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飞看这人一脸茫然,心下忽然觉得有趣儿。
他这合欢宗多得是情场的老手,一个赛一个的有心眼儿,一个比一个知道怎么得人欢心。像时惊尘这样看着纯情懵懂的小孩儿,倒是少的很。
他忽地明白过来,为何黎未寒会偏爱这种类型。
像这样单纯懵懂的人,不开窍便是个小木头,天然有几分可爱在其中。若是开了窍,心里眼里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个心爱的人。
如此,最容易情根深种。
这时惊尘看着冷淡,只怕热情似火的时刻也是有的,只不过不在旁人面前显露罢了。
如此忠诚的性子,这样好的样貌身段,也难怪会让黎未寒动心。
时惊尘被苏锦飞这么上下打量,心下也觉得不自在。
他想了好一会会儿,忍不住问道:“宗主是怎么认识我师尊的。”
这一点他很好奇。这两个人看上去,应该完全没有交集点才对,又怎么会如此信任对方。
窝藏督护府关押的人,可不是谁都敢的。
苏锦飞听他问这个,往石榻上一靠,叹了口气,道:“仙门大会上见到的,那会儿你师尊才十几岁,嫩的很。这参加夺宝的小孩儿里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唯独你师尊打扮很俏致,眉间点染了朱砂,小金钗子,小流苏往发间一落,一眼就能显着他。”
当时的黎未寒说是天人下凡,也不为过。
仙门大会是各门各派声名大噪的好时机,他身上那套装扮,只怕是掌门夫人下了重金弄来的。只可惜短短几年过去,小美人儿就成了冷美人,再不这么打扮了。
苏锦飞说到此处,问时惊尘道:“你那会儿是不是还没跟着他呢。”
“是,我来的时候师尊不是这样。”
时惊尘拜入黎未寒门下时,这人已然穿得朴素多了。这些年也不爱戴金器,只戴玉簪和银冠。
苏锦飞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你是没见过他当时的样子,我当宗主这么些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物。当真是一见倾心,再见夺魂儿。只可惜美人儿脾气不好,我也打不赢他,不能让他臣服于我。”
“臣服?”
时惊尘听到这个词,心下不由地笑了笑。黎未寒那样一个人,确实不可能臣服于什么人,苏锦飞这愿望注定了是要落空的。
苏锦飞又看了时惊尘一眼,忽然道:“也是我当时年轻,不知变通。其实这种事儿谁上谁下都是一样的,舒坦就对了。要是我当时能想你一样想明白,这会儿说不定还轮不着你呢。”
“像我……”
苏锦飞这是觉得他和黎未寒已然……
时惊尘想到此处,只道:“宗主,我与师尊,不曾有过。”
“什么不曾?”苏锦飞听问了一句。
时惊尘也听过那些风言风语,恐此事污了黎未寒的名声,便解释道:“我与师尊之间清清白白,不曾行过鱼水之事。”
“你说什么?”苏锦飞听到此处,忽然沉默了。
他“嘶”了一声,又将时惊尘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问道:“你与他同吃同住?”
“是。”
“睡在一个榻上?”
“有时。”
“那为何还清清白白。”
这美人在怀,黎未寒是如何岿然不动的。
这人真是奇怪,若说他喜欢女子不好男风,又怎么会让一个水葱似的少年,睡在自己榻上这么些年。若说他好男风,又怎会这么久还坐怀不乱。
“你师尊,不会有隐疾吧。”苏锦飞蓦地道了一句。
时惊尘听他这么说,只觉得越描越黑,忙道:“师尊不曾有隐疾。”
“既然没有,你怎么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苏锦飞这句话,倒是把时惊尘问住了。
他说的也对,两个人同吃同住,一个榻上睡了这么久,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
时惊尘沉默了片刻,道:“师尊修无情道,并未有过心悦的男子亦或是女子。”
“得了吧,再修无情道他也是个男人不是。”苏锦飞见时惊尘面上略有黯然之色,又问他道,“那你呢,你喜欢他么?”
“我……”
自然是喜欢的,这样的事能说出来么。
苏锦飞见时惊尘忽地扭捏起来,心下便已然明了。
原以为是黎未寒这老木头开窍,才把小木头收入帐中,没想到是小木头先开窍了。
这心悦一人,夜夜想伴,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时惊尘是怎么忍住的。
苏锦飞的目光转了一转,对时惊尘道:“我这合欢宗还有一个雅致的名字,叫红线阁,你若是当真喜欢他,我告诉你该如何下手。”
“这……”
“这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往日里这么护着你,连瞧都不让我瞧,必然也是心中有意的。”苏锦飞现下一想到黎未寒,便边觉得此事有趣的很。
这无情道最恨合欢宗。
他到要看看是黎未寒那破无情道厉害,还是他合欢宗的本事厉害。
“你过来,我给你说几句话。”
苏锦飞招了招手,时惊尘犹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灵山道。
浮生门和观海阁的地已然闹翻了天,围在督护府的门叫嚷着前求一个公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姚梦怜是这两家的女儿。
时惊尘当夜离开,第二日才被看守的修士发现。他这么一走,浮生门与观海阁的人当即便坐不住了。
先不说真相如何,光是畏罪潜逃都能给时惊尘判下死刑。
黎未寒照旧在小院里晒太阳,等人送了早饭来,才木着脸去用饭。
楚然急匆匆地跑进屋来,对黎未寒道:“师尊,刚才姚孟延来了一趟,说是浮生门和观海阁的人,在督护府门前闹呢,非让您给个交代。”
“交代?”黎未寒咽下口中的酥饼,才道,“本尊没有交代。”
“师尊,都到这会儿了,您还要静观其变吗?”楚然见黎未寒还要吃东西,一把将他面前的盘子推开,道,“别吃了,师尊。外头的人说您忘恩负义,借刀杀人呢。师弟这会儿下落不明,您怎么还吃得下去东西呢。”
“师兄……”沐雪一进门便看见楚然在高声说话,她走过去,拉了拉楚然的袖子,道,“师兄,别再说了。”
“怎么不能说。”楚然被沐雪这么一劝,倒是直接把心下的火点着了,他看着黎未寒,道,“师尊,您和惊尘的情分不浅,他便是真杀了人,您也不能放着不管呀。眼下旁人站在您脑袋上骂,您还要坐以待毙吗?”
