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力而为。”孟庙头微低, 认真开口。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告辞离去时候,罗先生、甄先生特意留在了最后。
孟庙察觉,往前迈出的脚步顿了顿, 回身望向罗甄两位先生。
罗先生对他点头:“庙郎君且先去吧,我等还有些事情需要跟阿彰说一说。”
孟庙定睛凝望两位先生一眼, 放长了目光看向更远处的孟彰。
孟彰冲他笑了笑。
孟庙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拱了拱手,直接迈步离开。
“两位先生想要跟我说什么呢?”孟彰先自开口问道。
罗甄两位先生交换了一个目光, 由罗先生先开口。
“阿彰,你是准备下力气栽培庙郎君?”
孟彰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道:“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报孟庙对他的赤诚, 报安阳孟氏对他的栽培与支持。
孟庙资质不够,或许真的没能跟上他的脚步,会被他落得越来越远;他身份也不够, 在安阳孟氏嫡房宗支里不算多么尊贵,不能让孟椿偏向他
但是,孟庙在孟椿那里, 真的就似孟椿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足轻重吗?
如果孟庙真在孟椿那里没有什么份量, 他为什么能够从宗房嫡支里的一众郎君中脱颖而出,将自己的资料与基本信息放在那本簿册的前列,压过宗支嫡房里的所有郎君?
所以, 不见得啊
孟彰其实也想看一看。
看一看如果能将孟庙带出来, 宗支嫡房那里, 到底能不能更靠向他?
他毕竟不想让阿父和大兄为难。
投桃报李
暗自咀嚼着这一个词, 罗甄两位先生的神色悄然缓和下来。
“既如此,”甄先生颌首,“那我等师兄弟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罗甄两位先生很快告辞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他们询问了孟彰一个问题。
“阿彰你将这件事情托付给庙郎君处理,可是另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去忙的?”
孟彰反问了罗甄两位先生:“两位先生觉得现在被擒下送到我孟府里来的这些修道士,就是要对我动手的修道士的全部了吗?”
罗甄两位先生一时哑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孟彰就没再说话,只是凝望着他们。
罗甄两位先生交换一个目光,随后对孟彰拱了拱手,才真正告辞离去。
看着这两位先生的背影,孟彰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他们让他尽管去做
孟彰转身,一面往书房内室走,一面交待自罗甄两位先生走出后就出现在门槛边上的青萝:“你等且继续配合庙伯父及两位先生料理府上诸多事务,不必来问我。”
青萝福身一礼,低低应声:“是,郎主。”
孟彰的身影消失在书房缓慢合拢的门户。
他在书房内室的书案后头坐下。
袖拜微动间,一本本记录着诸般信息、资料的簿册从他的随身小阴域中飞出,整齐落在书案案头上。
同时,孟彰面前书案铺开一叠净白书纸,侧旁还有笔、墨、砚等文宝。
孟彰抬手,取过一本簿册来翻看,另一只手则捡起毫笔,拿在手里等待着。
一页一页的簿册翻过,孟彰从其中捕捉到什么紧要资料和信息时候,便会挥动毫笔,在铺开的净白书纸上快速摘录。
过不了多时,孟彰面前的这一张净白书纸便写满了文字。
孟彰神色不动,很是随意地将这一张写满字迹的书纸拿开放到一边去。
净白的书纸渐渐被写满字迹的书纸取代,孟彰却仍旧没有在意,继续专心忙碌着。
在孟彰专注着梳理资料、摘录信息时候,同一座府邸另一边厢的孟庙,却也在遵循着他对孟彰许下的诺言,很是尽心地想要去说服远在安阳郡里的孟椿。
安阳孟氏阴世天地里的当代族长;安阳孟氏明面上唯一两个元神道长之一;安阳孟氏绝对的支柱人物
而孟椿,也不知他到底是被气疯了,还是麻木了,这个时候竟然全不见怒色,面上表情奇异的平静。
这种平静反倒叫孟庙心里更为忐忑。
“阿祖”
孟椿抬眼看了看他,目光似乎越过了安阳郡与帝都洛阳之间的距离,真正地看到了他,不错过他的一丝一毫变化,要将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看得清楚明白。
“你知道阿彰这般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孟庙将话说完,孟椿便先开口了。
孟庙沉默一瞬,将目光压落下去,避让过孟椿的目光。
哪怕孟椿根本还在安阳郡里。
孟椿的眸光暗了暗,眼瞳深处似乎有失望在翻滚。
“不是完全的明白,但也能想到一些。”孟庙心中莫名一慌,再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抬起,直直迎上孟椿极具穿透力与压迫力的目光。
“你真的能想到?”孟椿倒是有些稀奇了。
孟庙点头:“阿彰都与我细说了。”
孟椿沉默少顷:“阿彰都跟你说了什么?”
