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车内。

    林言顶着一张死人脸举起手机,胡遇凑过去,对着相机择五颜六色的头发,不耐烦地“操”了一声:“你们脑子被驴踏啦?吃饱了撑的跑来这拜年。”

    张易枫表情相当欠揍:“嘿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回想一小时前,胡遇青春洋溢的亮相,青绿色的卫衣搭配浅蓝色的休闲破洞牛仔裤,外面套了一件长及脚踝的薄羽绒服,白色帆布鞋加浅口袜,细长的脚踝裸露在清晨的寒气中,俊脸压在口罩下,和阿轲深情道别。

    “放假了就来,晓得不?”

    “晓得明白。”胡遇抛了个媚眼,“你和爷爷照顾好身体,我走了。”

    林言拎着包站在旁边,宛如大明星的女助理,阿轲上前抱了抱她,说:“丫头替奶奶看着他点,闯祸就给我打电话,我让爷爷抽他。”

    “行了行了,走咯。”

    胡遇朝阿轲挥手,转身打开车门,“砰”的一声!风流倜傥的大明星猝不及防的,被喷了一脸彩带,黏黏糊糊粘的择不下来,精心吹过的头发也“唰”地掀起来,活脱脱一只炸毛狮子。

    “新年快乐胡总!!!”

    “surprise!!吼吼吼……”

    张易枫单手扶着方向盘,整个人探出来张望,余安坐在副驾,腿上躺着一个包,拉链漏出一条缝,挤出一个浅黄色的考卷角。许以宁在后座,手里举着一个“大炮”——毁了走秀达人妆容的罪魁祸首。

    胡遇:“”

    许以宁嚼着口香糖开口:“你不冷吗?穿这么骚包!”

    “关你屁事,你个跳大绳的!”胡遇不爽地反击,“跟哥待这么久没学到穿搭精髓吗?你这什么裙子?这么占地方,头上什么东西,海带结啊?花里胡哨”

    许以宁吹出来的泡破了,粘在嘴边,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一幅”老娘当场结束你”的架势:“呸!你懂不懂什么是洛丽塔?钢铁直男!直男癌!”

    “什么塔?金字塔都没你晃眼。”

    “我晃你的狗眼,拿命来!”

    “我一掌把你摁进土里信不信!”

    眼看许以宁跨着腿就要冲过来,林言急忙挡住,息事宁人:“别打了别打了。”

    打起来倒霉的是夹在中间的她。

    如果不是张易枫昨晚的提议,林言压根不知道自己房间头顶有一个家庭影院,叫不出名的设备,365度巨屏环绕,正中间有一张沙发床。此刻漆黑一片,沙发床上隐隐约约透出五个人影,瘆人的bg此起彼不伏的惊悚叫声响彻房间。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bg来了”余安盘着腿坐在正中间,右手被许以宁和张易枫压着,左手被林言和胡遇拽着,在黑暗中咬紧牙,承受着不必言说的痛苦。张易枫斜靠在许以宁身上,头前后左右转着,哀嚎道:“我现在觉得巨屏环绕一点也不好。”

    小时候张易枫来胡遇家看奥特曼大电影,不管怎么转正义之光永远打在身上,他回家后哭着吵着让张自成也装一个,惨遭一顿毒打,从此巨屏环绕式影院就成了他得不到的白月光。但此刻他看着正前方的鬼脸,突然就释怀了,一想到身后也有这样一张脸盯着自己,身体和灵魂逐渐分崩离析。

    许以宁本来胆子就小,正看得毛骨悚然,被张易枫哆哆嗦嗦的,哆到心态炸裂:“疯子,你能不能别看来看去的,搞得我都感觉还有个人”

    “我去,你别看我,你现在简直了”张易枫不知是该推开还是继续搂紧,“你和里面那位姑娘”

    许以宁穿的是白色洛丽塔套装,左右两瓣头发,两个蝴蝶结带向下垂着,为了搭配这套衣服,她还特地化了个整妆,但因为挤来挤去的,精致的妆容毁得七七八八,此刻荧光打在脸上,说不出的

    张易枫吞咽口水,张嘴:“双生花。”

    许以宁要和张易枫打起来,余安“嘘”道:“别吵!朋友们,你们可以往边上挪一挪吗?”

    他卑微的请求并没有受到重视,甚至被直接无视,许以宁仍然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手臂上,另一侧的林言倒是松了松——就松了一会儿,又压上来了。

    她转头对胡遇说:“别挤了!”

