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密不透光,突然“叮”的一声,手机的光照亮了床头柜,随后又“叮叮叮”好几声,被窝里的人被吵醒了,一戳头发直愣愣朝天立着,足足过了近二十分钟,胡遇才翻身坐起,使劲揉着头发,嘴里念念有词。
一大清早扰人春梦!
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掀开被子闷头一看,摸了一把,靠!他立刻翻身下床冲去卫生间,先解决了一件春梦遗留下来的大事,然后对着镜子自我欣赏片刻,简单洗漱后,抓了抓头发,再出来时已是神采奕奕。
这份春光得意在打开房门的瞬间散个精光。胡遇抚着把手惊魂未定,看见一个全身湿漉漉的春梦女主角,他咳了一声,镇定下来忙问:“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打电话给我不就行了。”边说边把她往对面推,“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别冻着了。”
林言推开他,用胡遇最抗拒也最不能抗拒的眼神盯着他,挥开他的手冷声问:"你知道了?"
胡遇一愣,没听懂她在问什么:“知道什么?”
林言没动,又问道:“你和她说的?”
“和谁啊?”胡遇说,“有什么事晚点再说,你先去洗个澡。”
“张子瑜。”
胡遇心里“咯噔”,他确实有话要和张子瑜说,但林言怎么会知道呢?清晨做的那场梦让他暂时有些无法直视林言,于是舌头打着结说:“嗯……晚点,我晚点去找她。”
“你怎么知道的?”林言又问,胡遇这下是彻底懵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他推着林言,“得了,先别问这问那了,去洗澡,换身衣服,等等感冒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林言眼眶通红,水顺着眼角一滴滴落下来,她固执地钉在原地,用眼神凌迟着胡遇,把胡遇盯得不悦起来。这丫头该不会又要朝我发脾气了吧?胡遇咬了咬牙,认命般把林言拖进房间,开了热空调,找了块干净的浴巾把她裹住,才问:“你怎么了?”
林言生气的时候会板起一张死人脸,不说话也不干嘛,就冷战。胡遇跟她相反,有脾气吼一顿就好了,于是每次交锋,他都是输的那方,他是被林言一点点磨死的。
“谁给你脸色看了?这么委屈呢!”胡遇好声好气地说,“跟我说,我给你出气去。”
林言依旧没反应,两人无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滞了很久,久到胡遇的耐心被彻底消磨光,他压着怒火赔了个笑,半调侃半威胁道:“不说话也不听话是吧?你不动手我可帮你洗了?你要是个男孩子我早就……”
“没事了。”林言转身向卫生间走去,边走边说,“以后别管我。”
胡遇:“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听不懂么?”林言一句话把人噎死。
胡遇按住她的胳膊:“把话说清楚,别大清早的给我找不痛快。”
林言回过头:“行,跟你说清楚,你听好了,我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别管我,行不行?”
“……”胡遇舔了一下嘴唇,在暴走的边缘徘徊,压着嗓子,“没听懂。”
林言抹了一把脸,提高嗓门:“我让你别管我!我让你离我远一点!你听不听的懂人话!”
“砰”的一声,门被用力踹开弹回,胡遇吼道:“你发什么疯?”
林言缩着身子后退几步,见胡遇叉着腰补了一句:“你要跟我闹可以,先去洗澡,晚点我跟你好好说。”
她眼眶含泪,冷笑了一声,胡遇对她确实好,她或许该感动大哭,如果这份好不是出于什么狗屁的可怜心作祟。林言吸了口气:“我跟你什么关系啊?我是你什么人啊?你这么关心我干嘛?犯贱么?要犯贱找……你放开我……放开我!胡遇,你混蛋!”
胡遇把她拽进浴室,三两下扒掉外衣,林言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红着眼骂他。
“你别碰我!恶心,放手!”
“我特么……操!”脖子被狠狠咬了一口,胡遇粗暴地把林言挤进浴室角落,一手擒着她,一手开暖气试水温,随后拿起花洒往人身上浇。林言吃了好几口水,咳得停不下来,耳朵里也晃晃荡荡的,迷迷糊糊听见胡遇说。
“林言,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三天两头给我脸色看!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啊?你有没有心的!我现在懒得跟你废话,你最好给我乖乖洗澡,不然我给你扒干净了洗。”胡遇说完跨步就走,满身怒气地带上门,回到了自己房间。他打开窗点起一根烟,这才拿起手机,看到了张易枫给他发的信息。
人间鬼才:我姐半小时前问我言言周末都干嘛。
人间鬼才:我说她去图书馆。
人间鬼才:然后我姐就出门了……
人间鬼才:我寻思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应该没事吧……
人间鬼才:老胡,你和言言在一起吗?
胡遇抽了一口猛的,将烟头抵在窗沿上掐灭了,换了身衣服,看到门口安安静静立着一个保温杯,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盛着热乎乎的牛奶。蒋厉楠在客厅打扫卫生,胡遇和她打了个照面,罕见的先开口:“蒋……那个,言言淋了雨,你泡杯姜茶给她。”
雨已经停了。
张子瑜正准备动身去机场,胡遇在小区门口堵住她,沉着脸问道:“你和林言说什么了?”
