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寒起了身,将那地上的酥饼捡起来,放在了一旁的盘子里。
“青天白日的,怎么出来了。”他问了一句。
那白骨回过神来,往凳子上一坐,道:“有人在骂你,本座帮你杀了他们怎么样?”
“不必。”黎未寒回绝了这个提议。
这人一出手,整个山头的人,一半都逃不脱灰飞烟灭的地步。
他是想查出背后的人,不是想让各门各派的人死绝。
那白骨闻言,两手抱在胸前,问他道:“你怎么这么小心翼翼?”
“不是小心,是不想滥杀无辜。”黎未寒看着她,道,“姜姬,你需要的是一个人的魂魄,不是所有人的魂魄,不能再造杀业,于你,于我,都不好。”
“可是他们很讨厌。”姜姬凉声道了一句,他看了黎未寒许久,才道,“本座带走的人,都是不该活着的人,不算滥杀无辜。”
她的脸无法做出什么表情,但这几句话,已然能表达自己的心下的怒火。
黎未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她可不是。
无间地狱里太沉闷,她不想一上来透气,就听到些不想听到的东西。
黎未寒见她不开心,只道:“我有一个法子,能叫那打碎魂灯的人自己承认。”
“什么法子?”
姜姬凑近了些,听黎未寒说完之后,才勉强同意不再杀人。
夜色浓绻,乌云遮月。
沐雪与姚孟延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后山的路上。
这月黑风高,本是不适合外出的日子。
姚孟延一路跟在沐雪身后,过了许久,才红着脸,问身侧的人道:“黎仙尊,怎么会让你单独跟着我来?”
平日里这人看沐雪看得很紧,今日倒是没什么防备。黎未寒这么做,是不是证明,他与沐雪也是有可能的。
沐雪闻言,侧目看了姚孟延一眼,没有说话。
姚孟延以为她不好开口,便又道:“沐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答应我兄长的请求。”
即便是发生了时惊尘这一档子事儿,姚家的两个公子,依旧没有反悔。
大公子姚孟尹虽未现身,却一直打点着下人,陆陆续续往小院里送东西,这三公子更是时不时就过来看上一看。
沐雪听到这句话,即刻停下来,对他道:“姚公子,此刻惊尘下落不明,我没有心思想这些。”
“也是,时师弟还不曾找到,四姐姐也……”他说到此处,忽地停了下来,看了身后一眼,问沐雪道,“沐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人在跟着咱们。”
沐雪闻言,向四下看了看,道:“此地是灵山道,即便是有,也该是灵山道的人才对,姚公子不要多心。”
“我还是觉得应当小心一些。”
姚孟延正要细细查看,沐雪忽然拉住他的袖子,道:“姚公子,此地太暗了,不若咱们先到了再说。”
姚孟延本是个心思谨慎的人,眼下被沐雪这么主动一拽,顷刻间那分谨慎就丢了去。魂也跟着一并丢了似的,就那么看了沐雪一眼,点了点头,跟着往前走去。
暗处,在墙角探着脑袋,查看情况的小修士松了口气,对身后的人道:“大师兄他们走了。”
“走了?”顾澜风这才往外看了一眼,道,“这黎未寒做事偷偷摸摸的,一个洗秽丹也藏着掖着。”
那小修士闻言,问他道:“师兄,咱们不会真被那邪祟缠上吧,鬼城里都是些不能转世的恶鬼,这要是被他们损了命格,往后可怎么办呢?”
顾澜风闻言,皱了皱眉,道:“你慌什么,谁让你打听出来贿赂阴兵的法子的,早知道头月十五就该进去一遭。”
“这哪儿能早知道呢,那会儿您跟他还没结梁子呢……”那小修士的眉头拧得比顾澜风还重些,他犹豫了片刻,问顾澜风道,“那咱们还跟上去吗?”
“为什么不跟,他们两个的修为在你我之下,即便被发现了,又能如何呢。要怪就怪那黎未寒把沐雪托付给了一个窝囊废吧。”
顾澜风看向远处的目光带了些寒意,他低头,从袖中取出个形状差不多的琉璃瓶,递给身侧的小修士道:“待会儿趁他们换衣裳的时候,把东西换了,听明白了吗?”
“这,师兄为何让我去……”
顾澜风听见这个问题,垂眸瞥了那瘦小的修士一眼,道:“等你变成大师兄的那一刻,再来指使我吧。”
“是,大师兄……”那小修士应了一句,只得接下他手中的琉璃瓶子。
沐雪和姚孟延的的速度很快,那小修士的手脚也利落,不一会儿便趁着沐雪换衣裳时,把琉璃瓶子换了出来
“沐姑娘,你好了吗?”
姚孟延在门外问了一句。
沐雪看了许久手中的琉璃瓶,才起身将门大开。
“沐姑娘,咱们这便过去吧。”
“不去了。”
“不过去?”
“对……”沐雪顿了一顿,道,“那装洗秽丹的瓶子,被我打碎了。”
“打碎了,这不在你手上呢吗?”姚孟延正要伸手去拿,沐雪忽地松开了手。
那琉璃瓶子落在地上,顷刻间摔了个粉碎。
“现在碎了。”
“这……”姚孟延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沐雪抬手在他面前一挥,这人便没了意识。
“得罪了。”沐雪说罢,将这人拖进了屋里。
灵池畔,顾澜风正低头看着水面,蓦地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子出现在眼前。
他抬头看了那小修士一眼,问道:“这么容易,他们两个呢?”