    胡遇将脑袋贴在林言肩上,尽可能把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小团,委屈巴巴:“干嘛凶人家。”

    林言:“……”

    张易枫突然出声:“女儿,你干嘛朝我吹气?”

    许以宁拽自己的头发:“您闭嘴吧,我求求您了!”

    胡遇也感觉被冒犯到,隔着人海骂过去:“你神经病啊!”

    “不是,我真的感觉刚刚手上吹过一阵风。”

    “有没有一种可能。”林言慢悠悠开口,“是空调风。”

    张易枫想换位置,他和胡遇坐在最边缘,空空荡荡的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于是弱弱地向余安发出请求,不,恳求:“兄弟,我能坐你腿上吗?”

    余安:“别说了,她来了。”

    “不是,这床看着挺大啊,为什么我这空间这么小?你们能不能过去点。”

    “闭嘴。”

    “嘘……”

    “她来了她来了,她要从井里爬出来了”

    胡遇把林言往里挤:“再进去点,我要摔下去了。”

    林言往胡遇旁边瞅:“确实,翻两个身就要摔下去了。”

    “……”胡遇被嘲讽麻了。

    电影发展到不知第几个高潮,画面里的男孩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往上爬,恐怖而感人。胡遇掐在林言胳膊上的手臂瞬间上移,环着她的肩,把他从余安那边拖过来,余安终于松了两大口气。胡遇用气声叫道:“卧槽,我怎么感觉这傻逼要回头了。”

    午夜凶铃。

    爬井的男孩儿被警告无论如何不要回头看!然而人嘛,越是被责令不能做什么,就越是心痒,果然,正如胡遇推测的那样,男孩儿好奇心害死猫,不要命地慢悠悠回头。

    五人异口同声:“操!”

    “余安你干嘛?”胡遇把头埋在了林言的肩上,抬头的间隙,见余安不知怎么也扭头朝后下方看,做出了和画面里的男孩儿一模一样的举动。

    胡遇:“你别这样……”

    余安清秀的脸此刻透着诡异:“没事,我就条件反射。”

    许以宁的声音带着哭腔,撕破令人窒息的空气:“你们看,她真的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人从沙发上蹦下来,连拖带拽地把余安拖进角落,紧紧贴着墙壁,寻求后背的安全感。许以宁把余安挡在前面,探出头,遮住双眼,又留了条指缝:“呜呜呜,爬得太快了吧”

    黑发白衣的贞子混入画面,向男孩发动追杀,以一种不是人是鬼的速度向上窜,镜头在某一个瞬间怼到她披散在脸前的头发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

    一、二、三

    五人再次小嘴抹蜜:“操!”

    这场电影看得比做三套卷子还累。胡遇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赶走了三个外人,在痴呆模式中沉浸了一小时后拍着腿追悔莫及!新年第一天,他打扮到史无前例的帅气,不去外面溜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家庭影院里看了一下午鬼片,他妈的智障!回家途中,余安如梦初醒:数学题!!心说,果然沉迷女色耽误大事,贞子也不例外。

    空气中的硫磺味逐渐淡去,破旧立新的期待感逐渐被冲淡,在学生党开学前夕,胡跃天和蒋厉楠回来了,带着飘洋过海沾上的味道,风尘仆仆。

    对林言来说,蒋厉楠的回归意味着假期提前结束,尽管这位做妈的向来不干预女儿的学习,但做女儿的总不能每天在妈妈的眼皮底下放浪形骸。张易枫他们也不再日本人进村似的串门,偶尔会在微信群里组局。林言通常装作没看到信息。胡遇对此也不表态,两人相当默契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说不出原因,仿佛是本能驱使着这么做。林言重新扎进无边际的题海中,短短几天没做题,拿起笔的瞬间居然感到陌生,神思也不由翱翔出去。刷立体几何时脑子里浮现出闪着五颜六色灯光的摩天轮,看到复杂难解的函数回忆起午夜凶铃的日语字幕,一张简单的气候图能联想到野外实践的那张地图。

    林言第二次和胡跃天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四个人四张嘴,饭桌却相当沉默。胡跃天倒时差倒得累,胃口不好,随便吃了点便停下筷问:“马上开学了,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没写过,林言在心里替人回答,前几天和她玩有的没的,这几天没着过家,梦里写吗?胡遇没吱声,胡跃天也料到了,难得没脾气,只是说:“今天开始哪都别去了,和言言留在家里写作业。”说完看向林言,“言言,你帮忙看看他的作业。”

    蒋厉楠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臂:“这事交给言言,你少操心。”

    于是乎从今天开始,林老师的书桌前多了一张老板椅,胡遇懒懒地陷在里面,维持着王之坐姿,他转着笔:“完形填空第五题,d开头那个单词什么意思?”

