着眼睑,就有些后悔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了解得太少了。
是的,不独独前生,孟彰觉得今生他也还有许多欠缺之处。
他还没有愚钝、自大到以为只凭借前世那似是而非的历史,就能够套用到这方世界、这个时代里。
天地都不是同一方天地,大前提先就不一样,还非要生搬硬套,不是愚钝自大又是什么。
孟彰将手上的《网络小说》抬起,定定看得一眼,便即随手一送。
《网络小说》从孟彰手中脱出,跌落在湖水中,又轻易越过层层禁制与遮掩,回到了湖中的那三层书楼里。
到这个时候,孟彰大抵也猜到些什么了。
“如果我曾经失败”
“那必定是我太急,步子迈得太大了。”
“不论如何,”孟彰对自己道,“司马慎的出现,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提醒。”
“提醒我”
“应当更细致地审度人心、更深入地探明世情。”
“应当放慢一些脚步,稳稳当当地走过去。”
“也应当不,是一定要掌握更强更高的力量。”
“我原本所以为的那些准备,还远远不够。”
孟彰非但这样警醒着自己,也还将这样的警醒真切地贯彻到日常的修行和学习之中。
非但是童子学里才刚刚认识他的诸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就连自觉对孟彰比较了解的孟庙,也都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这日陪着孟彰用过晚膳,孟庙犹疑半饷,终于是试探也似地问孟彰道:“阿彰,明日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的吧?”
孟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
“是休沐日。”
孟庙目光亮了亮,又问:“那明日我们要去做什么,你也应是同样记得的吧?”
孟彰站起身来:“去拜访陈留谢氏。”
他看向孟庙:“庙伯父不必担心,今日从太学里归来时候,我便已经跟谢尚师兄和谢礼同窗说定了。”
孟庙才刚松了口气,又猛然提起心来。
“等等,阿彰你刚才说的是谁来着?”
孟彰很是耐心地跟他重复:“师兄谢尚和同窗谢礼。”
孟庙这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里怎么还有那位谢礼谢小郎君的事?他不是陈留谢氏嫡支里的小郎君吗?跟谢诚谢郎中不是同一个支系的吧?”
孟彰道:“是不同支系,但他今日在学里与我问起这事,我答了,他便说也来凑个趣。”
孟庙眼角有些抽搐,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孟彰,也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其实想要凑个趣的,不只这位谢礼小郎君吧?”
孟彰不置可否。
“或许吧,但这是我安阳孟氏与陈留谢氏的事情,其他人纵有旁的想法,也都只能作罢。”
谢礼原本就是陈留谢氏的郎君,他凑个热闹不打紧,像王绅、庾筱乃至李睦、明宸、林灵这等小郎君小女郎却是不能的。
他们自己也很清楚,所以连提都没有跟孟彰提起。
孟庙心情尤其的复杂,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该是欢喜还是惊奇。
孟彰回身问他:“庙伯父,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孟庙先是点了点头,再叮嘱他道:“既然知晓明日要出门做客,那阿彰你也要注意着些,莫要迟了。”
不是孟庙就非得要提醒孟彰这样一句,实在是孟庙担心如果他不提醒的话,孟彰他修行着修行着,真会误了时辰。
孟彰奇异地看了孟庙一眼。
他真不知道,他在这位伯父眼里,是这样的不靠谱的
孟庙理直气壮地回望他,只问:“你这段时间门太过专注于修行与学习了,我担心你忙着忙着就忙混乱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孟彰摇头,反驳他道:“我这几日虽是比较专心,但也不至于到能忘了原本就定下来的事情啊。”
尤其这一场拜访,还是他们这边先往谢诚谢郎中府上送去拜帖的。
倘若送上拜帖的那一方还会在约定之日迟到或是耽误,那陈留谢氏那边会怎么想?
这样失礼又后患不小的事情,孟彰怎么会做?
“谁知道呢?”孟庙嘟哝了一句,随即又抬起了目光,认真且端肃地看着孟彰,“阿彰,你说实话。”
他道:“你这几日可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就必定得遇上了什么事情我才会专注于学习与修行吗?”孟彰反问孟庙,“我不一直都不喜欢那些‘热闹’?”
孟庙点了点头:“你是。但你不觉得比起往常时候来,这几日的你更过份吗?”
原本那些无可无不可的事情,孟彰也会挑着一些出席的,但现在呢?现在一并都给推拒了。
虽然那些事情都是推给了他,由他来接手。
孟庙不介意接过这些事情,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但是
但是!
