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遇和林言被找到是在大约两小时之后。林言醒的时候浑身发烫,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胡遇便带着她连夜回了家,张易枫马后炮给打了电话过来,叮嘱他千万要照顾好林言,端茶送水盖被子什么的,一个也不能落,也不能甩脸色,说完开开心心露营去了。
胡遇骂了声傻逼,弯下身给林言掖被角,病人的脸色总是很苍白,林言睡着的时候呼吸声都很轻,胡遇看着看着心突然揪了起来。他弯曲着食指探过去,缓缓平下心跳,揉了揉眉,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林言吃过药睡得很沉,醒来时房间漆黑一片。她以为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一看时间,中午十一点多。房间的遮光布质量对她来说太好了,平时自己睡觉时会特意留一条缝,胡遇大概怕她睡不好,给挡得严严实实。林言翻身下床,阳光很温和,她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稍稍恢复了些精力,才走出门。
胡遇的门虚掩着,声音透过小小的门缝传出,闷闷的。
他在打电话,心情很不愉悦。
胡遇:“不是跟你说了么,别再打电话了。”
对方语气哽咽:“小遇,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姐,能别玩了吗?”胡遇有气无力地说,“你好好的,别找我了。”
正准备挂断通话,张子瑜又道:“我在医院,身体很不舒服,想和你说说话。”
胡遇无奈地叹了口长气,问:“怎么了?”
张子瑜说:“小遇,你还记得那个咖啡厅吗?每次你来美国找我,都会坐在靠窗的角落。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今天路过那了,没看到你,心里空荡荡的。没留神,差点被车撞了”
女生絮絮叨叨的,说着说着便开始哭了起来,胡遇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抚她的情绪。足足安抚了九十几分钟,挂完电话他甚至回忆不起来对方说了什么,大概就是哭一下道歉一下表白一下之类的。他把手机往床上一丢出了门,在楼梯转角处闻到一阵鲜浓的鱼香味,肚子在这时很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他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就见林言刚放下一个大砂锅,手捏着耳垂,轻跳了起来,对着他说:“早不如巧,吃饭。”
胡遇咧了咧嘴:“退烧了没?”
“退了,你给的药很灵。”
“你是不是很怕冷?”
林言取出碗筷,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你腿怎么样了?”
“跑个1000米不成问题。”胡遇晃了晃,坐下问,“不好好休息,烧什么鱼。”
林言舀鱼汤的手一顿,眼刀自上而下飞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
“啧啧啧。”胡遇砸着嘴,“女人啊,变脸就是快,先前跟我一起的时候怕怕乖乖的,这才几天功夫啊,天天嘲讽我。”
两个人好像一夜之间熟稔起来,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林言把自己的毒舌放了出来,三句话里两句都在打趣人,胡遇不板着脸装凶了,吃着吃着憨厚一笑,跟小孩子一样。林言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点就便停了筷,说道:“对了,他们要过完年才回来。”
“我知道,随他们去。反正在不在都一个样,以前嘶”胡遇被鱼刺扎到,呸呸捋舌头,“以前过年也不在家吃饭。”
林言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大鱼肉,慢慢挑着刺,问:“团圆饭也不吃吗?”
“他年前一个月就被安排满了,毕竟董事长嘛,应酬多。”胡遇不屑地笑了一声,吧唧着嘴继续和鱼刺斗争:“爷爷奶奶前几天打电话来了,要我带着你一起去吃年夜饭。”
林言突然睁大眼睛抬头:“去哪?爷爷奶奶?”
“嗯。”
“他们嫌市区吵,住得偏,过两天余叔送我们去。”胡遇爱死了这锅鱼汤,一刻也不想停,但他觉得有必要向林言解释一下家里的习,于是停嘴说:,“每年我都在爷爷奶奶那边吃年夜饭,年初一早上拜完年再回来。”
林言的眉毛都快没有间距了,她低头听胡遇滔滔不绝抱怨:“很惨的手机都不让玩,只能和两位祖宗大眼瞪小眼耗时间。陪他们看京剧,还好今年你跟我一起,不然我都”
“我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去?”林言突然抬头快速打断他的话。
“换洗的衣服,还有”筷咬在嘴里,答话含糊不清,“如果你要化个妆什么的,应该要带什么化妆包吧?这个我不是很懂。”
“我说的不是这些,就是那个”林言板着脸一副为难样,”要不要买点补品什么的?两手空空会不会你笑什么?”
“没没没。爷爷奶奶什么都不缺,去个人就好了。”胡遇被她的正儿八经逗笑了,突然觉得张易枫对她的点评实在恰当,活脱脱的小尼姑。“爷爷奶奶都很好的,不用担心。有句话叫啥来着,丑媳终须见公婆嘛,不慌。”
林言:“”
丑媳终须见公婆?林言又想起了胡遇对她长相“无功无过”的评价,暗暗腹诽他的语文水平,她放下筷子,随即一块去好刺的鱼肉滑进了胡遇碗里。
胡遇一时还不明白,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语气仓促地问:“你以前过年都干嘛啊?”