    林言一看,不假思索:“deserve,值得。”

    “是选这个吗?”

    “自己想。”

    “deserve后面是跟todo还是doing?”

    “翻书去。”

    胡遇把头埋了,平生最差的就是英语,abc字母歌唱得挺溜,但拼在一起这个不认识那个很陌生,作业基本不做,考试全靠蒙,150分的英语试卷堪堪拿个对半分。他对此不耻反傲。要不是杨琳那个女魔头爱告他的状,他压根连蒙都懒得。但现在对比林言,胡遇发现杨琳简直称得上是小可爱。

    这张考卷他做了三遍了!

    林言居然丧心病狂到每一题都扣,非要让他说出每一道题之所以这么答的原因,说不出一律判为瞎蒙!以至于他现在正对着手机百度翻译,一字一句,两三行之后人都枯了

    胡遇抬起头:“你说我爸是不是在外面有私生子。”

    几秒后,林言放下语文书:“?”

    胡遇叼着笔口齿不清:“打算把公司继承给私生子,又怕我这个亲儿子受苦,让我好好读书自力更生。”

    “”林言再一次智商下降,“该不会他们还要生个小儿子吧。”

    “不可能,奶奶说了他们没这打算,不然也不会叫我把你”胡遇一时嘴快,不尴不尬地顿住了。

    “那那什么。”胡遇重新把视线转回考卷,“还真是选deserve,诶!这句话有意思……对了,这个怎么念?有点眼熟”

    当然眼熟了,林言答:”control,控制。电脑键盘上的。”

    “哦对对对,我说呢!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它就出现在我眼前我却”

    胡遇把笔转得飞起,又问:“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单词,你到底是怎么记住的?”

    林言把笔记本丢给他,厚厚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红蓝黑三种颜色都有,排版清晰一目了然。

    “多背多做多积累。”林言看他一眼,“没天赋的话只能这样。”

    “……”

    胡遇看了眼手表,十一点多,平时熬夜到这个点贼精神,今天却哈欠连天,看林言一副“我要学习到天亮”的架势,他说道:“要不咱们睡觉吧,女孩子熬夜对皮肤不好。”

    林言:“不是十二点都没到吗?”

    胡遇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平时……”

    “两点。”

    “……”行吧。

    黄调的灯光均匀地铺洒下来,四下安静,窗外声音越来越稀,渐渐地脚步也空了,胡遇冗长的呼吸喷在考卷上,手还搁在桌上,攥着笔。小狮子温温顺顺地睡着了,眼角的痣被映得发亮。醒着不笑的时候通身戾气,是嘴里噙着烟随时随地能和人干架的不良少年,嘴角咧起来的时候俊里透着傻,是很耀眼夺目的中二男孩,现在睡着了像只小猫,被戳了也没反应,干净可爱。林言不出声探过去,拾起架在他头上的笔记本,出乎意料地,封面有一行不属于她的英文字体,瘦长瘦长,有些还带着笔锋,总体来看很清秀,利落地写着:youdeservetobeloved。

    她垂眸看着这行字,良久才侧过头看着胡遇。窗外的树叶在风里摇摆了几个来回,正如她来回拉扯停在半空的动作,最终食指点在那颗痣上。林言轻轻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妈?”

    讨厌到……连带着都不愿意亲近她,手指用了点力,“她回来到现在你都没找过我。”

    林言很多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别人说过话,连她自己都为话里的哀怨感到震惊,手在这时被捉住了。胡遇在装睡?林言的心跳瞬间加速,可胡遇的眼睛睁了又闭,俨然一副被人惊扰了美梦的样子。他没醒,但却不满的呢喃着。

    “你妈要怪我带坏你。”

    林言攥紧了手,感到一股火辣而又酸楚的热流奔腾在四肢百骸。她肆无忌惮地盯着胡遇,好一会儿,林言闭了闭眼,情绪平静下来,她紧紧抿着嘴,呼出一口紧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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