“你真的不是遇上了旁的事情?”孟庙有些担心地问。
“是有什么人欺负了你?”
以至于让你都有些着急地、想要去掌握更多的学识与力量?
孟庙不是王绅、庾筱这些与孟彰不甚相熟的童子学小郎君小女郎,只以为孟彰的奋发是因为他与司马慎那日别有协定。
他不是。
孟庙自问是有些了解孟彰的,他还知道孟彰对司马慎的不喜,他压根就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孟彰摇了摇头:“没有。”
孟庙只不相信,仍自盯紧了孟彰。
孟彰沉默片刻,到底是开口道:“我只是发现,相比起我想要做的那些事情来现在的我成长速度还是太慢了而已。”
孟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你觉得你现在的成长速度还太慢了?”
孟彰坦然地点头。
孟庙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哈!阿彰你说你现在的成长速度还太慢了?!”
孟彰不点头,只看着孟庙。
孟庙不理会孟彰的目光,近乎自顾自地道:“倘若你现在这成长速度还算慢,那我们还有更多的人的修行速度算什么?龟爬吗?”
“你莫要忘了,是一个阴灵!”
“阴灵的修行速度,本来就比寻常生人的修行速度要慢。我们在修行这方面本就比他们要艰难许多。而阿彰你呢”
“你才正式开始修行没多久吧?有没有三个月?没有吧,满打满算两个月都不到!”
“你生时身子骨不好,莫说养精修行,就连启蒙都断断续续的。”
“而就是这样的你,用阴灵的身份正式开始炼气修行的你,仅仅只是两个月不到,你已经走过了养精、炼精进入化气了。甚至连化气阶段的修行,你也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就这样的你,跟我说你的修行速度太慢?”
孟庙好容易收拾了心情,语重深长地对孟彰道:“这话你在府里跟我说说就好了,莫要往外说,不然,都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
孟彰神色不动,仍自看着孟庙,直到孟庙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才道:“伯父你不也是知道吗?我资质殊异。”
孟庙一时哑然。
“可就算不是跟我们这些阴灵比,而是跟阳世里的那些骄子比,你也已经不逊色了啊。”
孟彰摇摇头:“这不代表就不慢。”
孟庙这时候终于回过味来了,他抬眼看了看孟彰,忽然问道:“阿彰,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孟彰想了想,回答孟庙道:“生死存亡的事情吧。”
关乎他自己,关乎父母手足,关乎安阳孟氏,关乎天下黎民,也关乎炎黄血脉,更关乎炎黄文明传承等等有形无形存在的生死存亡的事情。
他没有说谎。
孟庙的目光在孟彰面上梭巡过许久,只得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孟庙沉默了下去。
可这不应当啊
虽然天下乱局将起,但族中事务有阿祖和梧叔祖筹谋布置,安阳孟氏应该是能安稳的。
安阳孟氏能安安稳稳,阿彰这个他们安阳孟氏的麒麟子,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才对。他怎么会遭遇到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是有什么存在或者势力,盯上了他们家阿彰?
孟庙挺直了身体,看住孟彰道:“可需要我传讯安阳郡中?”
孟彰摇头,拒绝了孟庙这带着点试探意味的好意:“不必。”
孟庙深深看了孟彰一眼,最后还是妥协了。
“那你可有把握?”
孟彰重重叹了口气,摇头。
孟庙更是皱起了眉头。
明明是关乎阿彰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孟彰却还不让他向安阳郡中传讯,请求阿祖与梧叔祖的帮助
是因为那件事情只跟阿彰自己有关,不好将阿祖、梧叔祖乃至是整个安阳孟氏牵扯进去;还是因为这件事太过危险,一旦涉入其中,不论是阿祖、梧叔祖还是整个安阳孟氏,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孟庙想再问一问,但当他抬起的目光触碰到孟彰眼睛的那一刻,他再多的问题便都烟消云散了。
哪怕没有付之于言语,但孟彰却也在明白地警告他
不要再问了。
不能再问了。
孟庙沉默一阵,说道:“阿彰,你是我安阳孟氏认定的麒麟子。你的安危,与我安阳孟氏息息相关。”
孟彰没有说话。
孟庙低低叹了口气,彻底放弃:“那我便不问了吧。只不过”
“阿彰,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我、阿祖、梧叔祖乃至整个安阳孟氏,都会是你的后盾。”
凝望着孟庙的眼,孟彰原本凝固一样的脸色动了动。
“不管我接下来掺和进去的是什么事?”
