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如燕看着黎未寒,在这一刹那,恍惚间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轻如燕启了启唇,没能说出后半句话。
应该不是,没有人能从那场浩劫中活下来,更何况是那个人。
黎未寒揭穿的这个障眼法,对整个琉璃栈乃至各个门派的影响都恨大。
尽管梅君华已然身死,只剩孤魂,但其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堕魔之人心智多少与常人有所不同,那梅君华接连受刺激,杀戮于他,早就成了一种可以发泄苦闷的手段。
如今安然躲着,想必是因为没有肉身,不好施展那一身的本领。
往后的几日,黎未寒留在琉璃栈,与轻如燕一同在书阁内查阅了好些古籍。
这琉璃栈的编年册子写的并不完善,对于仙门百家与魔界的那场战役,也并没有更为详细的描写。唯一有些价值的发现,便是那梅君华进入忘忧谷这段时间里,收过一个女徒弟。
这女徒弟名叫沈殊,样貌与秋月白有些相同,故而很得梅君华的喜欢。
“梅君华收的这个徒弟,现下在何处呢?”黎未寒问了一句。
“死了,都死了,沈氏一脉死的只剩下一个沈长星”轻如燕说罢,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看了黎未寒一眼,问道,“你见过长星吗,就是忘忧谷现在的魔尊,他造化不小,本来要渡劫了,只可惜被天雷给劈了。”
“见过,前辈,我问的不是沈长星,是沈殊。”黎未寒提醒了一句。
他与那忘忧谷的魔尊有过几次接触,看得出来这人是个挺仗义的人。其人虽有魔族血统,却并没有半分狡诈,性子里反而多了几分难得的天真。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会被天雷所劈。
黎未寒对此人印象不差,但今日不是了解他的好时候。
轻如燕见他心急,“欸”了一声,道:“提起这沈殊就不得不提沈长星,你要是想知道这人,问沈长星比问我要好。”
“他们两个都姓沈……”
“对,这沈殊就是沈长星的姑母,上一任魔尊的亲妹妹。”
轻如燕见黎未寒眸中的光被燃起来,接着道:“当年的魔界一共分为两派,一派是那主战的魔头与梅君华,一派便是沈殊的兄长。沈殊虽是梅君华的徒弟,却不曾参与过祸患争端。梅君华被封印之时,她也不曾受牵连,只可惜呀……”
“只可惜什么?”黎未寒问他。
轻如燕道:“只可惜后来跟一个仙门弟子相恋,仙魔大战时便失了踪迹,必然是死了,沈长星的父母都不曾活着,她的心法虽古怪些,也不见得能活着。”
轻如燕说到此处,眸中忽然多了些惋惜。
“死了……”黎未寒低声道了一句。
这沈殊和那圣女,只怕是殊途同归,被绞杀了,也未可知。
轻如燕见黎未寒没有说话,忽地问他道:“小黎,你今年多大了。”
黎未寒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只道:“我也记不得了,大约二十四五吧。”
黎未寒对时间已然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时惊尘已然拜入他门下已三年有余。
他见轻如燕上下打量自己,突然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前辈,我并非魔族血统,那魔族的真身是玄龙,晚辈并不是。”
黎未寒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与魔族有关系,但事实证明,他着幅身子与那天生便潜力无穷的魔族,没有半分关系。如若他真是魔族,从年幼时能显现出来,何必要受那些苦楚,还修这样邪门的心法。
“也是,你这样子,看着确实不像。不过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大的能耐,确实了不得。就连我也看不穿你的心法,连结丹与否都看不清楚。”
轻如燕这句话,让黎未寒略略一笑。
不会有人看出来的,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便不会有人看穿他的修为具体如何。
黎未寒见事情已然了解的差不多,便有意离开。
他到琉璃栈已有三日,这三日在书阁里,也不知时惊尘如那边如何了。
往日里这小子都是快马加鞭地飞回来,如今离开了三日有余,倒是连个消息都没捎过来,也是奇怪。
“既如此晚辈先行告辞,若得了新的消息,再来告诉前辈,还请前辈莫要闭关修炼。”
黎未寒道了一句,轻如燕起了身去书阁外送了一送。
不远处,百花休迈着步子跑了过来。
“仙尊,楚然捎了信儿,说请您往灵山道一趟,有要紧事。”
“灵山道?”