楚然这几句话,说得很是气愤。时惊尘一个男子,外头的人说的难听,黎未寒身为枕边人和师尊,怎么半句话都不解释。
黎未寒咀嚼的动作停了一停,没有即刻回应楚然,只将手中的酥饼掰碎了,一点点机械性地吃完,才道:“去对那些人说,时惊尘性恶难驯,本尊教养不得。从今日起,赶出天韵山庄,其余的全部交由督护府处置。”
“师尊,您说什么?”楚然有些难以置信。
那些个人之所以叫嚷的厉害不敢动手,就是因为时惊尘背后,有黎未寒这么个师尊罩着。
眼下将时惊尘赶出去,不就是把他往绝路上逼吗。
“师尊,你怎会如此做呢,这让惊尘日后如何做人?”楚然问了一句。
黎未寒将楚然手边的酥饼盘子拿到近处,才道:“要先做人,得先活着。本尊做的够多了,没有本尊,他又怎能活到今日。”
黎未寒这几句话,让楚然大为震撼。
他从来没有想过黎未寒这么个人,能说出如此无情的话。
楚然还要说话,一旁的沐雪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师兄,听师尊的话吧,快去办事。”
“你也同意吗?”楚然看了沐雪一眼,那一眼里,一半是无奈,一半是愤恨,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委屈。
旁人说时惊尘这么些年,都是靠着黎未寒的雨露恩泽才有的一身修为。若黎未寒承认时惊尘是自己道侣,还有个名正言顺在,也封了那些小人的口。
眼下把时惊尘赶出去,那成什么了。
沐雪被他这么看着,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信师尊。”
她道了四个字,只有四个字,便让楚然的身子当即滞了一滞。
他看了黎未寒一眼,又看了看沐雪,深吸了一口气,便提剑跑了出去。
沐雪待人走后,才问黎未寒道:“师尊,师兄会不会……”
“大抵不会,他是个能顾全大局的人。”
楚然向来是最知道人情世故的,不会因为一时气愤做出冲动的事。
眼下如此指责他,必然是因为一腔怒火不知向何处发泄。
抒发抒发也好。
今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也只会更让他们相信他黎未寒是个冷情的人罢了。
都不碍事。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沐雪问了一句。
黎未寒掂着手中的酥饼,眸光微微垂了一垂,道:“东边的院子是关着沧海阁的人吧。”
“是,三公子说东侧的院子关着顾澜风和符聆一干人等。”
黎未寒看了沐雪一眼,道:“过些时候,等动静小些了,你想办法让姚孟延带你出去,就去后山的温泉子一趟。旁人若是问你,你不必回应,只过去就是。倒了之后把这个洒入水中,静静等着。”
他说罢,将一个琉璃瓶子从袖中取出,放在了桌上。
“这是……”
“洗秽丹,化入灵池中可洗秽除邪。你们逗留鬼城调查那四小姐的事,难保命格元阳无恙。眼下耽搁了好些日子,再不用,过了时候这鬼气便会终身相随。你与姚孟延往后的修行之路还长,不能沾染鬼气。”
沐雪听黎未寒这么说,不由得问道:“很严重吗,若是带着鬼气修行会如何呢?”
黎未寒看了大敞的房门一眼,提高了音量道:“一来招惹恶鬼,二来有损命格。本尊不是说过,容易被天雷劈嘛,那天雷可不长眼,一劈就是一个山头。”
“这,那徒儿定会小心的。”
“要连去七日。”黎未寒叮嘱了一句。
“是……”
沐雪说罢,当即带着洗秽丹离去了。
黎未寒看着沐雪的背影,忽地抬了抬唇角。
这天底下,越是想藏的事越是藏不住,他到要看看,那提前进入鬼城打碎魂灯的人,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黎未寒将手里的酥饼放下,一回头的功夫,盘子里的酥饼消失了个干净。
他回头,果然见一具白骨正点着蜡烛,在端详手里酥饼。那专心的模样,就好似是这酥饼是什么稀世珍宝。
“小黎,这是什么东西?”那白骨发出了疑问。
入耳的音声带着些干涩,那是许久不曾开口的后果。
黎未寒看着她,道:“用油炸过的面饼。”
“油?”
白骨骷髅愣了一愣,张开嘴把酥饼囫囵放进了嘴里,那饼穿过肋骨围成的胸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许是有些失落,那具白骨愣了一愣,看着地上的酥饼许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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