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遇去接张子瑜的那天,林言在图书馆给宋繁星补课。一整周的课,林言挑着重点给他重新讲解一次,宋繁星觉得林言很有做老师的天赋,他在课上听不懂的知识点,经林言一说就懂个七七八八了。像是察觉到了他有些些洋洋得意,林言说了一嘴:“你现在水平太差,我都是往简单了给你说。”

    宋繁星:“……”

    三月明媚的一天,阳光带着春天的味道粘在玻璃上,亮晶晶的光斑跳跃,连带着宋繁星的心情也飞扬起来。他爱上了周末,因为周末林言会陪着他一起学习。林言很严肃,一直板着脸,时不时还要抽他的手心,可是宋繁星喜欢林言,林言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孩子。他来回调整手机的倾斜幅度,对着光玩上瘾了,听见林言问:“单词背出来了吗?”

    宋繁星点头:“第一单元的背好了。”

    “书给我。”林言伸手,“抽背。”

    宋繁星的英语离合格线不远,算各科中的强项。或许是因为平时常玩国际服,即便听不懂外国友人叽里咕噜说什么,但耳濡目染的有点语感,考试时凭着一知半解半蒙半猜,拿个70来分不是问题,林言决定从他最“擅长”的一科抓起,先让他试着背单词。

    “leap。”

    “l-e-a-p,跳跃。”

    林言点头:“支持。”

    宋繁星抠指甲思考:“s-u-p-p-o-r-t,我、我读不来。”

    “support。”林言念完,他跟着念了一遍。林言的声音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尖细,她低而不沉,平时让人感觉冷冷的,读英文的时候反而柔和起来,低柔低柔的很好听。

    “实在不会读也没关系,但听到一定要有感觉,能对上号。”林言说。

    “好、好的。”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宋繁星观察到了一个现象:林言在学习上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比如现在,他只要背错一个单词,林言就要把整个单元的词全部重新抽一遍,直到没有丝毫错误为止。结束时他额头全是汗,看了眼手机,都快过去两小时了,林言这才放下书,问:“说话怎么老打结?”

    “我、我也、我也不知道。”宋繁星挠着头说。

    “玩游戏的时候会这样吗?”他摇头,在他妈面前也不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走出家门就开始了。“话可以慢慢说,尽量不要重复,说多了就习惯了。”林言想,宋繁星这是不习惯和人当面交流,说话紧张,眼睛也不敢正视人。自己曾经也这样,她套用胡遇的话:“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呢,眼睛要看着对方,地上有什么东西好看的?”

    宋繁星看着她:“知、知道了。”

    “……”林言随便抽出一张语文试卷,对宋繁星说:“我继续做试卷,你把上面的现代文阅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我听。”

    宋繁星:“……”

    张易枫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抬手一看:“不是说十一点么,都过一小时了,人呢?”

    胡遇手插在兜里,望着穹顶,回想起上一次来这的原因。当时张子瑜跟他打电话哭哭啼啼,自己冲冠一怒为红颜,想也没想就买了最近的航班飞了过去,下飞机赶到学校时,看到她跟刚和好的男朋友手挽着手走进一家餐厅。胡遇没有冲上去,他隔着一条街,看他们吃饭、说笑、接吻,那天阳光和今天一样好,他在太阳底下站着,身边走过很多金发美女,她们冲他打招呼,胡遇谁也没理,兀自低着头抽烟,烟盒空了,他用脚碾碎最后一点火光,头也不回地走了。张子瑜不知道他来过,也不知道那次之后,他彻底走了。想到这,胡遇更加后悔了,他不该来这里接人,他就应该睡醒了去图书馆找林言。

    这时,眼睛突然被人蒙住了,细细的,语调上扬的女声响起:“猜猜我是谁~”他愣了一下,声音和语气截然不同,但胡遇却自然而然想到摩天轮里,林言捂着他的眼睛说话,他往前走了一步回头:“回来了?”