林言右手撑着下巴,神情恹恹的:“你说呢。”
“该不会过年也一直做考卷吧。”
林言上下晃脑袋。确实,对于她而言,除了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团圆饭之外,过年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晚饭还是她烧的。吃过饭她会给自己放一束烟花,然后上楼做题、睡觉,第二天早上和蒋厉楠道声新年好。村上其实挺热闹的,大人小孩都出来玩,各家互相串门,但林言对这种热闹没兴趣,她不喜为了热闹而热闹,蒋厉楠似乎也是,只会和隔壁宾馆的老板娘说几句话,早早便关门闭户,一个人坐着看春晚。
胡遇咬着筷子看她,林言垂着头专注地剔着鱼刺。她好像做什么事都很安静很专心,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出尘感。午后有独特的静谧,房子外偶尔有车驶过,屋子里的钟滴答滴答地走,胡遇突然感觉很舒适,于是也安安静静地吃饭,林言递一块鱼肉过来,他就咬三口,一直到吃完出声:“你来这到现在没出去玩过吧,明天带你去逛一逛?”
“好。”
“我出门一趟,明早见。”
“嗯。”
“砰砰砰”
“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砰砰砰”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砰砰砰”
“外婆在家吗?我是小红帽,开开门。”
“砰砰砰”
“有本事躲在房间里睡觉,有本事你开门啊!”
林言昨晚做了两套数学卷,脑细胞死的七七八八,整个人疲惫不堪,本想睡他个昏天暗地,谁知一大早就遭遇了魔音灌耳。她顶着蓬头垢发打开门,眼睛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睁不开。
胡遇曲着的两指停在半空,从头到脚打量她。一套蓝色的小熊睡衣,两个熊爪口袋,外套长及脚踝。第一颗扣子没扣,锁骨半遮半掩的。头发绕过白皙修长的脖子,散在胸前。林言闭眼弓腰光脚丫撑着门把手站立,长长的睫毛温顺地耷着,嘴巴不满地微微上翘,站着睡着了。怪可爱的。胡遇动动手指,在林言额头上敲了两下:“起来了。”
这份夸奖的有效期不到二十分钟。当在客厅见到林言乌泱泱的一身黑时,胡遇叹了口“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之气。
胡遇:“你什么东西?”
林言:“???”
“黑棉服配黑球鞋?奶奶穿的都比你嫩。”于是乎,胡遇忍无可忍地拖着这个小老太婆往商场跑,里里外外把人拾掇了一顿。林言无精打采地站在试衣镜前,肩膀被身后的胡遇钉着,只听他第无数次说:“这套也好看,要了。”
一旁的店员听的心花怒放,喜上眉梢,恨不得把林言夸称天仙。
“不用买那么多。”林言说。
“回去把旧的都丢掉。”胡遇威胁她,“我给你丢。你看看,这样多好,可可爱爱的。你又不是修女,整天穿的乌漆麻黑。”
“还有,要多笑一笑。”他双手伸到前面,提起林言的嘴角,复又拉下:“你自己看,这样和刚刚哪个好?老是板着脸,嘴角就会越来越瘪,变成小老太婆。”
“可是……”林言趁换衣服的时候看了标价,好多都是四位数,她打心里觉得没必要买那么多,更没必要买那么贵。
“别可是,刚刚几套这两天穿,身上这套过年穿。”胡遇揣度她的心思,“你来这儿这么多天。做哥的都没什么表示,给你买点衣服当见面礼。”
搞定了小老太太,胡遇给自己也挑了几件,他的眼光很毒,一挑一个准,一穿一个体面,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结账时,胡少爷豪气地掏出卡:“帮我寄回去。”
“好的。”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上去手脚不太利索,可能是兼职学生。她抬头看一眼胡遇,又重新操作了一遍,几分钟之后,红着脸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卡里余额不足了。”
胡遇:“”
林言:“”
“不足了吗?不会吧!这里一共多少钱?”胡遇瞥了林言一眼问道。
“一共是八万四千一百二十,零头给您抹掉了。”
胡遇的手指在柜台上点一下点一下的,龇牙咧嘴若有所思,半晌后转头看向林言:“我想起来了,疯子之前问我借了点钱,所以”他回头对收银员说:“女装包起来,男的不要了。”
“都包起来吧。”林言边说边从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刷这个卡。”
几秒种后。
收银员:“没问题了女士,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
胡遇:“”
两个人并肩走出商店,胡遇两手插兜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觉得不便开口问,脸上生生挤出一副“我不好意思问,你快主动和我说”的为难表情。
“胡叔叔出国前给我的,让我放在身上用。”林言抬头望他,笑了,“买几套衣服给你当见面礼吧。”新鲜出炉,这话还到胡遇这里时还是热乎乎的。
林言把卡递过去:“给你吧,我不用。”
胡跃天把卡给她的时候只说是零花钱,让她放心用,还承诺每个月都会往里打一笔钱。她起初以为只是万把来块钱,便收了。查了发现居然有十万,她拿着烫手,不想用,本来就打算给胡遇,不知道怎么提起,今天正好有了时机。
胡遇摆手,掏出手机说:“尽管花,不用心疼。”
林言疑惑:“可是你不是没钱”
“你个垃圾,快把钱还老子。”胡遇恶狠狠地骂道。
手机对面的张易枫委屈巴巴问:“我哪里有钱啊,你干嘛突然凶我?”
