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快点,我朝北,胡老头坐我对面,言言和小遇坐对家,这样比较公平啊~”孙珂女士神情雀跃,搓着手等待即将开始的饭后亲子娱乐活动——打麻将。胡崇华将手里的武器搁在墙边,苍老的手在大衣内侧来回摸索,终于翻出一副老花眼。镶着金丝边的眼镜一戴上,仿佛变了个人。据孙珂女士说,胡崇华文能作诗书法,武起来更是——称霸小区门口的棋牌室。
孙珂笑道:“棋牌室的老顾回家过年了,好点能网上购物,昨天买的麻将桌今天就送到了。”
孙珂边说边没收了胡遇和林言的手机,此刻天地浩大,不过眼前的东南西北而已。
林言不会打麻将,但胜在脑子聪明,两三局热身过后就掌握了基本套路。孙珂女士面朝北举起手,在比赛正式开始前做出声明:“虽然都是自家人,但赌桌上可不讲情分,亲兄弟都得明算账,输赢记在账上,拜年红包是大是小就看今天了!”
胡遇“嗯嗯”两声敷衍道,心不在焉的。心思没在麻将上。他每隔两秒看一次林言,满脑子都是林言刚刚那副复杂的表情,好像有点委屈,又有点怒气,他说不上来,只愣愣地寻思着……林言委屈什么呀,我哪里欺负她了?看我抽烟这么生气,不至于吧?
“啪!”
“发什么愣!拿你的牌啊。”孙珂一掌拍在他手背,“做相公啊?”
胡遇甩甩手,瞅了孙珂一眼:“瞧你那样。”
此时林言压根顾不上桌上的动静,她拧起了眉,聚精会神地研究自己手里的牌。这局她坐庄,翻起牌一看全是顺搭,理过来又理过去,理得胡崇华和孙珂都有些不耐烦了,最后终于发现实在没牌打的原因。她睁了睁眼,不好意思地摊牌:“那个这是不是天胡啊。”
胡崇华扶着眼镜盯过来,他打了几十年麻将也没碰上天胡,没想到小丫头片子头几把就摊上了,这什么福气?
“花花,别盯了!还能骗你不成?记账记账!”胡遇倒先乐了,伤疤没好就已经忘了疼,亲昵地叫着胡崇华的花名,说完傻兮兮地给自己记上一笔欠款。
孙珂:“……”
大概是受新手光环的影响,开了新局,牌还是很好,林言粗粗扫视,上一张就能听牌,可谓是赢在起跑线上的选手。可惜的是上家是精明的胡崇华,盯牌盯得非常紧,四五圈后,手里的牌还是维持原样,并且由于摸牌不利,红中还没来得及打出去。
反观其他三人的架势,吃来碰去相当顺利,孙珂一副随时随地就胡牌的表情。她气势十足,摸到一张五万,往桌上一拍,在一惊一乍中丢出去了。胡遇被抽不久,上半身还不是很灵活,每次一到他这就跟开了05倍速似的,他慢悠悠地摸到一张八条。
胡遇听了两个对,六条和红中,他犹豫了一会儿,把不尴不尬的八条丢了。林言一时难掩激动,双手在空中挥着,大声喊:“碰!”。
她从圈子里收起这张雪中送炭的牌,碰完自以为安全无虞地打掉红中。孙珂女士眼疾手快地要摸牌,被胡遇拦住:“红中!我要红中。”
说完视线和林言在空中碰撞。仅两秒,胡某人内心万马奔腾。
我胡了她的牌,她会不会更委屈啊?好不容易开心了点,哎呀我喊快了!孙柯女士不明白孙子愣着干啥,她直觉下一张牌必自摸,凶狠地催促道:“快啊,刚抽到脑子啦?”
胡遇回过神:“哦,我碰一下。”
碰了牌骑虎难下,胡遇狠狠心道:“六条。”
对面火速摊牌:“我要这个六条。”
林言咧着嘴笑,胡遇也跟着乐了,只有孙珂女士差点炸毛,不停地拿小拳拳锤他:“我本来都自摸了,你个混球!”
胡遇浑身舒畅:“阿珂,不要闹,愿赌服输。”
接下去的几局,在胡遇的神助攻下,林言胡了个十有八九,剩下的一二被孙珂女士包揽。胡崇华很不乐意,想他纵横赌场,一手精湛到出神入化的牌技,居然输给了在场三个垃圾,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于是他严肃地敲敲桌子:“换位置。”
胡遇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没听错吧花花!你不是最看不起中途换位吗?”
