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星期后迎来了摸底考,二班众人乌泱泱地大叫,精神状态半亢奋半低迷。林言木着脸走至走廊尽头,转身进到最后一间教室,她的位置在最角落那排的倒数第二个。

    挺好的位置。

    林言坐下,闭上眼。她不喜欢考试前在脑子里温习知识点,而是调整情绪和呼吸,让自己处于心无旁骛的状态,突然很敏锐地直觉有些不对,蓦地睁开眼,撞上了一道……一言难尽的视线。一个面色苍白、个字不高的男生站在她桌子的斜前方,乌青的眼看过来,怯懦的神态毕现,他好似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紧张兮兮地走到最后一个位置坐下了。

    瞧着眼熟又陌生。

    两天考试眨眼就过,伴随着清脆的铃声,最后一门英语考试也结束了,这是林言在二高交的第一份成绩,她很自信成绩会不错,但没有十足的把握。手心微微出汗,林言抬起头,又见那浑身散发着萎靡不振气息的男生看着她,她被盯得不太舒服,这回冷冷问过去,说:“你有事?”

    那人连忙摆手:“没……没有。”说完马不停溜了。

    林言:“……”

    这日早课胡遇已经在呼呼大睡。他昨夜不知犯什么病,一定要和林言比个高下——晚睡的人可以要求早睡的人做一件事。林言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赌注,但耐不过死缠烂打,在被折磨了半小时后,终于松口:“行行行。反正你十二点就睡了。”

    胡遇在作息上比林言要讲究,他大刀阔斧地谈到,晚上睡觉相当于吸收灵气,天地间的灵气是守恒的,一个人睡得早便吸得多,那剩给另一个人的灵气就少了。十点到十二点是吸收灵气的最好时辰,等过了凌晨,空气中的浊气就越来越多,一直到次日八点浊气才会转清,所以一定要赶在十二点前睡觉,尽可能多吸收灵气。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我基本都赶在十二点前回来洗澡睡觉的!”林言没有注意,也不欲反驳他这漏洞百出的逻辑,只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可傻子为了赢,决定吸收浊气了。

    他靠在床头,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瞧见林言没掩饰住的嘲笑,于是痛定思痛换了身行头,出门跑了半小时步,裹挟着一阵冷气往屋里钻,确实精神得不要不要的。林言怕冷,渐渐手脚发凉没了力气,没耐住先胡遇一步吸收灵气去了。胡遇没吸收到夜间的灵气,于是改白天睡觉,吸收日之精华。

    位置两周调动一次,他们坐在了窗边,胡遇在睡梦中揉着鼻子,鼻头微微发红。林言轻轻关上窗,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冷风。她突然觉得很有意思,想知道胡遇会提什么要求。光明正大地盯着胡遇看了几秒,被千年回头一次的余安抓个正着,余安没说话,只递过来一个纸团,惊动了前方的警犬许以宁。三方视线对峙之下,余安挡着嘴说:“那边传过来的。”

    警犬这才收回瞪大的眼睛,冲林言温柔一笑。林言打开纸条,还没看清,身侧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纸团夺了去。

    “……”怎么跟诈尸一样!

    只见胡遇眯着眼,拧着眉,末了眼神斜过来,表情很不爽。林言探过去:“我看看。”

    胡遇将纸条往外侧收,问:“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哇,还没看就被你抢去了。”她听见某人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于是又挤过去一些,“写的什么?”

    “不关你的事。”

    “余安说这是给我的。”

    “我说不关你的事。”胡遇把纸条揉了起来,塞进衣服口袋里,“你听余安的还是我的。”

    林言在心里腹诽了句,无理取闹。她对纸条本身没兴趣,看到胡遇的反应才好奇,这会儿某人架起了来找茬的架势,她当然得躲着,便低头继续做题。可谁知道这人不得理还不饶人,见林言不回答也不解释,顿时火气就噌噌噌上来了,他手比脑子快,抽走林言的试卷,团起来扔抽屉里了。

    林言:“……”

    这番动静略大,罗晓鸥往这瞟了一眼,给了一个无声的警告。许以宁和余安同时转过身,见到两张臭脸。两人面面相觑,又同时转了回去。

    这一天林言没再跟胡遇说话,放学铃一响,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知情的张易枫在后面喊:“哎!言言,等等哥哥我。”

    他刚想追上去,被劳动委员拦下:“今天你值日,别想逃!”