“我换完东西的时候,瞧见姚孟延去找沐雪了,这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哪儿那么容易出来呢。”他说着,往池水边一坐,接着道,“你说那沐雪样貌平平,有什么好的,姚家两个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就看上她了。”
顾澜风闻言,接过他手里的琉璃瓶子,仔细看了两眼,才道:“利益往来罢了,灵山道这是有意与天韵山庄结交。”
“灵山道,怎么会呢?这姚如海不是最看不上黎未寒么。”
这人虽上嘴上不说什么,但私下里从来不请黎未寒来督护府。明摆着,就是看不上他。
顾澜风笑了笑,道:“你懂什么,这姚如海可是个老狐狸,即便恨你恨得牙痒痒,只要你有本事,他便愿意去结交。你瞧他当日在摘星台那样子,分明就是想用自己女儿的命,卖黎未寒一个人情。只可惜,黎未寒不领这个人情。”
如果但是黎未寒的态度很好些,说不定即便这魂灯是时惊尘打碎的,姚如海也不会多加怪罪。
“居然是这样?”小修士的眼睛瞪了瞪,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姚梦怜的命,居然如此不值钱吗。
“你以为呢,这女儿哪有盟友重要。几个掌门虽看不上黎未寒,却到底忌惮着他那一身邪门的灵力。姚如海要是有本事能把黎未寒收入麾下,放眼整个各个门派,还有谁能给督护府抗衡呢。”
顾澜风说罢,将那琉璃瓶打开。
一滴水润的丹露进入池水中,顷刻间将整个温泉便灵力四溢。
顾澜风看着那水池,对小修士道:“这黎未寒身上的好东西还不少,你先下去吧。”
“我先下去,当真吗?”小修士受宠若惊地问了一句。
“当真。”顾澜风沉声道了一句,就那么冷眼看着那小修士进了水里。
“大师兄,这水还挺舒服。”那小修士道了一句,往里沉了沉。
顾澜风又看了一会儿,眸光晃了晃,这才下了水。
几乎是一瞬间,待两人都进到池水中时,水面忽然变了颜色。
原本清澈见底的灵泉,转为了最浓稠的暗色,
那小修士推了推顾澜风的胳膊,问他道:“师兄,这是在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还不待两人有所反应,顷刻间天色已然大变。
露天的水池能看到几道雷电闪过,小修士眼睛瞪得老大,对顾澜风道:“师兄,不会是天雷吧。”
“闭嘴,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被天雷劈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修为。”
顾澜风骂了那小修士几句,还没来得及上岸,便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人的从碍事的草木间经过。
耳畔隐隐传来悠扬的歌声。
“风飘摇,雨飘摇,哪里藏,哪里藏,风飘摇,雨飘摇……”
分明是孩童的音声,却在这雷电交加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
夜幕中的闪电,将眼前的一切罩的透亮。
不远处有四具白骨破土而生,各站一角,向灵泉水走来。
小修士看着眼前的一切,张大了嘴巴,许久才发出声来:“骷……髅幻戏,这红粉骷髅要索咱们的命来了!”
他大喊了一句,猛地退到了池水边上。
刺骨的泉水被溅到脸上,顾澜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冷声道:“故弄玄虚,这做骷髅幻戏的人,被阵法所压,怎么会轻易出来兴风作雨。定然是有人蓄意模仿,真是东施效颦,可笑。”
小修士闻言,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急忙凑到顾澜风身侧道:“姚梦怜,是不是姚梦怜用自己的魂魄,换了红粉骷髅出来。”
六界中千百年来,一直有红粉骷髅的传言。
传闻中那红粉骷髅姜姬,曾是姜国一名大将的嫡女,此人的天赋奇高,自幼便随父兄上沙场,与敌将厮杀。
姜国得姜姬,犹如神助,从来都是战无不胜。
此人的名号惊动九重天界,查了点将册,才知此女是姜国国脉托生,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这姜姬原是过了十六岁,便要被直接点化飞升的。无奈何那姜姬的王坐稳了江山,便开始听信那功高震主的谗言,将姜姬送去了他国和亲。
君命难为,老将军只能忍痛割爱。
临行前那卫王赠了姜姬一杯临行酒,又连同巫师封住了姜姬的经脉。
花轿走出姜姬国界,直接被送入了无间阵法。
一时间火光冲天,不肖片刻花轿便化为了灰烟。姜姬与送亲的队伍,一同藏身无间之火中。
那姜姬虽身死,却被和亲之人的怨气所困,与那无间阵法融为了一体,堕出六道之外,化为了红粉骷髅。
国脉已逝,姜国很快被敌国所破。
这姜姬虽性子纯良,她身上所积攒的怨气,却是姜国数万万人的怨气,故而难以再托生成人。
又因其被无间阵法所压,所以不能常常来到人间。唯有与合适的人换命格,拖人下无间地狱,才能将自己换出来,重获自由。
姜姬所修炼的骷髅幻戏,便是灵山道所习控梦术的鼻祖。准确的说,这控梦术在骷髅幻戏面前不值一提。
但凡生人,只要被幻戏所迷,便就此堕入无间地狱,再无轮回的机会。
这坠入骷髅幻戏的人不少,适合交换命格的人却不多。无间阵法的威力很大,姜姬每次献身都要恢复许久。
这世道上能被姜姬看中的,怎么也得是快飞升的人。这姚孟怜一个私生的女儿,不可能请动红粉骷髅这号人物。
“什么人,在此故弄玄虚!”顾澜风高声道了一句。
雷电交杂中,那四具白骨做着抬轿的动作,很快一顶大红花轿凭空出现在眼前,徐徐往近处来。
“大师兄……”小修士躲在顾澜风身后,顾澜风即刻结了结界。
有不沾血肉的手,伸出地面。很快,整个灵泉岸上,便围满了白骨。
顾澜风结印的手微微颤抖,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有惊动红粉骷髅的一天。
这种已然存在于传说中,无人可以破解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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