    张子瑜把行李推给老弟,半撅着嘴:“是啊,欢迎吗?”

    她向前倾身,抱上胡遇:“我好想你啊小遇。”

    胡遇僵着没了反应,张易枫先受不了了,扯过她姐往前走:“别恶心我了,你特么无视我这个亲弟弟!”

    “你有什么好重视的?”张子瑜敲他的脑袋,“老妈都和我说了,这次考试才考了200分,你也是能耐!”

    “放屁,两百分也太少了,我明明考了……算了,不跟你说。你别说我!你能耐你来考?指不定还没我高。”张易枫白了她一眼,“我跟你说,老胡多了个漂亮妹妹,人家那才是真的能耐,以后要考清华北大的。”

    张子瑜眼睛转到胡遇身上:“妹妹啊?那我得认识一下,晚上吃饭她来么?”

    胡遇点了点头。张子瑜一手挽住一个:“先别回家了,你们陪我去逛街吧,我这次回来要待半个月,衣服都没有。”

    “半个月?”张易枫大吼,“你不是跟我说待两三天就走吗?”

    “本来是,我改主意了。”

    张易枫:“……”

    胡遇和张易枫陪着逛到近天黑才赶去饭店,空旷的包间摆了八个位置,林言坐在蒋厉楠身边,旁边空着一个座位,胡遇步子刚迈出去就被张子瑜拉了回来:“小遇,你坐我边上,太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说完指着张易枫,“老弟,你坐那去。”

    林言见张易枫如见大敌,把凳子往蒋厉楠身边挪,张易枫也跟着挪了挪:“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这话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是不是平时在学校老欺负言言?”李慧琳指责儿子,语气却很宠溺,又对林言说:“言言,他要是敢欺负你,和阿姨说,我不饶他!”

    李慧琳保养得很好,看上去比蒋厉楠年轻多了,一头精心打理的卷发,一脸贵相,林言觉得张易枫叫她声姐姐也不为过。张子瑜七分像她,另外三分继承了张自成的盛气凌人,她是只浑然天成的高傲美天鹅。美天鹅笑弯了眼说:“叔叔阿姨,我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礼物,明天我送过来。”胡跃天笑道:“这孩子!人回来就够了,还带什么礼物。”

    “就喜欢买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张自成中等身材,头发略白,即使戴着眼镜,也挡不住眼睛里的精明,他转头对服务员说:“人都到齐了,上菜吧。”

    胡遇和林言对坐,从进门到现在她正眼都没瞧过来,被张易枫抓着看手机,有说有笑的。张易枫突然扯上了林言的头发,林言瞪了回去,下意识找胡遇,两人目光蓦地对上,胡遇隔着桌子给了张易枫一个抹脖的动作。上菜之后,张易枫跟难民似的一顿摄入,林言也获得了片刻安宁,缩着安安静静吃饭,听大人们说话,有人问话时就乖乖答上一嘴。

    胡遇把一盆素到不行的蔬菜转到跟前,食之无味地嚼了起来张子瑜问:“胃口变化这么大吗?”

    胡遇嚼着菜,随意“嗯”了一声。真特么难吃啊,可这位置摆得真特么坑人。他发现林言几乎不碰桌盘,转到什么吃什么,只吃眼前那盘菜,每次转到虾肉时,她会不动声色地加快咀嚼,多吃几口。于是胡遇就着这个角度,硬生生把面前这盆难吃到叫不出名字的菜□□光了。胡跃天只好说:”你……你吃点肉,还在长身体。”

    胡遇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噎到了喉咙,嘴里的菜味令人作呕,他捂着嘴拼命咳嗽,涨红了脸,暴躁地卷起双袖。“快喝点水。”蒋厉楠轻声细语地说,“慢慢吃。”

    “时间过得真快。”李慧琳看着胡遇说,“小遇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俩老头定了娃娃亲,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又高又俊,像老胡。”林言心想这话好假,胡遇明明像他妈妈。

    张易枫嚷嚷:“这么说你觉得你儿子不好咯?”