    “啊对哦我忘了,老胡你等我十五分钟……哎?老胡!”疯子又冲着胡遇奔跑的背影喊,劳委故作深沉地说,“有些路,总是要一个人走的。”

    张易枫:“……”

    太阳还没完全下山,余晖映在水面,金黄透亮。几只鸟从远处扑进树丛间,悉悉索索声此起彼伏。桥上身着校服的学生疾步行走,左甩右晃的马尾诉说着主人脚步的用力。后面追上来一个高挑的,两人在桥上争执推搡,引得三两行人驻足围观。林言第一千零一次甩开胡遇的手臂,撩起书包带子往前走。胡遇哄着哄着自己又气了:“你到底想干嘛?都跟你说对不起了。”声音提高了不少,脚下没停。

    林言置之不理。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搞啊,不就是一张考卷吗,回头我复印一百张给你,行了吧!”

    林言置若罔闻。

    “有必要为了这个事跟我气一天吗?”

    林言两耳不闻。

    “你再不说话我也不理你了。”

    林言脚步顿了一下,无事发生。

    路上行人瞧着有趣,对两人指指点点,胡遇在后头“喂”了几声,依旧得不到任何反馈,再次拔腿冲上去。

    “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了吧,你差不多得了,脸绷一天不累啊。”某人亲眼见证自己的姿态一步步放低,“哎呀……错了错了,真错了,我昏头了,对不起嘛。”

    他从方才粗暴地拽林言的书包、胳膊,到像个神经病一样大吼大叫,再到现在轻轻搭住林言的手腕。“别不理人嘛。有什么情绪……咱们表达出来嘛,讲讲道理解决问题呗。你要是还生气,我让你打几拳好不?怎么都行,就是别不说话啊……”

    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讲道理解决问题这种话居然出自他的嘴,真是感动中国之年度好哥哥。又嘤嘤嘤地哄了一段路,林言总算停下脚步转过身,抬头看胡遇,那眼神分明写了很多情绪,却只在很久以后伸出手,说:“纸条给我。”

    胡遇别别扭扭地侧头,态度分明,不给。

    林言又说了一遍:“给我。”

    胡遇粗粗喘了几口气,听声音像是要被堵死了一样,他不情不愿地拿出那团纸,捏在手心里问:“那你先告诉我,是谁给你的。”

    林言:“你要跟我讲道理是吧,道理就是我刚拿到这个东西就被你抢走了,一个字都没看到。”

    她说着说着气也上来了:“道理就是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了,然后你把我考卷丢了。”

    胡遇瘪着嘴,一副委屈样,又无处没处反驳,只好把纸条展开恭恭敬敬递过去,林言没接,就着看了,只见上面写着:

    林言,这周六早上九点,图书馆不见不散。可以么?

    按这标点符号推测,写纸条的主人原本只写到不见不散,后来大概又觉得这样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于是在后面加问一句:可以么?

    胡遇这才有理了些:“你看吧……我又不是无理取闹,我生气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喂!你说我……”他不知怎么停顿了一下,“我一个当哥哥的,看到有人给我妹传这种纸条,不得着急么?”

    行吧。林言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署名,她一头雾水:“我真不知道。”

    “那就是恶作剧呗,别搭理了。”胡遇那口郁结的气总算散尽了,刚要说要不晚上出去吃顿好的,就听见林言说,“还是去看一下吧。”

    他显些跳起来,如果林言后面没跟着那句:“你陪我去吧。”

    胡遇愣了愣,在那一瞬间觉得受宠若惊,然后他整理好表情,严肃地说:“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陪你去看看什么情况。你要记得,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呢,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说。辛亏这次我醒的及时,万一我不知道这事,你一个人去了,有危险怎么办?是吧,所以啊,你也别怪我刚刚那么气,还不是因为……”

    走至马路,胡遇绕到外侧:“还有啊……你这个脾气也真是大,难哄得要命,一不开心就板着个脸,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不能生气,生气要长皱纹,长皱纹就不漂亮。女生嘛,还是应该多笑笑。”

