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庙回神, 默然摇头。
孟椿瞥了他一眼:“这不就是了?”
孟庙看着孟椿片刻,忽然问道:“阿祖,往后帝都里的事情, 是都尽数交到阿彰手里了的?不必再跟族里分说?”
孟椿眯了眼睛:“你说呢?”
孟庙小心观察着孟椿的脸色,嗫嚅着不敢开口。
孟椿低哼一声:“你们自己拿捏分寸!”
这话说完,孟椿直接掐断了联络, 几乎没有给孟庙任何反应的机会。
孟庙沉默看着前方虚空, 一时竟然觉出了几分惶恐。
阿祖要他们自个儿拿捏分寸, 话说着是轻飘飘的, 但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可跟轻飘完全不搭边。
洛阳是什么地方?
它是帝都,是朝廷中枢所在, 更是一切的漩涡中心。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所有争斗的结果,都将会辐射至整个大晋疆域, 更会影响着时间乃至是历史!
阿祖这会儿是将决定权轻松地交给他们了, 是松开了捆绑着、限制着他们的加锁了, 但此后种种事情的好与坏,其实也一并交给了他们。
算了算了
孟庙回神, 对自己摇头。
说什么他们, 其实就只有阿彰一个,他仅仅只是个凑数的,帮着打下手、听从阿彰的调配梳理上下及内外这事情,他能做。
但真要说到拿主意、扛事情, 那还得是阿彰。
有阿彰在,他操心个什么劲儿。
真要惹出什么祸事,他死在阿彰之前就是了。
孟庙定下心神,自又去忙碌了。
安阳郡这边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他手上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譬如,阿彰要将那些现在被囚锁在安阳孟氏别院的山野散人交由酆都的人处理这件事,就需要他先去跟酆都的人交涉。
酆都
孟庙原本只是在安阳郡里帮着打理一部分族务的管事,在他来到孟彰身边以前,酆都到底是什么,他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真正听说酆都的名号,跟酆都的人打交道,都是从孟庙来到这帝都洛阳以后的事情。
他代表着阿彰,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酆都面前露怯。
他得做好准备。
哪怕,哪怕每一次感受到酆都那些人身上的某种气息时候,他心里都是一颤一颤的,就像遇到了天敌。
安阳郡里这边厢,才刚掐断去联络的孟椿也是无声站立片刻,才回转身体,重新在茶案侧旁坐了。
茶案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也不是别人,正是孟梧。
孟梧现下就隔着那氤氲而起的茶雾细细打量着他。
“看什么?”孟椿随意问,“还是不放心我?”
孟梧笑了:“怎么会?”
孟椿轻哼一声,也不说话,只端起杯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我只是很有些奇怪而已。”
在这个时候,孟梧缓慢开口问:“阿兄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就做出决定来了呢?”
明明他今日还什么都没有跟他说啊。
才刚坐下没一会儿、尚且还不曾进入正题就被孟庙打断了的孟梧,一面说话,一面细细打量着对面的孟椿。
孟椿微顿,又咽下了一口茶水才道:“不然呢?”
孟梧看他一眼,叹气:“大兄,你知道我真正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孟椿沉默一瞬,果真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
“我安阳孟氏不是早在前不久就已经确定了立场了吗?”
那独守一隅、静等尘埃落地的立场。
孟梧一时也没有说话。
他知道孟椿说的是什么时候。
当日洞悉司马氏各支封王再压制不住他们的野心,真正在私底下各自串联准备的动作下,其实有大晋开朝那位皇帝的手脚以后,安阳孟氏的应对就是在站定立场。
就是那时候不断调动安阳孟氏的力量,做出种种调整与应变准备的时候。
而似这等关乎整个家族命运的立场,一定表露出来,再想要更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了。
“我以为你还要再等一等的。”孟梧道。
孟椿撇了撇嘴:“再等下去事情的结果就会有变化吗?”
孟梧摇了摇头。
孟椿呵笑一声,给了他一记无言的目光。
出世与入世,乱战与清修
此时的安阳孟氏只想要像树木一样将自己的根系往更深更深的土层里扎,而不是像那大船一样迎着狂风与暴雨在海面上航行。
酆都就是他们最合适的选择。再加上孟彰这个安阳孟氏麒麟子的倾向与态度
孟椿不觉得自己需要再多做考虑。
孟椿他毕竟是安阳孟氏的族长,是支柱。在他心中,宗房嫡支的传承与力量固然重要,但比它更重要的,却是安阳孟氏。
孟梧笑了笑,冲孟椿抬了抬拿着杯盏的手。
孟椿瞥他一眼,只垂了目光来,看向自己手上的茶盏。
茶盏的底部,有翠绿的嫩叶舒展,漂亮又清爽。
“安阳孟氏”孟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响起,“会传承不绝吗?”
