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离开以后, 达玛太子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站起来走到料理台前,拿了两个番茄过水、撕皮、切开, 按照李妮妮方才的步骤,重新炒了一盘番茄酱蛋炒饭。
然后他坐在餐桌前, 慢慢把那份炒饭吃完。
橘猫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跃上餐桌,乖巧地蹲在达玛太子手边。
“你看, 她还是在骗我。”
半明半昧的光影里, 达玛太子用勺子刮掉盘子里残余的汤汁,红色的汁水染红了他的手指。
“她曾说, 只要我不嫉, 不妒, 不偏执, 不杀人,她就会爱我。”
猫不明所以地“喵”了一声。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笼着光晕,放下勺子, 摸了摸猫:“可你看, 就算我把这些都做到,一旦我松开手,她还是头也不回, 说走就走。”
“一切都是我贪婪,一切都是我强求。”
“我不仅想囚禁神明, 我竟还想要神明爱我……明明只要做到前一步就可以了, 我却偏偏痴心妄想。”
达玛太子捂住脸, 吃吃地笑起来, 灯盏晃动里, 猫不安地“嗷”了一声。
“是何等痴心妄想啊……”
李妮妮下山以后,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真傻,她真傻,爱因斯坦-罗森桥是开玩笑的吗?
早上她去借牛奶和番茄的时候,村民们用的是当地方言,古印度和中国南方很像,地方方言有上千种,隔个村子语言就不通了,李妮妮听不懂,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现在,她看着完全陌生的市集、人头涌动的街道,还有街边挂着整只羊头贩卖的商铺,一问,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达摩末罗境内,而在莫卧儿帝国。
也就是几千年后的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
巴基斯坦和印度交界的□□堡都快到克什米尔边境了!克什米尔那都到青藏高原西部了!
李妮妮脸上面无表情,内心疯狂吐槽。
这会儿也管不了丢人不丢人了,立刻转身往山上走。
而等她气喘吁吁地爬回山顶,却发现山谷再一次闭合,隐藏的门前绿草如茵,苔藓蔓延,丝毫没有有人来过的痕迹。
李妮妮敲门无果,又在山洞门口四处搜寻蓝宝石retina指纹锁,也一无所获。
她不相信一幢克里姆林宫一样宏伟的建筑,真能消失得无隐无踪,并严谨地怀疑这只是一种障眼法,就像是隐形飞机,用光反射原理骗过了她的眼睛。
可等她地毯式将整个山头饶了一遍,从清晨寻找到午后,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座神明为她建造的克里姆林宫,真的消失了。
就好像神明离开之后,祂在尘世间留下的一切痕迹,也便随之烟消云散。
神明真的……离开了吗?
李妮妮站在山前,风吹过,满山比人还高的茅草起伏簌簌作响。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下山。
还回达摩末罗吗?
回去已经没有意义。
普沙密多罗·巽伽还在等你,他找不到你,会一直等下去吗?
人不该把生存的意义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跟不上彼此脚步的人,便不能与之同行。
那武太郎呢?苏尔姬妲呢?
你的朋友,你的王朝,你做出的一切努力……就都不要了吗?
李妮妮的脚步顿住。
但也只是顿住了一秒,她便挥落了犹豫,继续往前。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真相——她曾经信任过武太郎,他也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曾将所有秘密交付给他,他或许也曾在漫长的时光里找寻她,等待她,甚至不停地变成动物。
李妮妮不知道这是通过什么技术做到的,但他显然已经违背了承诺——这也没什么可指摘,只是与你走上了岔路的朋友,就不要再回头看。
李妮妮走到了山脚,在街头随便买了一块灰扑扑的头巾包住半张脸,便融入了涌动的人流中。
她背影瘦小,走在人群里,就像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过客。
没有人知道她曾建立一个王朝,这个王朝又随之覆灭。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被神明眷顾,又试图推翻神明。
过去如烟尘,挥散就好。
这一刻,一切发生过的,和未曾发生的,得到的,失去的……都从她身上彻底割裂。
她会去找寻新的道路去证明真相,哪怕走到宇宙尽头。
但是她不必回头。
另一头。
被重新封住的山腹宫殿里,一片烛火幢幢,达玛太子坐在棋盘前,猫安静地蹲在他脚边。
四面垂落的宽大布帛一瞬扬起,他手中一颗“车”惊雷般落下。
没有风吹过。
“砰!”