    “你看,我就说这么几句你又不乐意了,合着你就欺负我。”胡遇讪讪,“就会给我看脸色。”胡遇望着林言的背影,无奈死了,“又来了,你是哪吒吗,脚踩风火轮啊,等等我……”

    胡遇大概把憋了一天的话都集中在一起说了,加上先前火气大,回到家时口干舌燥,林言榨了杯苦瓜汁递给他,相当温柔地说:“请喝,消气去火。”

    也闭闭嘴。

    胡遇一个激灵。

    周六,图书馆内,林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

    面色依旧苍白,眼底更加乌青,神情紧张,全身上下都写着“局促不安”四个字,是那个在考场屡次盯着她看的人。林言看到他畏畏缩缩,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烦躁得很,她睨着眼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四处张望的样子实在很鬼祟,还没有在一旁偷听的人气定神闲。高大的书架后面蹿出四个头,自上而下分别是余安、张易枫、许以宁、胡遇。而在他们身后的某张桌子,围着班长黄菁菁和学习委员孙俪。两人每周末都结伴到图书馆学习,今儿撞上了一件稀奇事,不约而同地放下笔,伸长脖子,侧耳偷听。

    胡遇几乎是咬着牙问:“这男的哪来的?”

    “这你就过分了,人家好歹和我们一个班的。”许以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叫宋繁星。”

    这事实在怪不得胡遇,他也不是故意无视人,而是宋繁星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平时非必要时刻绝不说话,独来独往谁也不亲近,而胡遇动不动翘课,在学校不是睡觉就是画画,坐在最后一排,基本不往教室前头过,他肯定自己从来没看到过这张脸。

    张易枫喃喃:“会不会有一天,老胡连我是谁也不知道。”

    许以宁:“他只是拽,不是傻。”

    “你们看,他是不是要动手。”余安站得高看得远,及时汇报军情。

    宋繁星推过来一叠皱巴巴的试卷:“你看看。”

    “……”林言佩服他的勇气,连这种二三十分的试卷也敢拿出来给别人看,宋繁星说道:“我……我上周去……去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听到老师们说,说你成绩特别好,年年考第一。”

    林言皱着眉:“你直接说事。”

    她总不至于自恋到认为这人就是单纯来夸她的,通过贬低自己来夸她。宋繁星舔了舔干燥的唇,继续说:“晓鸥老师说,等……等摸底考成绩出来,要成立,成立学习小组,她问我……想跟着谁学。”

    宋繁星话说得磕磕绊绊,一个句子好半天,林言听得吃力,还是懂了。“你要找我?”

    宋繁星没点头也没说话,一种忐忑的默认。

    林言想了会儿,说:“我没空,你问别人吧。”说完起身就想走,被宋繁星按住,他两手并作一手,压在林言的手背上,说话更急,更磕绊。

    “等……等……等等,你,我……”宋繁星的舌头好似是打结的,“你……你先,先坐下,可以么?”

    “老胡你别冲动,冷静点,他只是摸了手。”许以宁和张易枫架着胡遇,一唱一和,“对对对,他只是到现在还没把手拿开,冷静冷静,杀人犯法。我们再看看,再看看。”

    余安对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表示习惯了。

    宋繁星踌躇了许久,说:“我……我跟别人都不认识。”

    “你跟我更不认识。”

    “可是……我觉得你,你人很好。”宋繁星说。

    林言似乎被他这句话说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成绩太差了,学和不学没差别。”

    “不行。”不知是不是宋繁星的错觉,虽然林言的话仍然很伤人,但他总觉得听出了那么点希望,“我这学期期末考一定要考好!”

    “要多好?”

    “怎么着……排名也不能倒数。”

    林言静静地扫视试卷——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数学就蒙了几道选择题,剩下一片空白,语文考卷上所有的字加起来还不超过300,文综就别说了……唯一有点希望的是英语,加把劲能及格。林言抬头打量眼前这人,心想他在犯什么病。一个没天赋也不努力的人突然有一天早上醒来说,我要发奋图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绝对是受大刺激了!大概是看出林言眼里的怀疑和疑惑,这次宋繁星没等她问,先交代了。

    “我……我跟我妈做了一个交易。只要能考到300分,她就……就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林言:“你想做什么事?”