    张自成笑了一声:“我看你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俗称,干啥啥不行,嘴炮第一名。”张子瑜补充道。

    “咱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半斤八两,你别瞎嘚瑟,有本事回来考个715分我看看。”张易枫对林言的715简直到了耿耿于怀的地步,成日挂在嘴边吹。张子瑜因为李慧琳对胡遇的夸奖而神采奕奕,眉开眼笑地看胡遇,突然瞥到什么,问:“哎?小遇,你手腕被谁咬了?”

    林言差点咬到舌头,拿起一旁的水杯,半挡着自己,视线不经意地扫到对面,胡遇放下袖子,有意无意地说:“前几天在路上逗狗,被咬了。”

    “不是吧,那你打针没有?”张子瑜伸手要看,胡遇没让她碰着,说,“没事,小狗乖着呢。”

    “咳咳咳……”林言让水呛住了。

    张易枫看向胡遇,拍林言的背:“你们在干嘛?咳嗽接力吗?”张子瑜板正了脸,微微一笑。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胡跃天和张自成把话题聊到了生意上,蒋厉楠和李慧琳大概在聊育儿经。张子瑜把张易枫从位置上赶走,自己坐下来,和林言打了个招呼:“还没和你正式认识呢,我叫子瑜,小遇应该和你提过我。”

    “林言。”林言抿着唇摇头,“好像没听他提过,也可能是我忘了。”

    “……”张子瑜把头发捋到耳边,意有所指:“好吧,小遇倒是经常和我提起你,他说你学习很棒,人也好相处。”

    林言琢磨着那句“人也好相处”,心说我信你个鬼,面上波澜不惊,张子瑜又说:“他是个臭小孩,不喜欢和人一起,就跟我弟和以宁他们处得最好,他以前喜欢缠着我,只可惜我去了国外,没人陪他,现在多了一个妹妹,我替他开心。”

    林言随便扯了下嘴角以示礼貌,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些人一开口,就知道谈不到一块儿去。偏偏张子瑜还在说:“他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挺差的,说话冲,他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可以找我,我来教训他。”

    林言喝了一口温水,诧异地问:“他……脾气很差吗?”

    张子瑜一愣:“有时候比较暴躁,可能你和他刚认识,没感受出来,我给你提个醒,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要和他计较。”

    林言顺着说下去:“他不跟我计较才对,总说我给他甩脸色看。”

    张子瑜:“啊?这样吗……那,挺好的,我在电话里说过他好几回,要照顾点你,凡事谦让一点,毕竟是妹妹。”

    “那他挺听话的。”林言说,“你放心吧,他很照顾我。”

    另一边,张易枫拿胳膊杵身边这位被点穴的人:“你干嘛呢?一动不动。”

    胡遇隔着衣料,拇指抵着手臂上的牙印,问:“你说她们在聊什么?”

    “女孩子能聊什么,不就是衣服化妆品八卦和帅哥么。”张易枫翘着二郎腿,搭上胡遇的肩,说,“说不定在聊我。”

    张易枫凑近了,小心翼翼地开口:“e,我能问个问题么?”

    胡遇剜他一眼,不耐烦的:“有屁快放。”

    “我姐这次摆明了,是为了你回来的哎,你们什么情况了?”

    “什么什么情况?没情况!”

    “最好是没情况!”张易枫说,“我可不要你当我姐夫。”

    胡遇歪头笑了:“放心,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爸爸。”

    两人说着说着,张子瑜不知为何臭着脸回来了,胡遇“蹭”的起身,从另一边绕过去,他。路过时轻掐林言的后颈,坐下来问:“吃饱了没?”

    林言点头:“那什么菜啊?很好吃么?”