张子瑜:“随便聊聊,道个别。”
“多随便?”胡遇冷着神色,“就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说,以后都不用和我说话了。”
张子瑜清楚胡遇说到做到的性格,一脸无奈:“好好好,我说,你别这么着急。我跟她说,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你,我要和你重新在一起。”
胡遇:“为什么说这个?”
张子瑜:“你说呢?小遇,你这段时间对我很冷漠,回国前我还不知道什么原因,看到林言我就明白了。我很了解你,你对林言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就和她表明了我的态度,就这样而已。”
“张子瑜,你听好了。我现在怎么对你,原因你最清楚,跟林言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怎么闹我都随你。”胡遇睨着她,“但你如果闹到林言跟前去,我和你之间就没这么和谐了。”
张子瑜委屈地说:“你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小遇,这次我特别认真,她要和我抢你,我难道不应该着急吗?我说要跟她公平竞争,说错了吗?”
胡遇冷笑:“什么叫抢?我他妈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物品了?我跟你说明白吧,我之前是喜欢你,由着你胡闹,由着你作践我,但这个喜欢,根本就不是那样,我从来就没想过跟你在一起,我们之间根本不是那种磁场,你明白么?你以前照顾我,让着我,我谢谢你,这么多年也还的差不多了,我们到这里为止,别再纠缠了。”
胡遇全然不顾她的脸面,张子瑜便也不甘示弱,她嘲讽道:“你为了她和我闹掰真不值。你知道吗胡遇,林言告诉我,她只把你当哥哥。她跟你吵了吧?你看到她的态度了吧?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跟她说你喜欢他,你们喜欢玩暧昧恶心我?我偏要戳破,这种事情一旦说破,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不喜欢你,你的一厢情愿打扰到她了!所以她要跟你吵!她要撇清和你的关系!懂吗傻逼!”
胡遇:“我乐意。还是那句话,你不去惹林言,一切都好说,不然朋友也没的做,你知道我的脾气。”
他说完便走,又想起什么,回头说:“还有,别自认很了解我,挺可笑的。一路顺风。”
胡遇这些天成了昼伏夜出的猫头鹰。
晚上在酒吧喝到烂醉,白天回家补大觉,学校的门都没踏进半步。这样过了一星期,罗晓鸥只好打电话给胡跃天,胡跃天当时人在外地,便嘱托蒋厉楠把儿子轰学校去,可胡遇哪里会听蒋厉楠的话,蒋厉楠便把这包袱甩给了女儿。林言心说你叫我找他可没用,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了。但她还是点头应下来了,因为她需要一个由头去联系胡遇。她这些天完全冷静下来了,自己当时被张子瑜刺激得不轻,失去了辨别是非的理智,把怒气劈头盖脸地发泄在了胡遇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心都发酸。
林言对着手机发了许久的愣,敲下一行字:你今天回家吗?
信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复,但第二天胡遇出现在了学校里,彼时余安正在教许以宁数学题,张易枫也在一边装模做样地听,他最先发现胡遇,正要叫起来,胡遇抬手:“嘘……”
余安嘴角一抽:“老胡,这几天没睡觉吗?”胡遇顶着一对熊猫眼,看上去比宋繁星还要萎靡,像被妖怪吸光了阳气大限将至。林言在睡觉,胡遇松了口气缓缓坐下,满腹的稿子无用武之处。上午最后一节课上课前,林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到胡遇的瞬间差点跳起来,她愣了一会儿,还没开口,胡遇就先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后门走去:“疯子,上课去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这学期学羽毛球,体育老师姓李,很幽默。正式上课前,体育委员带着大家绕场跑步热身,男生在前女生在后,跑到一半,场馆内突然掀起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林言在一片“哇哦”声中跑到胡遇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胡遇侧着头,呼吸有些乱:“有事么?”
“没有……就是,嗯……你这几天没来学校,落下很多功课,胡叔叔让我……让我催着你点。”林言跑在外侧,在转角加快步伐,有些吃力,这时不知哪个男生大喊:“体委慢点,林言跟不上了。”
“哈哈哈哈哈……”
“小俩口打情骂俏。”
“再说吧。”胡遇撂下这句,长腿一迈跑前面去了。
他可以装的很潇洒,但没法否认张子瑜的话直愣愣地戳在了自己心窝上。
——林言告诉我,她只把你当哥哥。
他一直摸不透林言的态度,有时感觉自己是特别的,但更多时候他怀疑自己在自作多情。他被这种若有似无、似是而非的感觉吊着,越吊越着迷。他说不出对林言情感上的变化。原本只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奈何这位妹妹从长相到性格都很合他的意,处着处着就变味了。从哪天开始不对的呢?已经说不清了,总之发现自己在某方面逐渐变态,看见林言就想摸一摸抱一抱,甚至亲一亲,他对林言抱有很亲密的悸动,亲密到他有些无措,所以他跑了。
“今天我们练习高远球的接法,胡遇你出来。”李老师指着他,“你挑个女孩子,给大家示范一下。”
其他人听见这话,又“哟嚯嚯”闹起来,边闹边看林言。
胡遇说:“许以宁,过来。”许以宁睁大了眼,极不情愿地走了出去。
胡遇体育很好,李老师总喜欢拿他当示范:“你发球,让她接。”
许以宁个子小,接球有些吃力,加上她本来就不情不愿的,竟然一个球都没打过网,两人没有半点默契,根本起不到示范作用。李老师摇着头说:“林言,你来接你哥的球。”
全校师生都知道胡遇是林言的哥哥。
林言接了许以宁手里的拍,隔着网点了点头。胡遇的高远球发的很标准,他手臂力量足,林言一步步后退,几球下来被逼到了最后场,逐渐力不从心,接球的力道越来越软,但胡遇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最后“咻”的一声,他轻轻一跃,球顺着林言的脸颊擦飞过去。
两人隔着网无言对望。
下课后,林言小跑到胡遇面前,问:“一起吃饭吗?”
