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知道了。”
达玛太子推开门, 背对着她,墨发长长地垂到腰下。
“那时刚订婚,我还没有达到现在的力量, 虽知时间可以跨越,山海可以填移, 却无法凭自身之力做到,自然不会知道后世发现的历史……你当时也很忙,我也不好一直追问你。”
李妮妮若有所思。
所以神明的力量, 并不是全部与生俱来, 其中一部分,也是要靠后天得到?
而且达玛太子刚才直接说了“订婚”。她和达玛王后明明是一个人, 他以前却仗着她没有记忆, 非要一个算作前任, 一个算作现任, 还要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描述他和达玛王后的美好过往,好像看她吃醋是一种乐趣。
而此刻……李妮妮恍然想到,这好像是达玛太子第一次开诚布公地默认, 她就是达玛王后。
李妮妮跟在达玛太子身后, 见他一撩长袖,点亮满室灯火,高阔大厅里的灯盏, 向上鳞次栉比地铺开,像是迎接久别的归人。
这灯的排布, 真的像极了霍格沃茨餐厅。
李妮妮一想起餐厅就有点饿, 从衣兜里掏出一只用油纸包好地鸡小腿, 啃了起来。
达玛太子听见她的咀嚼声, 回头就看到她一手油光, 顿时失笑:“晚上不是还吃了半只鸡,怎么饿成这样?”
李妮妮面无表情地啃鸡腿,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什么时候给我的朋友普沙密多罗·巽伽带个口信?他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朋友?”达玛太子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笑而非:“为你抛弃王位,摒弃一切,断手断脚,翻山遍野也要爬回到你身边……就只是朋友?”
要不是达玛太子连着四个形容词,李妮妮还不知道普沙密多罗·巽伽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心中顿时多了几分怜爱。
她正好想试探达玛太子带她来这里的动机。
“这话说的,我就是有这个人格魅力,他们就是愿意为我要死要活,付出一切……我能怎么办呢?”
达玛太子神情莫测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拢。
李妮妮心里咯噔一下,感到有些不妙,在达玛太子的目光下,自然地扬起手,打了个哈欠,装作困倦的样子去推房间门。
“我累了,晚上我住在哪里?”
达玛太子依然看着她,站得比她高几个台阶,双手垂在身侧。
等到李妮妮重新又问了一遍,他才轻笑一声:“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方才和缓的气氛又消失了。
达玛太子笑的时候,千树万树梨花开,不笑的时候,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站在辉煌的灯幕下,不紧不慢地说:
“你欠我六吨黄金,难道是来享福的吗?房间没有,睡马厩吧,明天早上五点起床做早餐,晚一分钟,加一分利息。”
……
李妮妮被达玛太子带进豪宅的第一个晚上,去马厩里将就了一夜。
这个展开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本来还想偷偷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但等她拿着铺盖走出来时,却发现客厅里的沙发消失了。
李妮妮:“……”太狠了。
马厩很新,似乎从未被人使用过,地上铺着洁净的干草。李妮妮把铺盖展开来躺下,看着满天的星星,忽然想到耶稣出生的那一夜,被法老追杀的犹太救世主,好像也是藏身马厩。
耶稣出生是几月?
达玛太子怎么可能在乎几吨黄金,他到底想做什么?
《圣经》里没有明确写过耶稣出生的时间,但是就当时星星位置和环境描写,很有可能也是三月——总之不可能是后世12月25日圣诞节,耶稣诞生时,牧羊人在田野牧羊,冬天怎么牧羊呢?
可如果不是为了还债,达玛太子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座宅邸里来?
李妮妮思绪漫游一般换来换去。
她满鼻清新的干草味,在这样的夜色里,心绪反倒显得无比宁静。
达玛太子想做什么,干她什么事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她睡过去之前,又模模糊糊地记起,她问普沙密多罗·巽伽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变成了瓢虫,他之后思考的方式,究竟是以瓢虫的方式,还是以人的方式?”
其实这个问题还有一个升级版本。
——“如果将一个高维度文明生物的大脑,拷贝进低纬度文明生物的大脑里,那他之后思考的方式,究竟是以高维度的方式,还是以低维度的方式呢?”
第二天清晨,李妮妮果然按时醒来,但并没有听话地去做早饭,而是先去山下居民那儿吃了早饭。
山下那些居民起床更早,他们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就开始劳作了。李妮妮弄了一点牛奶和水果,便一路爬上山顶,惬意地坐在桌前,等达玛太子出现。
饭厅很漂亮,四面垂落着镂空的窗幔,只有窗外凸起的岩壁,会让人记起这里是幽深的山腹。
达玛太子五点准时到达了餐桌边。
他从旋转楼梯走下来,看着李妮妮悠闲自得的样子,似笑非笑道:“我让你给我做饭抵债,你就是这么偷懒的?”
“你这话有意义吗?”李妮妮喝空杯子里的牛奶:“搞清楚,我欠你的是六吨黄金,是三四十个亿,不是三四百块钱,你要让我做饭抵债,我要做到什么时候?”
“那就是我的事了。”达玛太子在李妮妮对面坐下,唇角隐隐翘起,却并不高兴:“毕竟我还没有被你的人格魅力所惑,暂时不愿意为你要死要活、付出一切。你既然欠了我的钱,那还钱的方式,难道不应当我说了算?”