孟梧掀起目光来看他。
孟椿却不看他,只盯着茶水中倒映出来的影子。
“会。”
只要孟彰能够一直走,只要他还愿意承认安阳孟氏郎君的身份,那就一定会。
“宗房嫡支呢?”
这一次回答孟椿的,还是简单却异常笃定的答案。
“会。”
或许就阿彰的本意来说,他未必就愿意沾手安阳孟氏宗房嫡支的事情,但只要孟椿一直示好,阿彰就始终会念他的一份情。
阿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天真孩子。
何况,就算那个时候的阿彰已经走得更高更远,不是也还有一个孟庙在呢么?看现在,孟庙不正是逐渐成长吗?
虽然孟庙他的成长速度比不上孟彰,但他也一直在向前,不是吗?
孟椿的目光终于舍得从杯盏里的茶水抬起了。
他定定凝望得孟梧一阵,将手中杯盏抵到唇边,呷饮了半盏茶水去。
幸亏孟庙跟孟椿的联络早已被孟椿掐断,不然叫他将这段对话听了去,他自己怕是都会惶恐。
孟梧就算是,孟椿这却是已经将安阳孟氏宗房嫡支的重担都给放到他的肩膀上去了。
压根不管他那小肩膀能不能扛起这样的重担。
“希望结果如你所言。”
孟梧又是一笑:“如果大兄你不觉得这样就有了底气,其他事情尽可以多折腾折腾的话。”
孟梧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别仗着他这两个承诺就支持阳世天地里的宗房嫡支乱来。否则,到时候的后果会很不好说。
孟椿目光深处陡然散出一片寒意。
安阳孟氏明面上仅有的两位元神道长目光又一次对撞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兄友弟恭地笑了笑,同时别开目光。
“放心吧。”孟椿道,“我知晓分寸的。”
孟梧细看孟椿一眼,忽然问道:“大兄,是你在族里发现了什么吗?”
孟椿叹了一口气:“只是些尝试的小动作而已。”
孟梧仍自看着孟椿。
孟椿道:“我已经在看着了,必不会叫他们乱来的。”
孟梧目光不动,只问:“如果他们继续坚持呢?”
“如果他们继续坚持,”孟椿声音平静到近乎漠然,“那就帮他们彻底安分下来。”
孟梧听着,也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他还以为孟椿只准备将他们伸出手的手全部斩断呢,没想到,他这次居然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我会看着的。”孟梧道。
孟椿并不太放在心上:“随你。”
孟梧顿了一顿,却又很有些好奇。
“这也才一个月的时间都还没有吧,大兄你居然就已经能狠下心来了?”
能将孟椿惹到这种程度,他们那些人到底又做了什么样的事了啊?
孟椿一阵无言,竟有些难以启齿。
孟梧不觉更好奇了。
孟椿看他一眼,有些无奈。
“温氏女想要给泉小郎定一门娃娃亲。”
如果孟梧真的起了心思要细查的话,哪怕是他早先已经抹过了一遍痕迹,他也不确信能够瞒过孟梧的眼。
倒不如就干脆一点,自己先开口跟孟梧说了,省了大家一番折腾。
娃娃亲?
孟梧心念一动,却还在等着孟椿更多的解说。
孟泉如今虽然连周岁都还没有,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小儿郎,也不太得父母爱重,可他到底是安阳孟氏宗房嫡支的嫡长子。
只要安阳孟氏不倒,只要他能够安稳成长且资质不是太差的话,安阳孟氏的族长之位,迟早都会是孟泉的。
而孟泉的妻室,尤其是正室,如果没有太大的差错,就会很自然地接过宗妇的位置,成为安阳孟氏的族长夫人。
那个位置如此的关键,人选又怎么能够轻易定下来?
但孟梧现在想的却不只是这个。
给宗房嫡支嫡长子定下娃娃亲这种事,虽然相对来说会增添了不少的不确定性,然而,如果对方的身份真的合适,这事情也不是不能够考虑。
毕竟似这样的事情,在各家世族家史里也并不算多显见。
孟椿也不是不了解这其中的种种关窍,问题是孟椿对这件事的态度。
看来,那对夫妇还不只是做了这么些。
孟椿轻笑一声,然则他面上眼底却压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
“你道他们原本给泉小郎挑中的对象是哪个?”
孟梧收拢思绪,做洗耳恭听状。
“国舅贾氏府上那温氏女所出的小女郎。”
孟梧目光动了动,也露出了一个笑影来。
“他们这是还不死心?”
孟椿没有回答。
孟梧又自看定了孟椿:“大兄,这一次,你还是要再这样轻轻放过吗?”
孟椿摇头:“自然不会。”
“那”孟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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