黎未寒接过百花休手中的书信,这纸上确实是楚然的字迹,但并没细说是什么要紧的事。
楚然是掌门之子,平日里做事向来周到,如此没头没尾的书信,倒是不大像他的风格。
黎未寒即刻准备御风前往,百花休见状,也乘上他的梅枝,说要一同过去。
黎未寒感知着时惊尘的灵力,只觉得这灵力若有似无,不像是在寻常的地界。
按理这会儿也该从鬼城出来了,怎么还如此难以感应。
二人乘梅枝一路向东,往灵山道去。
才从灵山道出来不久的人,如今再次进入了灵山道的地界。
信中让去的地方,是举行过仙门大会的云落山庄,此处是灵山道最大的山庄,常用来召集各门各派开大会,商议决策。
此番往日不同,还不曾上山,便看到那山下密密麻麻围着不少的修士,看样子是浮生门和观海阁的人。
这浮生门和观海阁,向来同灵山道走得近,今次来了这么多人,只怕有大事发生。
黎未寒心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等落地之时,那大门外修士的诧异神情,更让他坚定了自己心下的想法。
“黎黎黎……黎仙尊。”那修士唤了一声,随后又道了一句“随我来”,便将黎未寒引入山庄内。
百花休一路跟在黎未寒身后,两人很快来到了摘星台。
黎未寒踏上摘星台,不曾见楚然,倒是看见几位眼熟的掌门据理力争地讨论着什么。
姚如海见黎未寒到来,抬了抬手,示意几人莫要再言语。
摘星台顷刻间寂静一片,唯有两个修士还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百花休小声问了一句。
那浮生门的掌门梅青城,见黎未寒此刻才过来,不由冷声道:“这徒弟犯了错,做师尊的倒是心宽,早间送过去的消息,到晚上才过来。”
黎未寒扫了台上的众人一眼,径自走过去,坐在座位上,才启唇道:“本尊倒不知是谁犯了什么错。”
梅青城见状,指着那地上跪着的人道:“你们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那地上跪着的修士闻言,即刻道:“我等是灵山道派去接应四小姐魂魄的,因那魂灯只能由护送进去的人接出来,便在鬼城外的客栈静静等着。因着姚公子和时小仙君都是提前一日到的,便与我们一同先在客栈里整顿,第二日子时才进城去。我们一直留在客栈,哪知……”
这人说着说着,忽然哭了起来。
另一人接着道:“哪知这魂灯被人打碎了,根本无法接出来。”
魂灯碎了。
黎未寒的眉头骤然一蹙。
一旁站着的梅青城道:“把你们瞧见的,一五一十告诉这位仙尊,不然怎么能给你们主持公道呢,啊?”
这话刚落下,另一旁的人才哭哭啼啼道:“这魂灯留守是有期限的,守护魂灯的小鬼说过了期限,他便再护不了魂灯了。这魂灯的期限何时到,只有三公子和天韵山庄的两个弟子知道,原本是不该怀疑他们的,只是……”
“只是什么?”黎未寒凉声道了一句,那人竟然被吓的哆嗦了起来。
“你怕什么,这儿这么多人,黎仙尊还能吃了你不成?”观海阁的掌门道了一句。
那人即刻俯身道:“去鬼城的头一天晚上,大家宿在客栈里说话,我吃多了东西睡不着,起来消食儿,看见时小仙君的屋子里走出了个人影,像是往鬼城的方向去了。那看守的小鬼说,当天夜里,他曾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不在放魂灯的塔楼里,这个时辰与时小仙君出去的时辰颇为相近。”
黎未寒听到此处,这才明白了这小修士是什么意思。他们这是觉得,是时惊尘夜里出去,故意摔碎了魂灯。
姚家的人不重视四小姐,这才让姚孟延这么个毛头小子,走投无路,求助到天韵山庄来。如今仅仅派了两个内苑弟子做接应,依旧是让天韵山庄的人进鬼城。
事情办好了,皆大欢喜,若是办不好,便能把责任推给天韵山庄。
这算盘打的可真是好呀。
“事出有因,本尊的徒弟与那姚四小姐素不相识,不会做此等龌龊之事。”黎未冷冷道了一句,看向那修士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你可看清了,时惊尘房间里出去的是谁?”
“这……”那修士愣了一愣。
人群里不知是谁,忽然笑了一声:“不是时惊尘,还能是别的男子不成,三更半夜悄悄往来,不是行凶,还能是私会情郎吗。”
此人的话一出口,有不少人的目光中都带了些隐微的笑意。
黎未寒没有理会这句话,只是看着那人道:“证据何在,缘由何在,本尊的徒弟又在何处?”