胡崇华面不改色:“我什么时候看不起了?这是一种合理且合法的战略。”
孙珂女士帮腔:“没错没错!输的人可以行使这个正当权利。啊~”
胡遇再度对抗二老:“那我也要行使权利,不换。”
“你没权利。”
“你就是个凑数的。”
二老异口同声。
胡崇华掷骰子,说了个胡遇和林言听不懂的规则,心满意足地换到了林言的位置上,胡遇和孙珂则不动。虽然胡某人抗议失败,但这换位结果让他颇为满意,林言变成了他的下家。
孙珂女士继续秉承着公平公正的竞技精神,担保道:“虽然我和胡老头连着坐,但我们不会串通一气互相防水。”
胡遇冷笑,切~你不放我放啊!
打麻将是门风水学,讲究位置流。换位后,林言的牌不复从前,东南西北中发白轮番来做客不说,仅有的搭子被四六筒、□□万、一二条这样的尴尬组合承包。胡遇头更大,全是回城票,打啥来啥,原本想在回本的同时适当地不动声色地放点水,但就眼前的牌面来看,估计要把明年的压岁钱都输完了。
他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吧!
这一局林言原本不抱希望,但胡遇的牌和她特别对付,张张打在门槛里,吃牌吃到就剩一张,完美演绎了何为一手烂牌打到爆炸好。孙珂女士不由眉头紧皱:“你是不是故意的?哪有喂牌喂成这样的!”
胡遇扫着自己手里的烂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的牌好有什么办法,鬼晓得她这么能吃。”说完还气呼呼的。
胡崇华和孙珂碰来碰去,把牌碰碎了也不让林言动手,生怕她一手一个自摸。被防备了好几个来回的林言悻悻然伸手,没拿稳,掉下一张西风。
这对老夫妻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林言捡起这张西风的同时,翻开跟前仅剩的一张牌,同款西风。
胡崇华:“”
孙珂:“”
胡遇第108次傻乐。
胡崇华打完这场麻将血压高了不少。
林言稀里糊涂一家独大,小本本上画满了“正”字,一字一千,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胡遇哭丧着脸,做作地抱怨连老婆本都输掉了。林言羞于赢了太多,主动进厨房帮孙珂女士择菜,择着择着离锅越来越近,最后不知怎么回事锅铲到了她手里。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搬上桌时,得到了全家人不加掩饰地夸奖。
“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不像我们当年”
孙珂干净利落回击:“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别追忆往昔峥嵘岁月了,66了花花。”
花花瘪瘪嘴乖乖闭嘴了。
胡遇现在才想到向奶奶伸张正义:“阿珂,你看我的背,疼死了。你劝劝花花,都成年人了,坐下来讲道理不行吗?”
“道理你听得进去有鬼嘞~”孙珂有一说一,“你小子就是欠揍。你爷爷都告诉我了,又抽烟了吧?上回抽进医院躺了一礼拜,这苦头不记得啦?要我说抽得还不够狠!”
见孙子嘴里喃喃自语,孙珂女士放下碗,端正神色说:“我不想再跟你提这个事,但你妈是因为什么病走的你最清楚。别以为现在年纪轻就天不怕地不怕,身体是你自己的”
胡遇打断:“行了行了,我戒!肯定戒!”
孙珂:“你说话就和放屁一样,放过就完。”
胡崇华放下筷子:“我和奶奶对你没别的要求,就两:不能抽烟,不能混道。做不到的话,就别待在家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管不住你,以后走什么路,你自己选择,后果自己承担。”
胡遇嘴里含着肉:“我真没跟那些人再混,抽烟也就这几天的事……”
林言正在感悟,富二代总有一些小毛病,胡遇的毛病就是爱抽烟、爱混道。抽烟她能理解,混道就有点奇怪了,家里那么多钱,要什么有什么,有必要去和一帮地痞无赖为伍吗?怪不得这人狠起来有一股子赖劲,敢情是这样来的。
老人家吃完晚饭在客厅看京剧,胡遇带林言到附近的公园逛。天色暗暗的,他走三步看一眼身边的人,捉摸不透林言现在是开心还是不高兴。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胡遇摸不着脑回路地开口:“今天赢了很多吧?”
“”林言“嗯”了一声。
胡遇:“赢了多少啊?”