    宋繁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打……打游戏。”

    “???”林言以为自己听错了,宋繁星立刻解释,“不是那种……不是无聊打发时间,我是真的热爱游戏!”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宋繁星在家无所事事,偶然间萌发了去网吧消磨时间的念头,他从小就成绩优异,是老师眼里难得乖顺的男同学,即便是初中正值叛逆的时期,他也乖巧自律。不少男同学经常在周末约着去网吧打游戏,他每次都找借口拒绝了,渐渐地也就没人和他一起玩。别人以为他不乐意交朋友,其实他性格内向,有口难言。

    宋繁星的爸爸死得早,宋妈妈没改嫁,一心想把儿子培养成材。由于家庭原因,他比同龄人懂事早,看到妈妈每天起早摸黑辛苦赚钱的样子,即便心里多想和同学出去玩,他也压着不说也不做,就默默看书写作业。宋繁星顺利考上了二高,这让宋妈妈开心得不得了,每次看到他都要说一句:“妈妈的辛苦都值得!”初中枯燥的长达三年的学习让宋繁星有点麻木,中考结束后一时间无所适从,他顺着本能踏进了一家网吧。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一瞬间的本能释放,会在日后改变他整个人生轨迹。

    游戏带给他极大的感官刺激。他起初一周去一次网吧,后来频率提高到两三天一次,在假期结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几乎天天泡在网吧。宋妈妈七点上班十点下班,他就赶着那两三分钟的时间差,神不知鬼不觉地做着偷鸡摸狗的事。纸终归包不住火,二高开学的摸底考,他考出了史无前例的低分,在宋妈妈的逼问之下才和盘托出。

    那之后宋妈妈对儿子的看管变得更严格,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宋繁星表面上装的很听话,私下仍然是网吧的忠实客户。这种积极认错死性不改的态度一直保持到现在,他身上俨然没有当初那名乖少年的文静气质,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始终乌青的眼和一张永远透着病态苍白的脸。

    宋繁星终于把他妈妈气病了。

    宋妈妈长年一天打两份工,身体本来就勉强,被儿子三番两次的气,垮了。

    林言语气不善地质问:“你妈都这样了,你还惦记着打游戏?”

    宋繁星相当严肃认真地回答:“我跟我妈说了,我不是在闹着玩,我想打出一点名堂来。她说她不拦着我了,但是有一个前提……”

    “让你把学习提上去?”林言接话,“你哪有这么多精力。”

    故事听得太投入,林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着,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抽了回来。宋繁星难为情地挠挠头,然后回答说:“我可以的!我想试试!我不能辜负我妈,也不要……不想放弃我热爱的东西!”

    看着他眼里发光充满期待的样子,林言压在唇边的那句拒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宋繁星至少是有底子的,但她估不准这个人是不是三分钟热度,毕竟比起游戏,学习是相当极其枯燥无趣的。左右为难之际,宋繁星又开口说道:“不好意思啊林言……其实我,我也知道让你为难了。但我……我也想不出别的,别的办法。我不敢跟别人说这些事,怕……怕他们嘲笑我。”他到现在整个人才稍稍放松了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觉得你很好。”

    宋繁星苍白的脸染上一丝红晕,又开始挠头。

    “我靠……老胡你快闭眼,我不会告诉你宋繁星红着脸在傻笑。”张易枫如是说。

    “我也不会说言言看上去心情也不错……哎?”

    宋繁星还想再和林言说点什么,突然感到有一阵风从他头顶呼过,紧接着对面就多了一个人,他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胡遇就这么坐着,这么盯着,也不说话。宋繁星只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发飘了,目光在空中转了几个来回,然后看着林言,同样不说话。

    “……”林言只好转过头,扯出一个笑,“嗯?”

    “别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胡遇瞥了她,然后又盯回对面,“你想干嘛?”

    宋繁星缩缩身子:“我想和林言……”

    “想什么想,想屁吃!”胡遇的坐姿十分霸道,敞着腿,架在上面的手被轻轻一敲,他目不斜视,听见林言在一侧问,“你会打游戏吗?”

    胡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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