“你给我滚,今年别让我看见你!”
“啊?你怎么”
嘀,嘀嘀!
电话已被残忍切断。
胡遇自然而然地捞过林言的肩向前走:“今天纯属意外,钱你先记账上,到时候我还给你。”
“没事,不用给我,本来就是你的。”
“不行!男人怎么能花女人钱呢!记上记上。”
“行。”林言不跟他掰扯。
胡遇:“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言抬头望去,天上没有鸟,只有一波一波人在飞。海盗船、过山车、跳楼机项目的通道处排满了人。她想不通,为什么大冬天的要上天吹风呢,夏天的风它不香吗?胡遇拉着她排到了过山车的队伍中,前面有一对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情侣。
女生噘着嘴撒娇:“宝宝,我好怕啊,我恐高。”
男生安慰:“宝宝不怕,一点也不恐怖,很刺激的。”
女生的脸说翻就翻:“很刺激?我都说我恐高了,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真的恐高吗?那要不别玩了吧。”那男生大约是个直男,“你在旁边等我一下,我上去转一圈就来陪你哦宝宝。”
女生怒了:“这破游戏比我重要是吧?我都怕成这样了你还一定要玩?”
男生妥协:“好好好,不玩了不玩了,我们走吧。”
女生的表情变得不可思议:“不玩了?陪我玩委屈你了是吧?行!你自己玩吧,我在旁边等你。”
男生试图抱女生:“不了不了,陪我的宝宝最重要,不玩了,我们走!”
女生甩开男生的手:“不行!你给我玩!必须玩!不玩不是男人!别回去怨我不让你玩。”
“那好吧,听你的,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果然是想玩,还跟我整口是心非这一套,有意思吗你?你今天要是去玩了,我们这样谈恋爱也没意思了”
这时,工作人员喊道:“游客们好,现在请依次有序进来。”
男生看看工作人员又看看女生:“那我到底玩不玩啊?”
“你给我闭嘴。”女生转头凶工作人员,接着继续跟男朋友吵闹,“问题根本就不在于玩还是不玩。你怎么那么蠢!我真是疯了。”
“那问题在于什么?你好好说嘛,别无理取闹。”
“老娘就是无理取闹,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你们到底玩不玩?要上就上,不玩一边去,后面人等着呢!”胡遇快被这女的烦死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这么一吼,刚刚还在争吵的小情侣瞬间把枪口一致对外。
“你多管什么闲事啊,耳朵堵上眼睛闭上安静排队去。”
“就是,和你有啥关系,我和宝宝还在商量呢!”
“……”林言心想,你们等着死吧。
果然,下一秒胡遇凶相毕露,一副要动手的架势:“你!哪里学的刁蛮劲?还没完没了了是吧,恐高玩个几把过山车,哪凉快哪待着去。这里不是你家,所有人都排队等着呢!你是慈禧太后还是玉皇大帝?那么大脸要人等呢?”他又指着男生,“还有你,婆婆妈妈的,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你丢不丢脸啊?快滚快滚,别逼我打人。”
说完暴力地把这两人推开,牵着林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或许是胡遇看上去太凶神恶煞,那泼辣的女孩子没有将事情闹大,只张着嘴骂了几句就走了,继续和男朋友不依不饶地“讲道理”。
此时,排在林言后面的女孩子轻拍她的肩,悄悄说:“你男朋友好厉害哦!”
“”是挺厉害的,但是林言解释道,“我哥。”
女孩听了眼睛发光,几秒后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胡遇的肩:“小哥哥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胡遇还没从刚才那阵烦躁中缓过来,他臭着脸回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问:“我女朋友在边上你看不到吗?”
女孩一头雾水看着两人:“啊?好吧,你们真会玩。”
胡遇:“???”
林言:“”
过山车缓缓出闸,林言说:“你这样会把桃花赶走的。”
“那最好。以前还要想怎么拒绝,现在正好有你。”听他这意思,是要一直拿自己当挡箭牌了。林言迎着风说:“那你还挺专一的。”
“什么?”
“为了你女朋友守身如玉。”
“哪来的女朋友?”
林言问:“你房门上贴了张照片,那是你女朋友吗?”
后半句话被吹散在风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过山车九十度直转而下,胡遇没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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