门外,年轻男子额间爆出一朵红色血花,向后倒在地上。
铍合金和铝合金打造的白色舱门,已经被外头的人用激光切割机切割成几块,马上就要被突破。
大小姐坐在掩体后,一面飞快拷贝电脑里和“李妮妮”有关的材料,一面头也不回地“砰砰”几-枪,打死了几个试图突破掩体攻击他的雇佣兵。
电脑数据传输的进度条还剩7。
这个研究所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雇的根本不是雇佣兵,而是一群疯子,不要命的那种。
一波又一波的人层出不穷地涌上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打出了多少排子-弹。沉重的舱门终于“哗啦”一声被他们推开,上百个雇佣兵涌进长廊,几十杆机关-枪对准了中央的大小姐。
下一秒,枪-声骤起。
桌面纸张和器械四散飞射,大小姐拎起一把椅子挡住一轮攻击,不过三秒钛合金椅子就被射成了筛子。
他拿过电脑,整个人在地上一滚,手中重型机-枪朝外砰砰扫-射,弹无虚发,血和脑浆溅在白色的墙壁上。
电脑数据传输的进度条还剩3。
倒计时五秒。
大小姐单手扭断一个白人大汉的脖子,将他掩在身前,动作凌厉,心中却陡然升起了一种,被彻底抛弃的错觉。
无边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地蔓延上来,连他也无法心如止水,好像有什么人,什么事,正走向与他预设中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晃神只是一瞬,两秒后,大汉已经被枪打成两截,无法再做掩体。他将尸体一扔,枪林弹雨中,孤身一人带着电脑,毫不犹豫地从八十楼的窗口跃下。
五。
窗下枪-声霎时大作。
四。
他单手抓住七十八楼窗前不足一厘米的凸起,手臂青筋暴起,翻身入窗。
三。
枪-弹马上用尽,这是一条白色长廊,两边长廊两侧遍布着太空舱一样的舱门,每个舱门口都挂着金色的铭牌。
二。
身后密集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王蔺穿过一条纯白长廊,又走过了一架吊桥。
前面是一扇窗。
他几步跨到窗前,正想越入,瞳孔却猛然缩小。
他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画面——
和方才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吊桥格格不入的社畜格子间,破破烂烂的打印室,喝到一半的咖啡,桌上凌乱摊开的文件,文件边一排带刺的仙人掌。
以及仙人掌后,坐着的褚西岭。
?
??
一!!
“哗啦”一声,王蔺一脚踢开窗玻璃,同时拔-出电脑上的传输器,翻身一跃而下。
今天是溯源部首席今年熬夜的第365个晚上。
褚西岭身居高位,虽然对金钱没什么偏好,但十几年出生入死,工资卡里八-九个零还是有的。
奈何科学研究如同无底黑洞。他这一次为了拜托研究所研究从邱明丽脑子里摘出的si,已经倾家荡产。
激情消费的后果,就是他甚至连下榻的房子都卖掉,堂堂溯源部首席,只能化身freegan,每天带着睡袋睡公司休息室。
他索性又延长了工作时间。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溯源部除了保安、军犬、机器人守卫和他,没有活物。
褚西岭军绿色衬衫外披着一件制服,笔直的长裤掩不住修长有力的双腿,正叼着一根烟,站在办公桌前查看最新提交上来的研究报告。
桌上咖啡凉了,褚西岭随手将剩余咖啡泼进仙人掌花盆,转身去茶水间。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刻。
桌上的文件像受到了某种特殊的吸力,猛然向上飞起,无数纸张悬浮在半空,空间怪异地动荡,像是水波被扭曲,又像老旧电视机抽帧出黑白花纹,二维平面瞬间化作三维——
一个人影“哐当”一声砸在办公桌上。
仙人掌正好被砸中,泥土和陶瓷碎片撒了一地。
王蔺在陌生的办公室中抬起头,唇角一丝血迹流下。
下一秒,他们两人身体都比脑子更快,“咔嚓”上膛-声几乎同时响起,走廊里巡逻的安保机器人还没反应过来,两杆黑洞洞的枪-口已经互相瞄准。
褚西岭站在桌下,神情淡漠警惕。
王蔺半蹲在桌上,眉目艳丽凌厉。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办公室里养什么仙人掌!”
同一时刻。
封闭的内室里气流涌动,宽大垂落的帐幔,掩映着幽深的烛火。
四面寂静到不可思议,达玛太子面前的棋盘已经下到尾声。
他长长的睫毛在晃动的烛光中,纹丝不动,宛若入定,白皙修长的手指却夹住“将”,将它落在了“帅”前。
象棋里,王不能见王。
王见王叫“对面笑”,谁走即死。
“那个声音”缩在一边,看着达玛太子将“帅”落下,又拿起“将”,将“帅”啪一声扫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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