孟庙认真思量了一阵,忽然哂笑:“咳,那个”
“我也不过只是族中一个小小的长老,拿不了族里的主意。不过真有重要的事情,我能帮你将消息尽快递送回安阳郡中。”
孟彰闻言,也跟着笑了笑。
孟庙清了清嗓音,问道:“阿彰,我话里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孟彰点头。
孟庙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也不等孟彰来送,自己就转身往外走了。
“不必送我,你自去修行吧。”
孟彰便也停下脚步。
看着孟庙渐渐远去的身影,孟彰面上的神色缓慢收敛起。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平静。
麒麟子是麒麟子,安阳孟氏是安阳孟氏。在寻常事情上,自然是麒麟子贵重的,但若真正涉及安阳孟氏的根本利益
麒麟子又如何?
孟彰转身,腰间门一枚玉环放出灵光。下一瞬,他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但不要紧。
孟彰心中默默道。
他其实也没差。
孟彰是安阳孟彰,但也更是
华夏孟彰。
孟彰在白莲莲台坐下时候,隐在湖底深处的银鱼们也都往湖面上游了过来。
本待要沉淀心境准备正式修行的孟彰看见这动静,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你们可是有事?”孟彰问道。
为首的那尾银鱼深深看得他一眼,带着鱼群绕着他游走了几圈。
孟彰耐心地猜。
“所以,你们是待得烦闷了,想要我同你们一起玩?”
那尾银鱼凝望他一眼,又领着鱼群绕着他转过几圈,最后抬起半个鱼身来,直直面对上方的天穹。
孟彰再猜:“那是你们饿了?想要食物?”
他这样猜测,手也伸向了随身小阴域。
“说来,你们的饭量是不是见长了?明明前两次时候你们也都是需要留出一段时间门来消化吸收的啊”
说是这样说的,但孟彰的手动作也没有慢多少。
过不了一阵,凝月草和凝成实体的香火便出现在了孟彰的手掌上。
“不急,很快就可以了。”孟彰安抚着湖中银鱼。
湖中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拍水声,但很快就停了下来。
香火燃起,淬炼过凝月草,将凝月草化作一团药液,最终雨点一般洒向湖中。
一尾尾银鱼拍打湖水,借着湖水的反作用力冲出,咬住那凝月草的药液,然后才跌落湖水中。
鱼群那银白的鱼身映着苍蓝的月光,在溅起的小浪花间门华美得恍似梦境。
饶是孟彰,见到这一幕景象,也不由得怔了一瞬。
待他回过神来时候,他也笑了起来。
孟彰怕这些银鱼是真的饿了,特意比往常时候多投喂了些用香火淬炼出来的凝月草药液,才真正停下来。
“应是够了吧?再多,你们是真的要吃撑,消化不了的”
银鱼们这一次没有再催促他,却也不似往常每次吃饱鱼食一样归入湖底消失不见。
它们仍游在白莲莲台侧旁,仍浮在湖面上。
看见这反常的一幕,孟彰也有些惊异了。
他面上笑意缓慢收起。
只是还没等他去问,那尾眼神最为灵动的银鱼便即一甩湖水,将身体转向了孟彰。
不似平常时候那样黑白分明的苍蓝色鱼眼看定了孟彰。
孟彰心中有所预感,他待要说些什么来拒绝。
可还没等他开口,更多的银鱼也已经调转了身体,用它们苍蓝色的鱼眼看定孟彰。
在孟彰的目光注视中,那一双双苍蓝色鱼眼就像是褪色一样,眸中色泽渐渐变得薄淡,最后甚至归于虚无,恢复成了寻常时候那黑白分明的瞳色。
而也就是在下一刻,一点点萤火般的银光从银鱼们张开的鱼唇吐出,飘向了孟彰,又在触碰到孟彰魂体的那一瞬间门尽数消失不见。
像是水珠汇入了河流里,又像是月华融入了月光之中,它们自然而然地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孟彰察觉到了。
一种饱足充实的感觉从孟彰心头深处涌出,流转过他整个魂体。
孟彰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他几乎醉在了这种本源被填补的感觉之中。
即便在他感觉到满足的同时,还有更大的不满足感觉在冲他咆哮,呼啸着、汹涌着想要更多。
一阵阵拍打湖水的声音传了过来,将孟彰的心神带回。
孟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正向着湖底游去的银鱼鱼群。
“请等一等。”孟彰唤道。
银鱼们其实不知道孟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哪怕是那尾眼神最为灵动的银鱼。
因为它们还没有开智,它们再是灵物,也还未有脱去物这一本质,返归为更纯粹的灵。