这事儿不算难做,把时惊尘叫过来问清楚也就是了。
姚如海闻言,即刻招了招手,让人把时惊尘带来。
不多时,有几个修士将时惊尘带到了摘星台。
时惊尘看见黎未寒,眸中的光在顷刻间盛到极点,又在一瞬间掺杂了些复杂的情绪。
姚如海见人已带到,即刻问他道:“时惊尘,你那天夜里究竟去了何处,若有人为你作证,便能洗脱了嫌疑,你也好早些回去。”
时惊尘看了姚如海一眼,静了片刻,沉声道:“我去何处,无需告知众位掌门,只一点,不曾去鬼城便是了。”
这句话嚣张的有些过分。
黎未寒看了时惊尘一眼,只一眼,便知这人一定去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时惊尘自己不能说,便要找别的证据了。
黎未寒的眸子微垂,问那跪着的修士道:“你们是灵山的人,口说无凭,可有什么证据?”
若这几人不能证明时惊尘去过鬼城,时惊尘也可以洗脱嫌疑。
那人道:“我与师弟事后去鬼城调查时,在那看守的小鬼手里发现了这个。”
他说罢将一只金钗从袖子里拿了出去,这金钗正是嵌了炽火丹的凤羽钗。
时惊尘见到那金钗,不由得蹙了蹙眉。
姚如海看了时惊尘一眼,问他道:“这可是你的东西?”
时惊尘还不曾开口,不远处围着的人堆儿里,有人走了出来。
却是顾澜风领着符聆而来,顾澜风见到那枚簪子,当即道:“此物乃是我身旁这位公子,符公子落难到魅香楼时,在坐的这位黎仙尊花重金买下了他,这金簪便是符聆赠予黎未寒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黎未寒修的是无情道,去青楼狎妓已然不成体统,又把从乐伶那儿得来的物件送给徒弟,可见这其中的关系,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符聆见状,即刻道:“此物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原是不轻易示人的,因黎仙尊说爱我怜我,这才将这东西送了出去。哪成想黎仙尊转手便赠于了小徒弟,实在叫我伤心。”
黎未寒往后靠了靠,手落在腿上,静静听着他胡言。
符聆看了黎未寒一眼,又道:“我在天韵山庄多日,亲眼看见黎仙尊与时小仙君同吃同住,便是夜里也不曾分开。我自知比不过时小仙君,小仙君又是个善妒之人,这才自请离开了天韵山庄。那姚四小姐曾与黎仙尊交好,许是时小仙君起了妒心,一时冲动……”
寥寥几句话,将“颠倒是非黑白”几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话里话外,道尽了黎未寒的风流薄情。
黎未寒冷眼看着这出闹剧,不曾说一句话。
师徒二人皆不曾反驳,便越发给了人想入非非的机会。
一时间那污言秽语都落入了耳中。
黎未寒从前不知,如今才明白这各门各派的修士,面上看着毕恭毕敬,人摸狗样,实则暗藏着不少的龌龊心思。
谣言诽语,非一日能成,想来这些人一早便有这样的猜测。
这杀人害命的勾当若让督护府发现,是要被碎灵根,剖内丹的。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联和起来,是要让时惊尘再没有回还的余地。
这现任督护,不是有魄力的人,此事牵扯到自身,必然也不敢多说。
姚如海听到此处,才开口问黎未寒道:“折梅,你还有什么话说。”
黎未寒看着眼前的人,落在膝间的手点了几下,才道:“本尊并不想辩解。”
“这……”姚如海蹙了蹙眉,道,“这些个证据也不算铁证,定不了罪名。但你若是不说两句,那时惊尘可就暂时被关在灵山道,等查清了才能放出来。”
“那就悉听尊便。”
黎未寒这态度,倒是让在座的几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姚如海无奈,只能下令让人先将时惊尘关入地牢。
黎未寒待几人拿着枷锁过来时,才启唇道:“既然诸位如此信誓旦旦,说是我的徒弟打碎了魂灯,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你要赌什么?”梅青城问了一句。
黎未寒勾了勾唇,道:“本尊就赌,打碎魂灯的另有其人。若是本尊赌赢了,今日参与构陷时惊尘的,包括顾澜风在内,本尊要他们自剖内丹,来赎罪。至于没有内丹的,便从这里跪到天伏山庄去谢罪。”
黎未寒这几句话,让不少人当场愣住。
这剖丹,可不是说着玩的。
梅青城闻言,只问他道:“若是你输了呢?”
“一样的,本尊若是输了,愿将内丹献于灵山道,以塑四小姐魂灵。”
黎未寒这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就好似一定会赢。
如此惨烈又狂放的赌注,从未有一人开过先河。
时惊尘看着黎未寒,眸中的火焰跳了一跳。
黎未寒从来都是信他的,即便他此刻无言,所有人都在指责他,这人都不会怀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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