孟庙也只是顿了一顿,便将阿彰跟他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孟椿。
在孟椿面前,孟庙没有对孟彰的话语多做修饰。
这个时候,不是粉饰太平的时候。
孟庙心里异常的明白。
在往常时候,他可以为阿彰的所言所行做些修饰,但这会儿,不行。
因为这时候的阿祖不同往常任何时候,他是真的生气了。
尽管如此,孟庙也还是在复述孟彰话语的间隙中,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他知道,这才是能让阿祖消解怒气的最好办法。
“也是阿彰引着孙儿将种种利弊分析过后,孙儿才有所明悟”
“阿祖,阿彰说得不错,尽管现在的帝都洛阳里,各方都在对阿彰、对安阳孟氏释放善意,但真正适合我们的选择,却没有多少。”
孟椿平静看他,眸底、面上不见任何波动。
孟庙也不怕孟椿,他只继续将自己的所想所虑分说出来。
“皇族与世族对比其道门的各支法脉来,应该是入世与出世的区别,我等安阳孟氏日后真正的希望,是阿彰,也只是阿彰。”
他不闪不躲,近乎固执地凝望着孟椿。
“只要我们不想将阿彰逼离安阳孟氏,只要我们还想要让阿彰引着我们前行,阿祖”
“阿彰的方向,就应该是我们安阳孟氏的方向。”
他们安阳孟氏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将孟彰囚锁,只让他为安阳孟氏的利益与荣耀奉献一生的机会。
阿彰他虽然年幼,但他心智比绝大多数的成年儿郎都要来得坚定。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而安阳孟氏不足以动摇他的那份坚持。
如果安阳孟氏真的要一意孤行,非要拿捏他的话
会后悔的。
他、他阿祖以及整个安阳孟氏,他们都会后悔的。
孟椿近乎凝如山石的眸光终于动了动。
待孟庙平复下心情,又将更多的思量跟孟椿分说之后,他便也沉默下来了。
孟椿思量许久,重又抬起眼睑来细看似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的孟庙。
“你长进了。”他道。
孟庙先是大喜,随后那些喜意却是很快就平复下来,像它们并不是孟庙已经渴望了许久许久的激动与满足一样。
明明,明明他等这句话,已经等很久很久了,久到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等不来这句话。
“毕竟帝都不是安阳。”孟庙最后也只道。
孟椿赞同地颌首。
“我知晓了。”他道,“只要你们还能稳得住,别闹得不可收拾,便尽数随你们吧。”
孟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看孟椿。
孟椿见他这般震惊,轻斥一声:“怎地?我都已经这样说了,你们难不成还是不满意?!”
孟庙连忙摇头。
孟椿哼了一声。
孟庙目光在孟椿面上梭巡不去,似乎想要在孟椿面上找到些什么。
孟椿不怒不急,只问他道:“还有事?”
孟庙被吓得瞳孔一颤,但他到底稳住了心神,坚强地来询问孟椿。
“阿祖,你怎么这般轻易就应承下来了?”
孟椿平静反问他:“阿彰是我安阳孟氏的麒麟子,早在他从安阳孟氏里出发去往帝都洛阳时候,帝都里的孟氏诸般事务,就都该由他来拿主意。这是我们最开始时候就说明白了的,你不记得了?”
孟庙连忙摇头:“记得记得,孙儿当然记得”
可是拿主意归拿主意,孟彰也不过是安阳孟氏的麒麟子而已,到底缺乏了许多资历,所以更多的事情,在孟彰拿定主意以后,不也得再给族里各位长辈一个合理的解释与说法么?
尤其,尤其这次的事情,它不仅仅是帝都里的孟氏事务,还会在此后的许多年间,影响着安阳孟氏的立场与决断。
是半点不虚、半点不假的家族立场要事。
论理来说,孟彰是要跟孟椿、孟梧以及安阳孟氏族里仔细辩说的。
这也是孟庙所以会再一次联络孟椿的缘故。
他是受了孟彰所托、替孟彰来给安阳郡这边一个解释的。
“呵。”孟椿冷笑一声,“我们这些老家伙,再是能活,又能掌控得了这个家族多久?未来不还是要交到你们手上去?”
孟庙怔了怔。
孟椿不理他,自个儿继续道:“倘若你们做的这个决定,真的在后头惹出了莫大的灾祸,那我们顶多就是舍弃了这副魂体罢了。而在我们之后,你们难道就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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