但它们听出了孟彰话语中的情绪。
它们从始至终都不曾误解。
以那尾眼神最为灵动的银鱼为首,鱼群们回过身来,看定了孟彰。
孟彰轻而易举就发现了鱼群眼中的倦怠。
他沉默一瞬,又将凝月草和凝为实体的香火取了出来。
“要不要再吃一些东西?”他问。
不是为了想要从这些银鱼鱼群身上得到更多的月粹来补足他自己魂体中的缺口,而只是纯粹地为了银鱼鱼群们。
孟彰是真的担心它们。
担心这些银鱼为了帮助他,连自己的本源都损却了。
可他对这些银鱼也不是很熟悉,他不知道这些银鱼的真实情况,不好贸贸然出手。
不是他没有去查找过这些银鱼的资料,而是他没找到。
就连孟梧那边,孟彰都特意联系过他旁敲侧击过了,但孟梧也不知内情。
他不敢问更多,担心孟梧起了疑心,到时候更为麻烦。
他从不敢小觑孟梧。
银鱼们看了孟彰手里的凝月草和香火一阵,尾巴一甩,借着水流的推力回身,重又向着湖底的方向游去。
孟彰默然收回凝月草和香火。
“等明日,”他轻声道,“再问问它们除了这两种食物外,它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吧。”
尽管他们之间门的交流很是含混,而且也不是每次都能准确地领悟到对方的意思,但,也得去试一试。
沉淀了心神,孟彰再次感应魂体内流转的精元。
不是他的错觉,孟彰顿了顿,精元的炼化效率又再一次提升了。
或许也是多次得银鱼们相助,一次次积累下来,终于在今日得到了蜕变。
孟彰炼化精元的速度提升得相当明显。比起昨日修行时候的效率来,足足提升了三分之一。
这抬升的修行效率体现到孟彰具体的修行进度上,那便是将他化气圆满的时间门直接缩短了近七八日的工夫。
七八日工夫,说起来似乎不多,但实际上已经很不少了。
能得这一次效率提升,原本应当是再有一十日时间门就能完成的化气境界的修行,只需要十一、十三日就可以了。
孟彰心中一缕念头闪过。但旋即,这一缕念头就似烟火一样灭去。
余下更多的杂念也都一同熄灭,只留下一种纯粹的念头。
这道纯粹又强大的念头把控着孟彰魂体内养炼出来的纯粹精元,将它们一点点散开,合入孟彰自己的道念,炼化成同样精纯但更为灵动本质更高一筹的精气。
纸张也似的修行梦境之中,又是一阵阵水花冲撞的声音传出。
而这一次,除了水花冲撞的声音以外,似乎还有一抹抹比夜色中的湖水更暗沉的存在游走而过。
孟彰一夜修行,直到苍蓝阴月落向天穹的另一边厢,他才睁开了眼睛。
和往常每次结束修行时候都有些精神倦怠不同,这一日孟彰并不觉得倦乏不支。
累也还是累的,但比起往日来,却真是好上了太多。
孟彰垂落目光,看着平静的湖水,低声道:“谢谢。”
湖水里没有应答。
孟彰也不在意。
他看了一眼天边还没有完全沉下去的苍蓝阴月,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直接在白莲莲台上睡了过去。
他也只小睡了那么一阵,待心神上的倦怠消去,孟彰便也就醒来了。
才刚刚从月下湖那方修行阴域中走出来,孟彰直接就看见了站在近前不远处的孟庙。
孟彰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外间门的天色。
这还早着呢吧?不算迟啊。庙伯父他居然这么早就在玉润院里守着了
孟庙却不在意孟彰的神色,他见得孟彰就松了口气。
对侧旁守着的青萝等女婢招了招手,孟庙道:“将衣袍拿过来吧。”
孟彰听得,目光也往青萝等女婢手上捧着的托盘看过去。
他是真的很担心孟庙又给他折腾了些什么新奇的衣袍样式来。但还好
青萝等女婢捧着的托盘里的衣袍看起来还算是正常。
孟庙看见孟彰的脸色,脸皮也有些僵硬。
“阿彰你想的是什么呢?”他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你?非要给你找些不自在?”
孟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彰自然知晓庙伯父为人,庙伯父相信彰,彰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孟庙看了他一眼,低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催他道:“行了,去换上衣裳吧。”
孟彰便自带着这些新送上来的衣袍去了内室。
待孟彰换好衣裳出来时候,孟庙也已经将即将带到谢诚谢郎中府上的礼物再一次清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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