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从17岁跨到18岁的生日,既没有长寿面,也没有生日歌,但有个愣头青大手一挥签下一张昂贵的欠条,给了她迄今为止最绚烂的十秒。林言会郑重对待那些郑重对待她的人,于是在那十秒过后,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要认认真真把胡遇当成家人。
“嗯。”第二天一大早,胡遇歪着头,懒洋洋地靠在车窗上,电话夹在玻璃和脸之间,他有气无力地应着,“嗯,知道了。”
“路上了,半小时吧。”
“带了带了都带了,问了几遍了你?”胡遇的视线斜着投过来,林言眨了眨眼,他咳了一声说,“这么大个人能丢吗?我把她系在裤腰带上,行了吧。”
“混球!”
“傻的!”
林言:“……”
余焕:“哈哈哈哈哈哈哈……”
爷爷奶奶不喜欢市区,住得偏,小区里大部分是商品房,靠南边有一排独栋小别墅。大概十来幢,车子停在了最里面得那幢小别墅门前。林言透过车窗观察看到了很多奶奶,不知道哪一个才是胡遇的阿珂,她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顿时感到如坐针毡,低头做了几组深呼吸,正默背英语单词表时,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头。一张保养得挺不错的笑眯眯的脸。
林言:“……”
余焕和老人家打过招呼便回去了。林言挪着身子跟在胡遇后面,头一回觉得胡遇高大的背影很有安全感。老太太个子小,上前抱住乖孙,声音尖尖的:“想死奶奶了。”她松手后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带着哭腔说了一堆苦口婆心的话。
“是不是又长高了?奶奶都抱不到你了啊~”
“怎么穿得这么少?要感冒的啊~”
“这头发都要遮眼睛了,看书不难受吗?空了去剪剪啊~”
“最近学习怎么样啊~”
阿珂每句话都以“啊”结尾,语调上扬,拖得长长的,听着别有一番风味。难为她还想着刘海会影响胡遇的学习,林言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大笑。对胡遇的头一顿揉搓后,小老太太搓着手过来,林言咽咽口水,乖巧地叫:“奶奶好。”
“哎!”阿珂应得响亮,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家里实在有点热闹过头。客厅得长沙发上坐着一群老太太,手心捧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盯着一部家庭伦理剧,其中一位拍拍身边同伴的肩:“我儿子要是这样我就去跳河。”
这时胡遇拎着两个大包走进来,老太太们立刻放下瓜子围过来。
“小伙子又俊了。”
“还行,大半年没见孙奶奶,年轻好多,身体好着吧?”
“好好好。”
“小帅哥找对象了没?”
“不敢找,爷爷要骂。“
“嘿!怕什么,我们给你撑腰。”
“就是,现在不找啥时候找去。”
“来!孙奶奶!这给你。”胡遇拎起一袋袋礼盒,挨个递过去,“这是顾奶奶的,还有这些……。”
林言像根电线杆子似的杵在一边,不禁感叹,下到七八岁上到七八十岁,就没有女的不喜欢帅哥。胡遇忙着交际,她百无聊赖地在包里翻找英语随身词典——一无所获。疑惑间,头顶响起一道欠扁的声音:“考卷和书都被我拿出来了。”
林言嘴角逐渐下沉,胡遇蹲下身:“你来这学习,我岂不是很无聊?就两三天,放松一下嘛~”
林言郁闷:“你怎么会无聊,这么多人围着你。”
“都是老太太,你小气什么?”胡遇咂咂嘴起身,把人拉起来,说,“带你去楼上见爷爷。”
“咚咚咚。”
“爷爷!我和言言来了。”胡遇一反常态,突然变得很有礼貌。几秒后,书房里的人说话了:“进来吧。”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胡崇华朝门外看了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继续低头练他的书法。胡遇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林言便跟着他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四下安静,落针可闻,直到两个木桩子快站着睡着了,胡崇华才落下最后一道笔锋,心满意足地点头,搁下笔正视人。
胡遇乖巧叫人:“爷爷。”
林言迟了几秒,跟着叫人:“爷爷。”
胡崇华“嗯”了一声,招手:“过来。”
两人同手同脚走过去,并排站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胡崇华没有看林言,拿起搁在桌边的拐杖,绕到身后,林言正不明所以地思考,身边突然发出很闷的击打声,伴随这声击打的,是胡遇的闷哼。
胡崇华脸上的沟壑很深,神色却平静到看不出喜怒,仿佛这样的抽打是家常便饭,他一杖下去后才开口:“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有没有说过,你要是改不掉这臭德行,就别回这儿来!”
胡遇不以为意:“狗鼻子嘶”
“你给我把吊儿郎当的样子收了,看着就糟心。”胡崇华说着又是一杖,“别人过一年长进一点,你倒好!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还和那帮混子有联系?”
“没有。”
“撒谎!”拐杖不知道第几下打在身上,胡崇华的脸色完完全全被怒气覆盖,“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别人一口一个少爷叫的你浑身舒坦是不是?跟那帮人打交道,迟早要了你的命!”