“不知道。”林言摇摇头想起什么,问:“你缺钱?”
胡遇:“”
“那你拿去吧,见面礼。”
“……”胡遇说,“我发现你这人挺容易把天聊死的。”
林言:“半斤八两。”
“啧!你怎么这么烦人。”胡遇咂嘴,“别毒了,我跟你说正经事。”
“我比他们都清楚抽烟有多伤身,但有时候实在太烦了,又不知道做什么才能不烦,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了。”两人走在桥边,湖中心的风吹过来拂在脸上,胡遇冷地一颤,“初一有一次逃学,撞上两对混子约架,本来跟我没啥关系,但不知道哪个傻逼甩过来的棍子打到了我,我就把他们全干翻了。也算不打不相识吧,他们给我抽烟,吸了一口呛得要死,但贼特么爽啊。”
林言顺着花圃边的台阶越走越高,胡遇抬头看她:“喝酒、抽烟、打架,是我那会儿宣泄情绪的方式。就这样混了两三年,有一回生病在医院躺了一礼拜,医生说再这样抽烟命活不长,那之后很少再抽。”
林言低头瞧他,声音由于站得高而有些飘:“最近怎么了?”
“被抛弃了呗。”胡遇停下脚步,转身仰头,“你能不能下来?太高了,我说话好不舒服。”
林言就势坐下,两腿悬着,与他齐平:“失恋?”
“也不能说是失恋。”胡遇手插在兜里,人一摇一摆的,“是张易枫他姐。怎么说呢,说起来有点麻烦。”
林言笑了:“你怎么什么都麻烦。”
“我小时候,出于一些特别的原因很亲近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我们俩也从来没有在一起,因为她对我总是忽冷忽热的。初中毕业之后她出国了,没多久就跟老外谈起了恋爱,一下分一下好谈了好几个,没一个长久的。每次分手的时候都会来找我……”
林言想笑:“那你不得隔三差五抽烟?”
“……你!”胡遇做了个凶狠的表情,伸出手撑在林言身侧,圈着她。说:“这次不一样,她说要跟我在一起,但我他妈很烦啊,你不觉得她这种操作,感觉就像是我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一样。我好说歹说是个高富帅吧,怎么就变成她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丢掉了可惜放着又不吃的那个”
林言提醒:“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没错,就是这个,很烦。”胡遇的痞劲上来了,向林言抛出一道送分题:“我很差劲么?”
林言:“”
林言想了想说:“可能是她兜兜转转过后发现还是你最好,所以回过头来找你?”
“她是被甩的那个。”
“哦”林言压低分贝,“那你真是她宁滥勿缺里的滥。”
胡遇:“”
几秒钟后。
“操。”
宁滥勿缺里的滥。
□□干嘛?
不是!对着我操干嘛?
不是!对我说操干嘛?
胡遇凑近了骂她,她撤了撤身子:“我觉得你好没用,你得去问她。”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好的咯?”胡遇又探低了点身子,狮子的本性暴露出来,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罢休,“我不懂女生,所以问问你,她是什么心态啊?”
“我也不懂女生。”
“假设你是她呢?”胡遇追问,“你设想一下。”
“我不是她。”几乎是胡遇的话刚落音,林言便答,“我和她太不一样了。从小的生长环境不一样,性格不一样,遇见的人不一样,经历的事不一样,思想更不一样。所以这个如果,我没法回答你。”
“再说了,你管她什么想法呢?你问你自己喜不喜欢她不就得了。庸人自扰,真矫情。”林言顿了顿,踢他的膝盖,“我要下来。”
这一脚踢中了胡遇的任督二脉,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自己的姿势相当不妥,耳后根“唰”地热了起来,一股莫名的燥热感直冲上脑,把仅有的一点智商冲没了,他抬高手,跟抱小孩似的把林言抱下来,立在了地上。
林言:“”
胡遇:“”
气氛开始诡异起来,林言的脸在夜色中一抽一抽,伶俐的嘴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遇破天荒的难为情死了。都怪这周围太静,他把人抱下来的时候听到了对方心跳声——很快。快到能带动他的心跳。靠近的时候,林言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肥皂香绕了上来。被踢过的地方有些麻麻的,不知道触到了哪根神经,他居然很敏锐,顺着那一脚感受到了林言的不悦。呆呆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林言:“……”
“唉……林言!小短腿走这么快呢?等等我。”胡遇的声音飘飘散散,“你至少告诉我我哪句话说错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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