“……的确是你说了算,但我们不要再进行这种小学生的对话了。”李妮妮把杯子搁在桌上:“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抵债,任何事都可以,但你只有一次提要求的机会。”
“滴答”一声,岩洞里一滴水落在屋顶。
李妮妮有些紧张。
她昨天试探达玛太子的结果有点不妙,她怕达玛太子又提出结婚的要求。
但是达玛太子却说:“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告诉你了。”
他抬起扇子似的眼睫,眼底毫无笑意,眸色幽寒流深,墨发逶迤地面。
“我想要吃到一顿你给我做的饭,就现在,立刻,马上。”
李妮妮发现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达玛太子了。
原本她以为达玛太子卖身那回,就是因为她真的把他惹火,他才以卖身这个借口,既能和她一刀两断,也能同时羞辱她的人格。
后来他表现得风淡云轻,没有一点藕断丝连的意思,断了就断了,干干净净的,让她觉得舒服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但现在,三十四亿的欠款落在他手里,他是债权人,她是债务人,李妮妮设想过达玛太子会和她提的一系列要求,甚至——虽然有点不要脸,但她的确做好了达玛太子再次向她求婚的准备。
只是最后没想到,达玛太子只要了一顿饭。
李妮妮这次无法拒绝,只好再次跑了一圈山下,重新找来了食材,此刻正拿着锅铲,往锅里打一只鸡蛋。
打完以后,她觉得一只鸡蛋好像不足以撑起三十四亿的价格,于是又哐哐地往锅里打了二三四五六个鸡蛋。
就在她预备打第七个鸡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达玛太子警告的声音:“西伽蜜多。”
“……”李妮妮遗憾地把第七只鸡蛋收了回去。
印度也有稻米,她大火翻炒出了一份蛋炒饭,还放了一点自制番茄酱,自觉味道还可以,至少在她的认知里,不可能有小孩能拒绝放了番茄酱的炒饭。
李妮妮把火红的蛋炒饭摆在了达玛太子面前。
炒饭里一半是番茄,一半是鸡蛋,米饭反而寥寥无几。达玛太子看了一眼,竟然也没有毒舌品评什么,只是拿起勺子,慢慢吃了一口。
风华绝代的美人,和蛋炒饭,怎么看怎么不像样。
李妮妮难得有点紧张:“味道怎么样?”
达玛太子用餐布擦了擦嘴:“比我想象得好一点……这个红色的是什么?”
李妮妮:“是番茄酱。”
达玛太子喃喃道:“原来是番茄酱啊。”
李妮妮觉得他这个神情,像是陷入回忆,忍不住问道:“我做达玛王后的那段时间,也给你做过饭吗?”应该是做过的吧,不然达玛太子怎么会记得番茄酱?
达玛太子:“没有。”
李妮妮顿时不说话了。
她是会煮饭的,虽然不常做,但武太郎苏尔姬妲褚西岭都吃过她煮的东西。
可她的前未婚夫达玛太子却从来没吃过,反而是他天天给她煮吃的。
这就很尴尬。
李妮妮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品尝完一整份炒饭,心想,这可能是达玛太子完美的一生中,吃过的最低劣的食物。
明明自己拥有那样高超的厨艺,他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达玛太子吃完后,放下餐具,又拿出印花餐布印了印唇。
李妮妮自觉收拾了盘子,双手握着系来做围裙的衬布边角:“饭我做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达玛太子直截了当道:“这顿饭后,你欠我的一切都算还清。下山的路有点远,马厩里有一匹小马驹,你可以骑走。”
李妮妮愣了一下。
他如果说“不能走”,或者找其它理由扣住她,她反而会不假思索地离开。
但现在,他表现出这么利落的样子,李妮妮又觉得有点奇异,那种“我果然被甩了”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倒不是拿不起放不下,就是觉得……还挺新奇。
她猜测她失忆以前,可能也没怎么被人甩过,大多都是别人追她,以至于她已经在习惯上被宠坏了,不是很习惯现在无法占据主动地位的局面。
但这样也挺好,凡事总有第一次,被甩和被嫌弃也是一样,总要经历一下才有意思。
李妮妮笑了一下,直起身:“那再见啦。”
达玛太子朝她弯了弯眼眸:“嗯。”
“这次离开以后,我们还会见面吗?”
“永远不会再见面了。”达玛太子温声说:“我很快就要离开达摩末罗。”
……也是,如果她下一个计划顺利,李妮妮觉得自己可能也快离开达摩末罗了。
以后他们之间相隔好几个时空壁垒,那还真是山水迢迢,永远不可能再见面了。
李妮妮点点头,在这一刻,彻底放弃了达玛太子这条线。
她虽无道德,但守规矩。
正如她发动战争,就必须用良性的改革,来弥补她造成的损失和伤亡。也正如她不理解死亡,却会尽力在达玛岛上救死扶伤。
一个曾经被她杀了一次,还不计前嫌追寻回来,每天等她回家,给她煮饭温粥的男人,她实在无法利用到底。
那也太卑劣了。
李妮妮不再多想,站在门口,笑着和达玛太子洒脱地挥挥手,第一次对他这样诚心实意地说:
“既然后会无期,就祝你今后天高海阔,所愿皆成,永得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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