胡遇强调:“说了没有,爱信不信。”
“没有?那前几天叫一帮人去恐吓女学生的人是谁?”胡崇华吼道,“不是你难不成是我?不肯说是吧,不肯说我就打到你说为止!”胡崇华抡起拐杖,这一棍看着就叫人心惊。
“等等”林言大脑飞速转动,刚一开口,胡遇就抢先喊道,“我错了,最后一次。”
这下轮到胡崇华愣住了。他每次教训胡遇,臭小子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被抽得皮开肉绽也不愿意低头认错。最后的一棍没收住力,“砰”的一声落在肩和背的交接处,这下有多狠,被打的孙子肌肉战栗,打人的大爷手“嗡嗡”发麻。
胡崇华冷静下来,哼了一声:“还有下次,就给我跪到灵堂里去跟你妈认错。”胡崇华这才想起胡遇旁边还站着一根小木桩子,“你刚刚是不是有话哎?你……你做什么?”
林言狠狠地咬牙,垂着眼红着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身子还微微发抖,胡遇拍拍她的背,对胡崇华说:“还不是被你吓的,第一回见面就当着人家的面动棍子。”
“”胡崇华扶额,确实是忘了还有个人,但自己也没打着这丫头片子啊,至于么!果然女人就是娇,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都出去。”
“哎哟疼!轻点轻点!你要谋杀亲哥啊!!!”胡遇半裸着身趴在床上,肩膀以下肿起了数条抽痕,林言将药酒倒在手心里,搓热后覆上去按摩,手下的皮肤烫得灼人,她说:“又不是亲哥。”
“白眼狼,往上揉揉,肩膀那里。”胡遇拖长了音,“嗯手艺真好。”
“啪。”林言一掌打在他的腰上,“你怎么还贫?”
打完又揉起来,问:“是周欢吗?我给你添麻烦了。”
“……”胡遇闷着头说,“害!你大可不必这么聪明行不?也不完全是因为你,我本来就看她不爽。”
胡遇“哼”了一声,林言问:“疼吗?”
“疼死了,这老头子手段高,专挑打起来疼但打不坏的地方,每次来都少不了挨上一顿。真是”他话音戛然而止,后背的皮肤感到一丝湿意,密密麻麻的小雨点砸下来,无声无息的,把他吓了一跳,胡遇扭曲着脸起身,顾不上穿衣服,和林言面对面坐着。
林言居然哭了,还哭得安安静静。
胡遇紧抿着嘴,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想她哭什么?一会儿想她为了我哭?有点受宠若惊,又有些无措,寻思怪不得胡崇华打不下去了,女孩儿的眼泪果真具备极大的杀伤力,杀得他舌头打结。
“其、其实也不怎么痛,这药贼灵。”胡遇拍自己的胸,“而且我身体好,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不痛?”
胡遇点头。
“真的?”
胡遇加快点头频率。
“身体好?”
胡遇点头两下。
“活蹦乱跳?”
胡遇捣蒜般点头。
林言吸了口气,小手轻轻巧巧一推,胡遇的后背和床来了个贴面。
“嘶……操!”胡遇龇牙咧嘴地再次爬起来,“别哭了。我妈说了,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很珍贵的”
他捧着手:“要哭哭我手心里,我集一集拿去卖。”
林言别过头,眼尾发红,像只挠人的小狐狸,好一会儿后,她揉揉鼻子问:“刚刚爷爷说你有什么臭习惯?”
胡遇两条胳膊撑在床上,整个人懒洋洋的:“你凑近点闻闻。”
林言凑过去动动鼻子:“???”
胡遇看着好笑:“鼻子生锈了?再近点。”
林言凑到脖子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轻悄悄地呼出来,胡遇被搔得痒兮兮的,退后了些,问:“闻到什么了?”
“药酒。”
“哦对!”胡遇恍然大悟,“现在都是药酒味。”
他拎起衣服丢过去:“闻衣服。”
“”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林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变,“等等等,你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被误会有隐疾的某人手臂一软,差点倒回床上,脸上冒出点戾气:“说什么呢!我干干净净一个男孩子能有什么隐疾?”
“那你衣服喷什么香水啊,不是为了……遮体味嘛?”声音在胡遇的眼刀下越来越小。
“”胡遇抽过衣服,“遮烟味。”
“我自己都闻不出来什么了,没想到老头子跟只警犬一样。”胡遇嗅着衣服,抬高胳膊,“我真没体味,香喷喷的,不信你再闻。”
林言退后:“你确实很喜欢抽烟。”
胡遇:“那是以前,上高中之后没抽过,最近有点烦,就多抽了些。”
“以前有多喜欢?”
胡遇懒懒点头:“一小时不抽浑身难受,后来抽出了毛病,还在医院躺了几天。”
“爷爷是为了你好。”林言说,“抽烟伤身。”
“我知道。”胡遇边穿衣服边说,“你没抽过,不知道尼古丁的刺激……”
“那你怎么不去吸毒?”林言冷冷地,“吸毒更刺激。”
“有机会还真可以试试,嘿嘿。”
“砰!”胡遇用手抚衣服上的褶皱,被突然发出的动静吓一跳,只见林言手滑,药酒瓶砸在了木质桌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他问,“怎么了?没被砸到吧?”
林言转过身,用那双哭过的红眼睛瞪着他。
“如果你去吸毒,我第一个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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