胡遇说不饿,“我回去补觉。”
他这几天昼夜颠倒,毫无胃口,趴在桌上睡到了下午,在放学铃声中头昏脑胀的醒来,饥肠辘辘,看见桌角有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胡遇咂咂嘴,想都没想,拍了拍余安的肩,把牛奶和三明治递了过去:“给你吃。”
他这几天不在座位,早上来的时候发现抽屉里多了几封情书,都是吴乐乐的,这姑娘算个执着的,怎么拒绝都没用。胡遇不喜欢人家,连带着她送的东西也不想吃。他转过头,和林言短暂对视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拎起书包走了。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这样,踩着点来学校,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随便待上几小时就走,过成了所有学生都羡慕的样子。林言最近也怪怪的,天天趴在桌上睡觉,她睡着的时候胡遇就静静看着。两人偶尔有一搭没一搭聊上几句废话,聊不到几句胡遇就拎着包走人。罗晓鸥拿他没办法,一天给胡跃天打十几通电话,终于把人从外地逼回来了。
晚上,林言、胡跃天和蒋厉楠三人一起吃饭。儿子不在,胡跃天没了骂的对象,吃的极其没滋味,只好和蒋厉楠聊公司的事,听他话里的意思,大抵是准备退居前线过养老生活了。
他咳了一声,调侃自己:“身体一年比一年差,该退休了。”
蒋厉楠笑道:“你也知道,说不听。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哪还能跟年轻那会儿比,没日没夜拼。”胡跃天有威严是真的,身体差也是真的。据说他干销售起家,常年在外跑单子,24小时陪客户,风里来雨里去随传随到。后来开了公司,也坚持事事亲力亲为,设计图纸、拓展客源、监工等等,自己能做的事绝不假手他人。由于年轻时太折腾,现在离不开药,心脏的、胃的、腰椎的、助眠的,一样少不了。
“年轻的时候不上心,老了报应全来了。”胡跃天说,“还不是因为生的儿子不争气!你看看他,一无是处,以后出去了能干嘛!”胡跃天三句话离不开胡遇,提到胡遇又来气,“他要是和老余的儿子一样,我就不用操心他日后了。混口饭吃简单,混口好饭吃没那么容易,就他那样子,没个一技之长,出去只能讨饭,花钱又大手大脚,我就是给他留座金山,也迟早被他啃空。”
胡遇今天喝得不多,但在酒吧泡着,身上的酒气仍然很重。他蹲在小区门口,两指夹烟,一口接着一口,脚边趟了七八个烟头。他低下头看表,等时针走到两点整才站起身,活动着筋骨往家里走。
林言这会儿应该睡了吧,他想。
凌晨潮气有些重,胡遇的脚步在夜色中顿住了。前方雾蒙蒙的,家门口的台阶上隐约坐着个人。他一时不敢往前走,心跳陡然变快,又酸又涨,仿佛挤到了嗓子眼,噎住了喉咙。胡遇定在原地,抬头看灯,灯光连重影都没有,又给了自己一耳光,痛的!
他没喝醉,也没做梦!
林言坐在台阶上,做着无规律的点头操,突然听到一阵很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她“蹭”地站起来,还没醒透,脚打了个磕绊,站稳了看向来人。这个点是最安静的,林言能听到胡遇的呼吸声,她眨眨眼,说:“你回来啦。”
胡遇表现得很平静,刚才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是林言半睡半醒间的错觉。他低着头,声音很哑:“你……在干嘛?”
林言眼睛也不眨,说:“赏月。”
今夜没有月亮,但胡遇点了点头,信了她的话:“月亮不出来怎么办?”
“等。”
胡遇屈起手指,刮了刮林言的鼻子:“要是一直不出来呢。”
林言笑了笑:“总会出来的,总能等到的。”
胡遇的心要酸化了,如果不是胡跃天打电话勒令他今天必须回家,他可能还没日没夜地在外晃荡,那林言是不是又要傻傻坐着等到天亮,然后白天在课上补觉。这脑袋瓜不是聪明得很么?怎么傻起来比他还傻。
"哥,你困吗?”
胡遇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摇摇头,林言说:“那我跟你说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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