    胡遇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违心地说:“嗯……口味挺特别的。”

    林言咬他那口还挺深的,冷静下来之后感觉过意不去,想着得补偿一下,于是说,“那改天……在家给你烧?”

    “啊?不用了不用了。”胡遇赶紧扯开话题,“今天和宋繁星怎么样?”

    林言:“他挺认真。”

    “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吧。”胡遇敢问,林言敢答,“他又不是你。”

    “你……”胡遇屈手要去刮她的鼻子,被林言躲开了,她的脸有些红,小声怒斥,“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别碰我。”

    胡遇呆愣住了,以非常高频的速度眨眼,把这句话品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咳了一声,说:“我饿了。”

    这时林言才说实话:“其实我也没饱。”

    一个吃菜一个吃虾,不饿才怪。

    两人对视片刻,互相琢磨心思,胡遇站起来,大声地说:“爸,我和言言回去写作业了。”

    胡跃天用很诡异的眼神打量他,点头允了。

    两人慢条斯理地走出包间,在门关上的霎那胡遇抓着林言的手腕冲了出去。

    “你慢点,我要摔了。”林言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裙,底下配着一双小皮鞋,她提着边不敢快跑,胡遇烦的要死,“你今天穿这么隆重干嘛。”

    “我妈叫我穿的。”

    胡遇说:“老气死了,什么眼光。”

    林言听了不乐意,话一出口冒着酸气:“和你的白月光比当然老气了。”

    胡遇一时没回到,两人踩着小碎步下楼梯,楼梯又宽又长,还打了个旋,林言的小皮鞋踏在上面,踢踏踢踏的,听的胡遇很乱,灯光铺在大理石上,隐隐约约映出他们的影子,他们像在私奔。

    林言把外套落在酒店了,只好套着胡遇的,两人走在路灯下。胡遇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不行了,这顿下去起码要在跑步机上跑两小时。”

    林言拢了拢衣服,胡遇鼻尖一动,突然锢住她弯下来,对着领口嗅。林言推开他:“你干嘛?属狗的啊?”

    胡遇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哀伤:“我怀疑你把臭豆腐汁淋我衣服上了。”

    “我人臭行了吧,还你。”林言要脱,胡遇又给她穿上去,“我就说说,没事,没事。”

    两人在小区门口撞上了张子瑜姐弟,张易枫见了他们就开炮:“真不仗义啊,背着我吃独食。”

    胡遇:“你们怎么在这?”

    “诺!这个人,去了你家没找到人,非要在门口等你。”张易枫指着他姐抱怨,张子瑜只看着胡遇,像是有话要说,胡遇看了眼林言,说:“回去吧。”

    四个人沉默无言地走到张家门口,张子瑜才开口:“小遇,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林言和张易枫自觉退后几步,一个看路灯,一个看月亮。

    胡遇:“别想太多,进去吧。”

    “你要是不讨厌我,那为什么我这次回来,你一点都不开心呢?”张子瑜握着胡遇的手臂,胡遇想要不趁现在把话说明白些,还没开口,对方就凑过来亲了他一下。张子瑜今天穿着恨天高,稍稍踮脚就碰到了胡遇的嘴,很快退回去,“你说的对,是我想多了。”

    “老弟,回家。”张,张易枫看看胡遇,又看看林言,“啊……哦,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见。”

    胡遇还没从刚才的突发状况中反应过来,就见林言风似的从身边走过了,他说不出缘由的心慌,快步拦在林言面前。

    “我……”胡遇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林言盯了过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眼神,不善的、不悦的、防备的,同时又具有攻击性的。

    胡遇:“你……”

    路灯把身影拉的很长,胡遇忐忑地数林言的睫毛,林言看着他的嘴,眉一皱再皱,两个人各自揣着一堆复杂的心思,气氛尴尬而又诡异。许久,林言叹出了一口气,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这一口气显得格外长,缠缠绵绵的,泄露了一些心思。她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压着声音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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